就低拎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我便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哦,徐先生,上次你说过,要带着沾糖臭豆腐,拿去给洛妃尝尝。所以,今天我就带来了,这里一共有三份。”
我面带微笑,对蒙毅说道:“既然是洛妃心中念念不忘的家乡美食,不如我们两个也尝一尝,看看是什么味道。”
“我也正有此意。就低,拿两份出来,放在这。”
只见就低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两份沾糖臭豆腐。外面还包有一层布,看来就低真是心细。就低把沾糖臭豆腐放到我们桌子上后,就闪电般后撤。
“请,蒙大人!”
“请,徐先生!”
我们不约而同掀开外面的布。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就像是师尊的臭袜子里面包着一团狗屎。
在这一瞬间,我豁出去了,屏气凝神,用力往后空翻,又滚了几滚,才敢喘气。
“就低,我是让你拿沾糖臭豆腐给洛妃,不是拿过夜的屎给洛妃。咦,蒙大人怎么晕倒了。”我吃惊地说道。
我上前把蒙毅扶了起来。就低也顾不上那股气味了,赶紧把桌子上两份沾糖臭豆腐包裹好,放回到袋子里面。
“蒙大人,蒙大人!”我们两个拿来手帕沾水给蒙毅擦脸,并大声呼唤他。
过了一会,蒙毅醒了,第一句话就问,“刚才那个就是沾糖臭豆腐?”
“是的,这个就是洛妃爱吃的家乡美食”就低说道。
“徐先生,这些美食,看来我们是无缘享受了。”
我点点头,十分赞同,“都留给洛妃吧”。
一旁的就低看蒙毅已经没有大碍了,便说道:“蒙大人,我今天来还有要事禀报。”
“哦,请讲。”就低一五一十,把最近那个仆人频频来晋阴食肆打包的事,说了一遍。
“这个仆人有点功夫底子,警惕性又高。前天,吴老四跟踪到红灯区后,怕被人察觉,就没有再继续跟踪下去。”
“红灯区?”
蒙毅看我有点疑惑,便解释说道:“为了方便官员们上朝,陛下便在咸阳宫不远处,选了一块地方为官员们建造住宅。红灯区便是中高级官员的住宅区。”
我听明白了,便又随口问道:“这几天没见到就高不,他去哪了?”
“哦,我这边还有另外的事,便派他去办了。”
蒙毅转过头来,对就低说道:“这么说来,派仆人来买沾糖臭豆腐的,应该就是住在红灯区中的一位官员。”
“蒙大人,没错,我是这样想的。今天,我派追踪术最好的吴老六出马了。不出意外的话,到了傍晚左右,应该就会有结果报来。”
“好,有了消息随时向我禀报。”
这时,我站了起来,对蒙毅说道:“我出去一趟。”
“怎么,准备去洛妃那?”
