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过正午时分,阿里帕夏的旗舰上响起了炮声。随即,唐·胡安的舰船也以炮声回应。这是两军开战的信号。
首先,列阵在最前线的6艘加莱塞炮舰几乎同时开火。这是令人恐怖的开战号角。好几艘划桨前进的土耳其军舰被击中。基督教方面的“浮动炮台”在第一波发射后没有停止炮击。又有几艘舰船中弹倾斜,还有的船燃烧了起来。半月形的敌阵多处被切断,纵列向前推进的土耳其军阵型开始混乱,在加莱塞炮舰后方待命的联合舰队士气高涨。
土耳其舰队似乎想尽快摆脱炮击,于是加快了突进的速度。土耳其舰船的甲板上,奴隶主像疯了一样地挥动鞭子抽打用锁链拴在一起的基督教徒奴隶们。全速前进的土耳其船像雪崩似的,开始穿过加莱塞炮舰的两侧。但是,“浮动炮台”的左舷和右舷都张开了炮口。虽然船本身的动作迟缓,但这些炮口没有沉默。
土耳其舰队的阵型完全被攻势扰乱。但他们的舰船比较小,反而因此而能逃过大炮的轰击。穿过加莱塞炮舰的舰船抱成一团,向也在前进中的联合舰队突进。
要继续攻击越过船头的敌舰,加莱塞炮舰需要时间掉转船头。在这样的时差中,突击战开始了。加莱舰开始成为战场的主角。
与其说是海战,不如说更接近陆地上的战斗。
在左翼,两军船桨互相咬合,勇猛的战士们争先登上靠近的敌船,有的是从划桨手的头顶越过,跳入敌舰的。
在中央主力的对抗中,勇猛无比的苏丹近卫军耶尼切里聚集在阿里帕夏旗舰的船头,以准备飞跃的姿势朝着唐·胡安的舰船猛冲。
两船船头正面撞击的沉重声音压倒了周围的其他声响。两军总司令的旗舰不顾船头断裂,激烈冲撞。
看到这一幕的威尼尔的舰船,靠近在阿里帕夏旗舰的右侧前进的土耳其船,故意与其咬桨。被这股气势推动,这艘土耳其船的桨深深地与阿里帕夏旗舰的桨咬合在一起。土耳其总司令官的旗舰就这样与友船一起陷入无法动弹的状态。但这也是没有削弱耶尼切里士兵的斗志,反而这样的战况让那些不被允许娶妻的纯粹的战士斗志更加旺盛。
中央主力的各艘舰船出现了相似的情况。威尼尔的舰船以三艘敌舰为对手。在科隆纳的舰船上,罗马贵族们的奋战也令人惊叹。战线完全崩溃,在几片海域中,两军的舰船陷入了旋涡般的激战。
左翼的战况更加可怕。
从帕特雷湾出来就是海战的战场,水深有40米到50米。但巴尔巴里戈指挥的左翼布阵的海域,水深20米到30米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再往左,则水深不到15米。而且有的地方,海底一下子抬升了3米左右,就算是熟练的船员也会因此吓出一身冷汗。再往左侧走,就是水深不足1米的浅滩。
阿戈斯蒂诺·巴尔巴里戈决心不考虑其余因素,执行前一夜确定的战术:从右侧绕过去,把敌人赶上浅滩。但指挥敌舰队的是海盗“西洛克”。
如果说威尼斯海军将领们熟悉这片海域的特色,那么,把海洋当作职业场所的海盗首领也不会不知道的。“西洛克”这个绰号在地中海沿岸可是连小孩都知道的,这位海盗首领不可能轻易地中这一计。
但要想取胜,只有把敌人赶到浅滩上。要是失败了,反而己方会被逼到绝境里。
巴尔巴里戈想,此时此刻,只能让自己的肉体一起撞向敌人。不顾自己舰船的损伤,也不怕让己方的舰船一同受损,眼下只能抱成一团冲向敌人。海盗,即使是以伊斯兰教的名义战斗,本能上也偏向于只顾自己舰船的安全。而威尼斯的舰船,只想着为了威尼斯共和国而战。
