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已经二百五十六岁了,活的确实有点不耐烦了。就在前天,我刚参加完我八世孙的葬礼。他叫雷人,享年九十七岁。哎,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实在可惜。”
正在提笔记录的年轻女子听到这句话,顿时石化了,手中的笔滑落了下来。她眼前的这位老人,名字叫雷老侠。
人如其名,雷老侠的的确确是已知武侠当中最老的一位。后无来者不敢说,但至少是前无古侠。
一旁的青年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老,老侠前辈,我叫方霹。这位是我的搭档魏葵杨。我们是吉尼侠杂志社的责编,想为您写一篇个人的回忆录。”
这名青年男子显得有些紧张。按道理,方霹采访过不少名人,面对一个和蔼的老人不应该出现这种表现。
“哦,你们是皮皮虾杂货店的啊。”
“老前辈,我们是吉尼侠杂志社的,不是皮皮虾杂货店的。您看,这是武侠协会的介绍信。”魏葵央捡起笔,笑着纠正他,并递过去一封信。
雷老侠接过介绍信,眯着眼看了半天,说道:“哦,侠协推荐你们过来的啊。你们叫什么名字,我都忘了。”
“他叫方霹,我是魏葵杨。”
魏葵杨又从背包里拿出两本杂志,递给雷老侠,说道:“老前辈,这是我们最火的两本杂志《江湖早知道》、《江湖焦点访谈》。您看看。我们是销量最广的杂志社。”
雷老侠翻了翻两本杂志,指着其中一本的封面,说道:“难不成我一个糟老头,也要穿成这样,上你们的封面吗?”
只见那杂志封面上,一个艳丽、白皙的江湖女侠身穿三点式,双手持剑,望着前方。一条白沟清晰可见,春意盎然。
女侠旁边还站着两个健硕的少侠,只穿内裤,一身腱子肉,弯弓拉箭,有一种特殊的江湖气味。
魏葵杨一看,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拿回来换了一本,说道:“老前辈,我,我拿错了。刚才那本是《花花公侠》。”
雷老侠“嘿、嘿”笑了几声,眼神中有种戏谑的味道。
方霹一脸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前辈,是这样的。我们听说您经历过太多精彩的武侠人生。所以想把您的经历写成一本传记出版。
一般人出版自传是要收费的,但是对于您的自传,我们不但不收费,还要给您一笔不菲的费用。如果市场反应不错,还会将利润和您五五分成。您愿意吗?”
“哦,有钱拿啊,看起来还不错,可惜我文采不好,不会写。”
“这个不需要您来写,老前辈只需要口述您这一生的经历,剩下的就全交给我们了。也就是说,在成书之前,我们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
雷老侠的眼睛突然亮了。钱,对于一个二百五十六岁的老人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吸引力。
但是,陪伴就不一样了,它是驱赶孤独的良药。
“你是说你们每天都会过来,陪我这老头子聊聊天,然后写下来什么专辑。对吗?”
“是的,不过是传记,不是专辑。”魏葵杨笑着说道,一双秀眉弯成一对月牙。
“好吧,我同意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方霹赶紧拿出两份契约,递给雷老侠,说道:“老前辈,您签了这两份契约,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看着雷老侠终于签了契约,魏葵杨心里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份契约放好。
雷老侠沉吟一会,说道:“我该从哪里讲起呢?”