“没错,答应过她的。”说完,我拎着那袋沾糖臭豆腐,走了出去。路上,我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洛妃。因为,我在利用她对我的信任,套取我想要的信息。
当洛妃远远看见我时,兴奋地跳了起来,连声问道:“是沾糖臭豆腐吗?是沾糖臭豆腐吗?”她的嗅觉真好,居然闻出来袋子里装的是沾糖臭豆腐。
“是的,开心吗。”我走到她面前,拎起袋子晃了晃。
“当然开心啦,徐福记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洛妃在那一刻像极了一个小孩,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里面的沾糖臭豆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捂着鼻子,马上跑得远远的,大声说道:“不用了,你吃吧。”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臭的东西,她怎么这么爱吃。
远远看着洛妃满脸的笑容和津津有味的吃相,我不禁有点可怜起这个女人。洛妃看起来年轻,但已经三十多岁了,算一算,她应该是离开家乡有二十年了。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尝到家乡的美食,开心得都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起来。
不知在遥远的故乡,是否有她时常牵挂的人。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洛妃已经把三份沾糖臭豆腐吃完了。
她笑靥如花,对我挥手,喊道:“徐先生,进来聊一聊啊。”
今天进去和她聊个毛线啊。我一想起沾糖臭豆腐那个味道,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了,改天我们再聊吧。我今天有急事,要回去处理一下。”其实,我并没有急事。我纯粹就是怕洛妃的嘴里有味。
“那先生下次要常来啊。”洛妃追了出来,却被侍卫拦住了,便向我大声喊道。
虽然洛妃的话,听起来像极了某楼里送别时的台词,我听着却十分心酸。
没错,洛妃的确是倾国倾城,也曾经宠极一时。但如今却一步也不能离开方寸之地,除了我,身边无人可言。她真是寂寞如雪啊。
“好的,改天我再来。”我挥一挥手,离开了。
当天傍晚,就低的消息就传回来了。经常派仆人去买沾糖臭豆腐的官员叫荀安。我对这个名字毫无感觉,因为我认识的官员寥寥无几。但是蒙毅听了,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没想到是他。”蒙毅喃喃自语。
“是他怎么啦。”
“你应该不知道,我们帝国有个部门叫吏史,专门负责调查新晋官吏的家庭背景、过往经历和主要社会关系,包括负责记录和保存官吏的档案。
吏史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支机构。而在国都咸阳,设有吏史令一人,副吏史令两人,是全国吏史的最高长官。吏史令的爵位虽然只是下卿,其职能却是十分重要。
荀安恰好就是现任吏史令,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干了十几年了。”
听蒙毅这么一说,我也感到事情不太妙。
“也就是说,现在大秦帝国的一些官员档案,很可能已经被人做过了手脚。”
“没错,假如他就是潜入帝国的赵国探子。”蒙毅说完,叹了口气。我们沉默了许久。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就低看着我们,问道。
“先秘密调查荀安平时和哪些人来往密切。七天之后,趁他外出的时候,把荀安带过来问话,同时突击搜查他家,不漏过任何线索。”说出这句话时,蒙毅的眼神十分坚定。
等就低离开后,蒙毅对我说道:“其实,我虽然可以对中卿以下的官吏有拘禁的权力。但拘禁三天后,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也不得不放人。”
“但是吏史令这个位置实在是太特殊了,哪怕是打草惊蛇,你也不得不出手。”我理解蒙毅的心情,如果这个位置出了问题,后面要拔出赵国当年种下的毒牙,可就难了。
蒙毅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错,若是拘禁和抄家之后,即便没有发现荀安有可疑之处,我也要向陛下直言,将荀安调离吏史令的位置。否则,实在是寝食难安。”
几天之后,吏史令荀安刚从怡红院下来,就被吴老六很客气地请去喝茶,被捕的还有咸阳吏史府中的一名小吏。同时,就低带着人突击搜查了荀安的家。
翻了整整两天,小到老鼠洞,大到盛米的缸,把所有可能是证据的物品,装了五辆牛车,从荀安家运了回来。
明网审讯嫌疑人的地方离蒙府不远,是一座大宅院。
第二天上午,蒙毅便开始审讯荀安,我在他身后旁听。没想到荀安还是个帅哥,长得文质彬彬的,不像是个探子。
“蒙上卿为了何事带我至此?”荀安悠哉地喝着茶,反对蒙毅问道。
“因为你涉嫌间谍罪。”蒙毅也不玩花招,直接开门见山。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一问一答。旁边还有三个人在记录。这三人我未曾见过,应该不是明网的人。
只是,我没想到,大秦帝国的审讯过程竟然会如此简单和平淡。
蒙毅在讯问过程中非常客气,也没有诱导性的提问,可以说是毫无技巧。而荀安对答如流,除了提到晋阴的沾糖臭豆腐时,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其他并无异状。
蒙毅、荀安两人的神态,就像是一对斯斯文文的夫妻,正在商讨离婚后,怎么分配家产。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父亲讯问我的场景。
“说,你是不是偷了人家东西?说不说?”
“没有!”