会战开启的同时,巴尔巴里戈左翼的两艘加莱塞炮舰的炮口开始喷射火焰。眼见着西洛克的右翼阵型被纷纷落下的弹丸打乱了。
但即使在这片海域,土耳其军没用很长时间就从初战的不利中恢复了过来。从两艘加莱塞炮舰的两侧穿过的土耳其右翼,向前进中的联合舰队的左翼全速冲来。
得知巴尔巴里戈策略的奎利尼,像让过土耳其船那样绕向右方。左翼的所有舰船都跟随着移动。
这个战术十分成功。敌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涂抹成深红色的巴尔巴里戈的旗舰上。而那艘旗舰纹丝不动。就在这段时间里,右边的奎利尼的舰船迂回到了敌舰队的背后。
左翼船队将奎利尼的舰船和巴尔巴里戈的舰船分为两端,这样就成功地将土耳其的右翼围进了半月形阵中。之后要做的就是缩小这个包围圈。
把敌人赶进浅滩的目的是让敌舰不能行动。但拉开距离的驱赶,要成功围堵海盗船居多的土耳其右翼,是不可能轻易成功的。在驱赶战术中,如果没有牺牲自己舰船运动自由的决心,就不可能成功。对于这一点,无论是巴尔巴里戈,指挥右侧舰船的卡纳雷,还是指挥最右端舰船的奎利尼都没有犹豫。
开战以后就坐上主角位置的加莱塞炮舰,为对肉搏战进行掩护,又开始发射炮弹,特别是6艘中最左边由安布罗奇·布拉加丁指挥的加莱塞炮舰,再次发挥出“浮动炮台”的威力。
与在塞浦路斯被活剥皮后惨遭杀害的马卡提尼奥·布拉加丁出自同一家族的这个男人指挥的加莱塞炮舰,比其他加莱塞炮舰更早地成功掉转了方向。于是,他开始以敌人右翼为目标发射炮弹。
这对准备迎击正在缩小包围圈的威尼斯舰队的土耳其兵来说,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是沉重的打击。土耳其军在陆地上或还有些经验,但对在海上受到炮击完全没有应对经验。桅杆被轰断,甲板被轰出大洞,完全不知道炮弹是从何方何时落下的。敌人开始胆怯。
但来自友船的掩护射击,不仅给土耳其方面带来了损害。由于射程判断得不那么准确,而且正在缩小包围圈的威尼斯船也在移动,所以炮弹有时也会落到威尼斯舰船上。但布拉加丁明知这一点也继续炮击。
水深低于5米的话,加莱舰就会搁浅。就在这时,深红色的巴尔巴里戈的舰船突然放弃之前左端的位置,冲进了半圆的正中。卡纳雷的舰船也紧随其后。接着,两艘船立刻用铁链将彼此的船腹连接起来,冲在前头,直入土耳其舰群。紧接着,用铁链连接起来的左翼全部舰船都冲了过来。
全都失去行动自由的双方舰船的船桨相互深深地咬合,在海上形成了一片无法动弹的战场。跳到敌船的距离太远的话,就顺着咬合的桨滑下去再攀上。威尼斯船上的划桨手舍弃了桨,身穿胸甲、拿着尖端有铁钉的棍子加入战斗。
基督教舰队的士兵和伊斯兰教士兵在这样的混战中很容易分辨。伊斯兰教的士兵用五颜六色的头巾裹住头,手握着反射出微弱光芒的半月刀。
在这种情况下,打的就是白刃战了。巴尔巴里戈站在冲入敌舰队中间的自己舰船的船头上一动也不动。身穿钢铁制的盔甲,左手握着已出鞘的利剑,他用右手挥舞指挥仗,向部队发出各种指令。
突然,他觉得戴着头盔,声音就会传不出去,于是威尼斯的海军将领扔掉了头盔。
在巴尔巴里戈的视线一端,可以看到指挥着邻舰的安东尼奥·达·卡纳雷,他身着独特的白熊般的战斗服,被敌人的箭射倒在地。时间已经过了下午3点。
在远离浅滩白刃战的右翼地区,完全不同的战况也在展开。
海盗乌尔齐·阿里和以海战为职业的雇佣兵队长多里亚两人,正在展开比拼技能之最的战斗。在这片海域,专业人士中的专业人士正在对决。
