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土耳其之间长达30年的和平,似乎使得威尼斯政府随机应变的能力衰退了。要让人们理解和平已经结束的事实,本身就是件困难的事。
而这个时期又是威尼斯共和国政府的支柱——元首的换届时期。
威尼斯只有元首是终身制的,不离世就不会下野。无论再怎样迅捷地选出新元首,从前元首发病、去世,到选出新元首为止,国家犹如没有内阁一般。新当选的元首摩切尼哥是对土耳其的强硬派,上任后的动作十分迅速,但威尼斯政坛还是出现了空白期。土耳其利用了这个机会。
而且,1570年联合舰队没有行动的最大原因是联合舰队的主要组成国家,虽说主要也只有西班牙和威尼斯两个国家而已,在没有达成任何一致意见的情况下就结成了联盟。
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并不是教皇庇护五世那样狂热的信徒。他了解促使联合舰队结成的直接导火索是土耳其对塞浦路斯的进攻。但他是代代继承了“天主教保护人”这一尊称的西班牙国王,无视罗马教皇的请求,对“天主教保护人”来说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
腓力二世接受了教皇的请求,但他给了指挥西班牙海军的热那亚人吉安德里亚·多里亚一道“不可进行有利于威尼斯的战斗”的密令。
威尼斯虽没有确认上述事实,但也预测到了这一点。因此,威尼斯坚决反对联合舰队总司令官由西班牙推选的多里亚来担任。多里亚是雇佣兵队的队长。虽因绰号“地中海鲨鱼”而出名的前雇佣兵队长、他的伯父安德里亚·多里亚已去世,但提起热那亚的多里亚一族,没有人不知道那是从事出卖船只、船员,替人打仗的海上雇佣兵家族。
安德里亚·多里亚先受雇于罗马教廷,然后在法国国王手下工作,再后来,他做出了当时被视为丑闻的大胆背叛的行径——投靠法国国王的仇敌西班牙国王。到了外甥吉安德里亚的时代,西班牙国王依然是雇主。不过这也不足为奇,雇佣兵原本就是靠钱行事的。怀疑西班牙国王真意的威尼斯当然不会让这样的人物来控制本国的海军。即使陆军依赖雇佣兵,海军还是必须由本国国民组成。热那亚虽与威尼斯同样说意大利语,但其性格可以说与威尼斯完全相反。
威尼斯提供了占联合舰队一半的海军力量,因此威尼斯主张,应当启用威尼斯的海军将领担任总司令官。但这是西班牙国王不能接受的。
罗马教皇提出了妥协方案。总司令官由指挥罗马教廷海军的马卡提尼奥·科隆纳担任。但对此,西班牙和威尼斯都没有答应。让没有海上作战经验的科隆纳担任总指挥,谁都会认为这是很危险的。联合舰队还在争执不休的时候,塞浦路斯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紧迫。
7月,土耳其的300艘船满载10万士兵,登上塞浦路斯南岸。威尼斯方面打算撤退到防守坚固的北岸。南岸有几个商船停泊用的港口,还有大量威尼斯人经营的盐田。登陆作战没有抵抗就宣告结束。
此后,土耳其军队一路北上,包围了首府尼科西亚。在尼科西亚,即使加上威尼斯本国仅有的救援部队,也只有3000多名战斗人员。即便战事临近,威尼斯政府也只能派出4000名士兵去防卫塞浦路斯全境。
收到土耳其军队在塞浦路斯登陆的消息后,基督教各国决定暂由科隆纳担任总司令官,并向各国舰队发出了前往克里特岛的斯达港结集的命令。
1570年,对威尼斯来说是面临重重不幸的一年。在决定接受土耳其宣战的一个月后的3月末,海上总司令官吉洛拉莫·扎内率领的由60艘军舰组成的舰队,以救援塞浦路斯为由被派遣出去。然而,这支舰队在4月中旬停靠扎拉港后,便在这座港口待了两个月。
本应前往塞浦路斯的舰队在亚得里亚海南下三分之一的扎拉停留了两个月,是因为船员和士兵中有很多人染上了疫病。猛烈的疫病的袭击,使得赶赴战场的男人们在刚离开国土不久,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疫情稍有好转的两个月后,舰队离开了扎拉,向下一个预定停靠港口科孚岛进发。从科孚岛发出的总司令官扎内给本土的报告的日期是7月5日,而此时土耳其军队已在塞浦路斯登陆5天。
在科孚岛,威尼斯舰队收到来自本国政府的指令,为了组成联合舰队而前往集结地克里特岛。教廷与西班牙的舰队约定先在南意大利港口奥特朗托会合,这时也应该到了。
然而,现场几乎没有来会合的舰队出现。率领数艘教廷舰队的科隆纳到达奥特朗托后等待了好几天,应该到达的由多里亚率领的西班牙舰队也没有现身。西班牙舰队这会儿在数天航程外的墨西拿岛,多里亚的迟到理由是没有接到腓力二世的出发命令。
虽因疫病损失了很多士兵,但包括从科孚岛和克里特岛的造船厂下水的舰只在内,由130艘加莱舰组成的威尼斯舰队,8月4日已全部到达集结地克里特岛的苏达(斯达)军港,处于随时可出征的待命状态。可以想象,塞浦路斯的激战正在进行中,但科隆纳、多里亚仍然没有现身。盛夏的酷暑对因疫病已十分虚弱的士兵来说是残酷的。威尼斯的指挥官们惧怕疫病复发,都焦急地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