不管我说没有,还是有。结局都是一样,父亲都是狠狠揍我。说没偷,他就认定我是在撒谎。所以,我的答案永远是没有。既然铁定要挨揍,不如留个好名声。
果然,“啪啪啪”,父亲蒲扇般大的巴掌就落在我的屁股上,若是外人在场,那父亲就打得更起劲,真的是可以打我打到满头大汗。不过,那时候的我就已经很抗揍了。
所以无所谓,爹打任爹打。
其实也不算太疼,可能是父亲留力了,也可能是我的屁股已经习惯了。
仅仅问了一个时辰,蒙毅便伸了伸懒腰,站起身子,对我说道:“走吧。”
“这样就问完了?”
“没错。”
我看看已经走出去的蒙毅,又看看正在悠闲喝茶的荀安,一脸懵逼,只好跟着出去。
“我们辛辛苦苦钓上这条大鱼,就这样简单问一下?不准备放在锅里煮一煮?”
蒙毅转身看着我,笑着问道:“若是你,打算怎么对付荀安?”
我思索了一番,说道:“问都不用问。先用辣椒油灌他的鼻子,若不招,接着用铁签扎他十指,仍然不招,再用烙红的铁根捅他菊花。最后就放在锅里煮。”
蒙毅听完一脸震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陛下曾明令,禁内斗,未获罪不得上刑。故秦法虽严酷,但无酷吏。若严刑拷打,何人无罪?
何况荀安的身份还是下卿。我若用刑逼他,怕是会被人怀疑夹带私仇,有内斗之嫌。”
没错,师尊曾说过,秦禁内斗。我突然想起,周游列国时,各个城市里,一言不合就打架斗殴,甚至拔剑互砍的现象屡见不鲜。
特别是宋国那场马祸引起的内斗,让我记忆犹新。
而到了咸阳城,虽然鱼龙混杂,什么国家和民族的人都有,却不曾见过街头有私斗的情况。我和师尊连看热闹的机会都没有。看来,秦和之前列国是有点不太一样。
“荀安要是不认,那该怎么办?”
“找证据。”
“没证据呢?”
“那只好放了他。”蒙毅的表情很淡定。我只好作罢。
到了下午,蒙毅找我喝茶,神情悠然。
“下午不用讯问荀安?”
“我上午已经问过了,下午派吴老四去问。”我无言以对,只好喝茶。
我有点好奇,便问道:“若荀安拒绝回答,或者胡乱回答,又当如何?”
蒙毅笑了笑,说道:“若是这样,已经获罪,应当上刑。”
我有点不解,问道:“这样就算犯罪了吗?”
“没错,藐视刑法之罪。别说是拒答、胡说,只要是嫌疑犯所答明显不符逻辑,或者百般抵赖,都可治罪。”
蒙毅越说我就越糊涂,也懒得问了。反正,审讯不关我的事。
连续两天,审讯荀安可以说是毫无进展。连我都忍不住要提醒蒙毅,“你不是说只能拘禁三天,已经过去两天了。”
“嗯,知道了。”蒙毅的态度依然是不咸不淡。
但在拘禁荀安的第三天,事情有了转机。就低确实是搜索证据的一把好手。他发现了荀安在地下挖的暗室。暗室里有荀安写的日记,还有三把钥匙。
这三把钥匙正是咸阳吏史府保管天下官员档案资料的仓库钥匙。按照秦令,这个官员档案仓库的大门,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分别在吏史令荀安和两名副吏史令的手中。
而如今,荀安家中暗室有三把钥匙,就意味着,他自己一人便可打开仓库的大门。当蒙毅把三把钥匙放在荀安面前时,荀安爽快地认罪了。
荀安承认,自己受了贿赂,利用职权,偷偷仿制了另外两把钥匙,又在晚上借机潜入仓库,更改了一些官员的档案资料。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荀安认罪时,面带笑容,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任何负担。不过,至于更改了谁的档案,又受谁的贿赂,荀安死活也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