但专业人士中的专业人士之一多里亚的失误是没有将自己指挥下的右翼舰队57艘舰船中包含着25艘以上威尼斯舰船这件事,放在自己计算中。威尼斯人不仅航海技能上是专业的,为祖国而战的意志也远高于此,但从与其他舰船的配合度上来说,他们是一群外行人。相反,土耳其一方的乌尔齐·阿里除了他手下的海盗船外,也率领着虽然在海战技能上是外行但听指挥的土耳其舰船。这意味着,乌尔齐·阿里率领着更愿意听从他指挥的舰队。
在水深50米的开阔的海洋里进行的这场海战,所遇的风虽不是强风,却一直吹着。被称为“马埃斯特拉勒”的西北风对多里亚更有利。
战斗开始的阶段,相对乌尔齐·阿里率领的土耳其左翼,多里亚率领的联合舰队的右翼已经向南移动了阵型。这是想从右侧封锁住乌尔齐·阿里的运动。因此,战斗开始时左翼和中央主力前的加莱塞炮舰炮击所产生的效果,在多里亚的右翼没有出现。动作迟缓的加莱塞炮舰无法跟随突然改变战术的多里亚,所以一直停留在原定位置上。
结果,这两艘“浮动炮台”的威力,没有针对敌人的左翼,而是针对敌人的中央主力发挥了作用。也就是说,乌尔齐·阿里的左翼舰队,大部分从加莱塞炮舰的炮击中逃脱了。
多里亚看见乌尔齐·阿里的舰队几乎没有损伤地向前突进,就将自己的船继续向南移动。这样,他所率领的右翼舰队的各船间隔,由于多次非预定的移动,变得越来越大。
而当他发现乌尔齐·阿里的战术发生变化时,战线的扩散已经变得难以恢复原来的样子,舰队变得像一条线一样脆弱。
说实话,乌尔齐·阿里并没有改变战术。他的想法原本就是从左方绕过多里亚船队,从背后袭击唐·胡安的中央主力。
察觉到这一点的多里亚为了不让其从旁边绕过,命令船队移动,但原本是基督教徒的海盗并没有犯正面与之撞击的错误。他非常巧妙地操纵原本向着西南方的船头朝西北方向转动。因为他发现在多里亚向南移动的过程中,多里亚指挥的右翼与唐·胡安指挥的中央主力的间隔被拉大了。穿过那个间隔,他可以从背后袭击唐·胡安的中央主力。这乍看很奇怪,但乌尔齐·阿里的作战方针从本质上说并未改变。
最早看穿乌尔齐·阿里的想法的,是被多里亚统率的联合舰队右翼的威尼斯战舰。他们停止跟随指挥官多里亚舰船南移。15艘以上的舰船抱成一团,冲向经过自己眼前的乌尔齐·阿里的船队。并不是谁在指挥,几乎像条件反射一样,威尼斯舰队突入进来。
但乌尔齐·阿里率领的是敌人的左翼,虽说有些是小型船,但也足足有94艘。以一个纵队突入进来,威尼斯舰船立刻发现接下来要进行一对五、一对六的战斗。
这已经等同于虐杀了。像是成群的锯刺鲑,撕咬着身体要比自己大很多的鱼一样。尽管如此,在鱼死之前,也会杀死相当数量的锯刺鲑。但敌船一拨接着一拨地袭来。
一艘威尼斯舰船的舰长本尼迪特·索兰佐见自己船上的大部分船员都成了纹丝不动的尸体,又看到6艘土耳其船围绕在他的船的周围,像是想吸掉最后的一滴鲜血一样,这位威尼斯的贵族命令仅存的划桨手们跳入大海。然后他走下船舱,点燃了火药,连带着6艘敌船,一起炸得粉碎。他的遗体,战争结束后也没有找到。
即使没有索兰佐舰长的自爆,这片海域的威尼斯舰船的损失也相当可怕。舰长战死的人数,与展开白刃战的左翼相当。
血刃威尼斯舰队后的乌尔齐·阿里,在多里亚还没有改变方向时,成功地到达唐·胡安的中央主力的右端。这个海盗的航行操纵之妙令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