8月19日,多里亚终于到达奥特朗托。在等待已久的科隆纳的催促下,舰队向克里特岛进发。但多里亚所率领的舰队很难被称作西班牙舰队,因为舰队中只有雇佣兵队长多里亚自己的船只、船员和士兵。教廷、西班牙的舰队进入斯达港已是8月30日之后的事了。但好不容易集结完毕的联合舰队,却完全没有立刻起锚向东,直赴塞浦路斯援救的计划。
联军在停泊在斯达港口的科隆纳的船上召开了作战会议,却没有得出结论。很明显,多里亚采取的是拖延策略。
他首先抱怨威尼斯船上的战斗人员太少。在加莱舰上,除去船员和划桨手,还有被称作水兵的战斗人员。威尼斯舰队在扎拉遭受疫病袭击,减员严重,通常60人上船的舰只,现在只有20人能上船。
威尼斯方面反驳说,威尼斯船上的划桨手是自由民,可以转为战斗人员。但20人无论如何都太少了。威尼斯方面虽在克里特岛拼命募集船员,力图加强兵力,但多里亚的职业海战船每艘载有百名战斗人员,差距是明显的。
当然,威尼斯的海军将领们不会简单地低头。因为威尼斯提供的130艘加莱舰中有12艘是加莱塞炮舰。
但看上去稍做让步的多里亚又提到另外一个不利因素:前往战场的时机太迟了。在这样的季节出发,9月中旬都赶不到。
这种情况下,只有总司令官出面果断决定,才能从进退两难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但作为总司令官的科隆纳性格稳健,适合做协调工作,没有最高指挥官的决断气质。另外,他自己手上缺乏可直接指挥行动的军力。要这样的人做出气势如虹的决断是不太可能的。
科隆纳还是想出征的。于是以他独特的调停技术,虽浪费数天,还是说服了多里亚起锚向东进军。
总计180艘加莱舰和12艘加莱塞炮舰,再加上运输船30艘,1570年的联合舰队于9月18日离开克里特岛的斯达,一路向东。但那时,塞浦路斯岛的首府尼科西亚已经在10万兵力和60门大炮的攻击下陷落。
联合舰队得知尼科西亚陷落的消息,是在去塞浦路斯的航程的二分之一处。9月8日,联合舰队从克里特岛出发前的10天,尼科西亚3000名士兵几乎全军覆没,尼科西亚陷落了。指挥防卫军的威尼斯贵族们全部战死。
攻陷首府的土耳其军队转向东方,开始了攻击塞浦路斯最强的城堡——法马古斯塔港的包围战。
如果攻陷法马古斯塔港,塞浦路斯全境就完全落入土耳其人的手里了。在法马古斯塔,布拉加丁领导下的威尼斯贵族们定将拼死防御。布拉加丁指挥的防卫军也只不过5000人而已。守卫港口背部的城塞,与科孚岛和克里特岛的城塞一样固若金汤。不过5000与10万的差距太大,只有援军才是他们的希望。可是前往塞浦路斯的联合舰队的组成国的意见仍不一致。
代表西班牙的多里亚主张,此时前去已无济于事了,应率领舰队返回。威尼斯诸将的想法当然是继续前行。科隆纳也是继续前行派。
但在讨论是否前进的时候,海上的天气发生了变化——猛烈的暴风雨来袭。多里亚的气势有所上升,未习惯海上的暴风雨的科隆纳开始动摇。
察觉到情况变化的威尼斯舰队总司令官扎内提出了妥协方案:暂且放弃对塞浦路斯救援,就这样北上爱琴海,让舰队避开暴风雨,并进击内格罗蓬特或君士坦丁堡。对此,科隆纳表示赞成,但多里亚反对。
就这样,暴风雨越来越大,时间一天天地被浪费。
9月24日,由190艘军舰组成的联合舰队终于决定返回西方。据前去侦察的威尼斯舰船带回的消息,塞浦路斯岛附近海域的土耳其舰队的舰只仅有165艘。主张坚持救援塞浦路斯的都是威尼斯人,如威尼尔、奎利尼、卡纳雷等将领。塞巴斯提亚诺·威尼尔以科孚岛施政官的身份,指挥着舰队的一翼。
但威尼斯海军的总司令官是吉洛拉莫·扎内。正是这位总司令,从决定赴塞浦路斯救援,转为进攻君士坦丁堡,最终考虑返回,想法多变。
扎内要求克里特防卫指挥官马可·奎利尼带领克里特岛所属的加莱舰和2500名士兵救援塞浦路斯。而自己率除此之外的船只,首先驶向克里特,然后再撤回科孚岛。
但是,奎利尼指挥的救援舰队来到塞浦路斯近海后,被海盗乌尔齐·阿里的舰队挡住了去路,无法接近塞浦路斯陆地,只能返回。法马古斯塔最终被放弃。
而从克里特岛、科孚岛返回的威尼斯舰队主力的退路也极为“崎岖”。不断被暴风雨袭击的舰队抵达科孚岛港时,舰船受损情况让当地的岛民大为吃惊。尽管如此,能返回港口还算好的,因为有相当数量的加莱舰行踪不明。
科隆纳和多里亚所率领的舰队前往西西里的墨西拿。他们舰队也在遭受暴风雨袭击之后,回到了秋意渐浓的墨西拿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一艘舰船也未丢失地返回了出发港,不愧是以海洋为职业场所的多里亚自有的舰队。
1570年的联合舰队,就这样一仗未打地解散了。临近冬天,在塞浦路斯的法马古斯塔,土耳其军队的攻势也稍有松懈。守城的人们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可以度过一个略安稳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