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政府颁了一条法令:禁止在勒班陀海战中战死的威尼斯战士的家属穿丧服。
因为政府认为那是喜事,不是要穿丧服的丧事。祝贺的旗帜在街上四处飘扬,没有一个地方看到吊丧的旗帜。
以元首为首的共和国高官们造访阿戈斯蒂诺·巴尔巴里戈的宅邸,并不是吊唁,而是来庆祝胜利的。以坚定的态度来接待的遗孀,也没有身着丧服。
因此,无论是在街上还是巴尔巴里戈的宅邸,没有为亡故的人悲伤的气氛,到处都是庆祝胜利的喜悦气氛。
尽管如此,还是有个女人因此悲伤得身心具废,虽然在威尼斯没有人服丧,而且身为情人的她本来也不是应服丧的人。
女人没有去有巴尔巴里戈家墓地的教堂。她知道埋葬在那里的只是男人的一撮头发,但这并不是不去的理由。去扫墓,等于把那个人的死和其他所有人的死等同了起来。女人的心里不愿意那样,因而她犹疑不定,不敢站在那人的墓前。
威尼斯街道上轰动一时的为胜利而举行的各种仪式,对这个女人来说,只是与己无关的骚动而已。虽然知道胜利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无论如何都没有要庆祝一番的心情。
察觉到事情缘由的老女仆,看着得到勒班陀海战胜利消息的同时,也知道了自己所爱的人已死亡,只是茫然得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女主人,只能悄悄地给予些许宽慰,除此之外再也做不了任何事了。女人也只能将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悲哀深藏在心中。
在女人的身边,虽然只有少许,但还留着一些男人的遗物。
这些东西并不是作为遗物特意留下来的。那是男人租的那栋小房子里,两人用过的一些东西:有着纤细花纹、做工精细的几个威尼斯的玻璃杯,盛葡萄酒的玻璃容器,绣着摇曳的云一样的花边的床单、桌布和餐巾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品。
女人知道死讯后,第二天就去了那里,把这些东西带了回来,因为再也不能以男人的名义去那所租借的房子了。
除了这些东西以外,还有一件遗物。一个寒冷的夜晚,把女人送回家的男人,把自己身上穿的斗篷裹在她的身上,女人就这样一直穿着,留下了它。黑羊毛织就的外罩加上毛皮衬里,在威尼斯是非常普通的男式外套。只要被这些东西包围着,女人就像被男人的爱包围一样,一种安宁感又回来了。
虽然怀着深深的悲哀,但女人并不孤独。一旦为男人发自内心所爱,女人就不会再为孤独而痛苦了,只是,总想摸索着寻求什么的念想,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但那样也行。女人想:有那样的想法时,就沉浸在里面吧,不要勉强自己。
没有去过巴尔巴里戈家墓地所在教堂的女人,一直有在下午没什么人的时候,与儿子一起去圣萨卡里亚教堂的习惯。女人在那里为男人祈祷。
女人没有祈祷他能够安息。因为女人毫不怀疑,男人是在知道了胜利后没有了呼吸的。他以满足的心情迎接了死亡。
那样的一天下午,像往常一样在圣萨卡里亚教堂祈祷完的女人,走过位于广场中部威尼斯独特的蓄水槽旁,突然止住了脚步。是静静洒落下来的冬日的午后阳光,让女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弗洛拉闭上眼睛抬起了脸,像接受阳光一样微微地抬着头,站立在那里。
正是这时,她感受到了一只手在背上温柔地抚摸。儿子站在旁边。
“母亲,他是作为取得胜利的指挥官而去世的。”
女人用吃惊的表情看着儿子。并不为一直以为还年幼的儿子已经知道了母亲的心事而惊讶。她惊讶的是儿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的位置,已经变得如此之高。这一二年间,儿子长高了许多。不仅手臂的位置变高了,声音也变低了,变得沉稳了。
母亲不由得微笑起来。一直觉得还是孩子,忽然间已经长大到能安慰母亲了,想到这些与其说高兴,更觉得奇怪。这个年龄的孩子,每天都肉眼可见地在成长。曾经像小狗一样缠着母亲的少年,马上要迎来13岁的生日。
弗洛拉想,再过两三年,必须决定是作为商船的弓弩手,去实地学习航海术和商业技术,还是在巴德瓦大学学习法学或医学。再过7年,到20岁,作为威尼斯贵族的嫡子,就可以得到共和国国会的议席。这个孩子,还有7年,长的话10年,仍然是需要母亲的。
“母亲,哪天一起去科孚岛吧。”
母亲默默地一边点头一边看着儿子的脸。他要比母亲略高一点了。弗洛拉想着,也许我才更需要儿子。女人的双眼,忽然从那时以来第一次涌满了眼泪,泪水顺着脸颊不断地流下来。儿子用左手抚着母亲的背,母子俩离开了圣萨卡里亚广场。
在刚出广场的地方,一直有个摊子卖从近郊采来的鲜花,弗洛拉买了一束根部沾着土壤的小花。她说,不忘记保养的话,到春天就必须更换花盆了,届时一定会开出很多花来。
即使女人的儿子选择了出海的工作,在他有生之年,也肯定不会受到土耳其半月刀的威胁。
阿戈斯蒂诺·巴尔巴里戈给心爱的女人的儿子留下了这样的礼物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