方霹、魏葵杨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就从您的长寿秘诀说起吧。这应该是最大的卖点了。”
先不管雷老侠是不是真的活了二百五十六岁,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他肯定是世上最长寿的老人。
而且,从眼前的情况来看,雷老侠的身体状态很好,应该还能活很长的时间,打破自己的记录。所以,雷老侠为什么这么长寿,绝对是外界最好奇的事情。
然而,雷老侠却摇摇头,眯着眼睛,开始沉浸于往事,缓缓说道:“还是从头说起吧,先说说我的头,和头发的故事。”
“头发的故事?”魏葵杨心中有点奇怪。
因为雷老侠虽然满头花白,但他的头发看上去很健康、很正常。
“我现在的头发其实是后来才长出来的。”雷老侠似乎看出魏葵杨的疑惑,开始讲述关于他头发的故事。
我一生下来就有点奇怪,可以算是个怪胎,全身上下一根头发都没有,可不像现在这样子。
直到我十岁以后,才长出两道浅浅的眉毛。但也仅此而已,身体别处依然是一毛不长。
很久以后,有个人曾和我说过,我的长寿也许和我天生无毛有密切的联系。这就好比,上帝为你打开了一扇窗,就必定要关上另一扇窗。
但是问题是,上帝还顺便给我多关了一扇门。
那年,我应该是三岁,或者四岁,反正是挂着长长鼻涕的年纪。那一天,我正在和小伙伴玩捉迷藏。那是我们当时心中无比神圣的活动。
我就躲在门后,虔诚地蹲着。小伙伴还没有找到我,我父亲倒是先找上来了。但是,他并没有看到蹲在地上的我,正兴致勃勃地准备用门夹核桃。于是,我父亲就关了两次门。
第一次力道很小,我觉得不是很痛,由于担心被小伙伴发现,就忍着不吭声。
但第二次,父亲发力了。然后,他就听见了我杀猪般的哭喊声。
我的母亲闻声赶来。然而,她和我父亲一样,除了一前一后使劲吹我的头皮,一筹莫展。
“孩子他娘,这娃的脑瓜夹成这个样子,还能要吗?以后会不会影响智力?”
“这也没破皮,也没流血,只是扁了一点,没事的啦。隔壁村那个二牛,生下来头就是扁的。现在人家长大了,不也一样可以下地种田,不碍事。”
他们两个聊着聊着,居然就这样走了。剩下我蹲在那里,摸着像牛角一样的肿包,傻傻发呆。
但那天,我的父母破天荒地杀了一只鸡,说是给我补补脑,但是大部分的肉都是他们吃了。
我母亲给我哥的碗里夹了双鸡爪,给我夹了个鸡头。说是吃鸡头补人头。
我父亲又给我和我哥,各夹了半个鸡屁股。说是最近打屁股也有点多,也要补下屁股。
在我们村,鸡头是没人吃的。所以,村里面只要有人杀鸡,我母亲便上门讨一个鸡头,说是给娃补脑。
后来,这事传着传着就变味了。说是我是鸡精变的,不吃鸡头,就会发癫。连隔壁几个村都知道这件事,争抢着给我家送鸡头。可能是怕我真的变异吧。
鸡头到底能不能促进智力发育,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确定,这玩意吃多了,真的会半夜起来打鸣。
一年后,我那被门夹扁的脑瓜渐渐地恢复了,也不影响我吃饭、睡觉。我也就把头被门夹的事,淡忘了。
但是没毛这件事,就像是噩梦一般,在我心中久久挥之不去。别的地方没长毛也就算了,反正别人也看不见。一个小孩天生就是秃头,实在让我感到非常难受。
特别是七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至今仍然是耿耿于怀。
人人常说,同性排斥,异性吸引。
可在我们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小孩子分成两大群体,相当的泾渭分明,男娃和男娃玩,女娃和女娃玩。彼此之间非但不友好,还互相嘲笑,互相给对方起外号。
她们叫我们为油条帮,我们称呼她们为馒头堂。随着慢慢长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油条帮和馒头堂之间那条鸿沟突然就消失了。
大家不再相互性别歧视,全在一起玩一种叫过家家的游戏。过家家是一款风靡天下的角色扮演游戏。
小时候的我们没有书念,也无法参加劳动,过家家几乎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
我那时候是非常痴迷这款游戏,常常争吵着,要在过家家中扮演父亲的角色。因为演父亲的角色有特权,可以打别人的屁股。
那一天,我们几个小孩又在一起玩过家家。我如愿以偿地演上了父亲,但遗憾的是我的妻子也是男的。他叫阿诸。
因为那天只有两个男孩,而且其他女孩都不想演母亲。母亲通常比较辛苦。所以,阿诸便只好扮演母亲的角色。
我和阿诸生了五个,全是女娃。她们兴致勃勃地在泥土里捡蘑菇,捡柴火,还有人捡到猪肉和龙虾。其实都是些小石头、树枝之类的东西。
阿诸在用沙子建房子,但玩了一会有点累,便睡着了。于是,我便吩咐五个女儿生火、煮饭、烧菜。五个女儿当中有个叫阿莲的,她有点不听话。
她瞪着我,说道:“为什么让我们煮饭、烧菜?娘亲呢?”
我回头看了看正在睡觉的阿诸,他的鼻涕正伴随着鼾声,一点一点往下移,便说道:“因为你们的娘亲得了风寒,不能烧菜。”
“那你呢?”
“我不会。”
其实,我并不是不会,只是两边屁股肿痛的很厉害,不想煮饭、烧菜。因为,我父亲昨天又把我暴打了一顿。肉体上的疼感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心里那种莫名的委屈感。
昨天下午,我和邻居家一位大哥哥在玩抓蟑螂,我抓一只,他也抓一只。但玩了一会,两只蟑螂都死了。
大哥哥看起来有些惆怅,说道:“这些大蟑螂很补的,可惜死了,不新鲜了。”
我一听,便把它们塞到大哥哥手里,让他带回家吃。但是,大哥哥十分谦让,坚持不要,跑回家了。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地把两只大蟑螂带回家了。
到了傍晚,我盛好了四碗米饭,并洗好两只大蟑螂,埋在自己那碗米饭里。
很快,父亲、母亲和哥哥从地里干活回来了。可当我去厨房端菜上来的时候,发现哥哥居然坐在我的位置上。
一家人开始开心地吃饭,我却有点心不在焉。
因为,哥哥面前的那碗饭本来应该是我的。但是,我一想到哥哥现在已经可以帮父母干活了,又是长身体的时候,给他补一补也好。想到这里,我不再纠结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哥哥突然问道:“娘,今天加菜了吗?”
母亲有点不解,指了指桌上的韭菜和青菜,说道:“没有啊,就这两盘菜。”
哥哥嚼了一会,吐出一些东西出来,问道:“那这些是什么?”
我至今还记得,父亲在月光下,惊恐地端详着那些蟑螂的残壳,脸都绿了。
如果当时,我一声不吭就好了。偏偏,我好死不死,说了一句。
“哥,要趁热吃哦,这些蟑螂很补的。”
于是,我家突然就热闹起来了。哥哥在哭,用手在嘴里乱掏。父亲把我按在地下,狠狠地揍我的屁股。我委屈地哇哇哭叫。母亲,她当时好像在偷笑。
一想到昨晚的事,我的火就有点大。
阿莲还撅着嘴,和我顶嘴,说道:“你们当父母的,不会要学啊。真是的,都没见过不会做饭炒菜的父亲。”
我有点生气了,便说道:“你再顶嘴试试。”
阿莲虽然是我的女儿,其实比我还大半岁,所以她不怕我,还朝我做鬼脸。但是她还是让步了,把从泥土里捡来的蘑菇、猪肉、龙虾混合在一起,开始煮饭、炒菜。
我看着阿莲敷衍的样子,怒火再次点燃了。因为,她是在用脚炒菜。我准备好好教育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你觉得,用脚丫炒的菜,我和你妈能吃吗?”
阿莲依然很倔,顶嘴说道:“可是,你们又不给我们买锅和勺。”
于是,我终于怒了,就“啪啪啪”重重地打了阿莲屁股三下。可能是我下手重了,阿莲憋了憋嘴,大哭起来。哭声把“病重中”的阿诸吵醒了。
阿莲抽泣了一会,一脚把煮好的饭菜踢飞了,然后和其他四个女娃跑了。
我看着凌乱的地上,对阿诸说道:“我们的女儿们不听话,离家出走了。”
阿诸却毫不在意,懒洋洋地说道:“走了就走了,下次再生一批好了。”
其实,我当时有点后悔。阿莲长得很好看,圆嘟嘟的小脸,还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前几天,她还演过我的妻子,现在变成我走散的女儿了。
我有点怕,怕她们不再和我玩过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