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的欧洲,威尼斯共和国是唯一一个即使在和平时期仍派出舰队全年在东地中海海域监视巡查的国家。在其他国家的舰队归港的冬季,巡查也不会停息。
在其他国家,从入冬到第二年春天,除了商船外,没有船只离开港口。事实上,就连商船也想避开冬季航海,海军舰队则几乎从不在冬季出海。
一般在这个季节,船舶驶入港湾,或在船厂里修理,或被拉上陆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不论是划桨手、船员,还是军舰上为数众多的海军士兵,一般这个时期都被解雇了,到了春天再重新被雇用。
即便是威尼斯,这一点也大致与其他国家相同。但威尼斯即使在冬季,担任海上警戒任务的小舰队依然处于执行任务的状态。另外,这个国家的造船厂名义上一年到头都不放假,其任务就是无论何时,只要有需要,必须随时能提供舰船。
以下是在和平时期,威尼斯警备船在冬季配置的情况。(在商船往来频繁的春季到秋季,这些数字要增加一倍。)
首先,用于警戒威尼斯所处的亚得里亚海北半部的舰只驻扎在威尼斯港口,10艘加莱舰一直保持着随时可以出港的待命状态。
为执行亚得里亚海南半部与希腊西南海域的警戒任务,位于亚得里亚海出口的科孚岛驻扎着6艘至8艘加莱舰。
这支舰队的司令官被称为“海湾警备舰队司令官”,是威尼斯海军中居于核心的重要职位。当时,这个海湾并不像今天这样被称为亚得里亚海,而是直接被称作“威尼斯湾”。对威尼斯共和国来说,处于海湾出入口的科孚岛是真正意义上的外港。
从科孚岛再往南走,就可以看到赞特岛。在这附近的海域,经常有一艘大型加莱舰巡航。
进入爱琴海后,漂浮在东地中海上的最大的基地——克里特岛会第一个出现在眼前。作为威尼斯直辖的殖民地,克里特岛一带驻扎着承担直达北非海域的警戒任务的舰队。即使在冬季,也至少能看到4艘加莱舰在这一带游弋。
从克里特岛再向东,是位于地中海东端的塞浦路斯岛。因为这里是面对土耳其的最前沿基地,所以冬天也有4艘舰只驻扎着。巴尔巴里戈几个月前所指挥的就是这支驻扎在塞浦路斯岛的舰队。
当然,这些舰队的警戒范围并不是固定的。一旦出现紧急情况,驻扎在各基地的舰队就会向有关海域移动。驻扎在各基地的舰队的联合行动由驻科孚岛的司令官负责指挥。战时,威尼斯政府将任命最高司令官,调集大舰队南下。这种情况下,科孚岛的司令官及各基地舰队的司令官全部以简单的“某某海域司令官”的官名,从属于威尼斯海军最高司令官。
1569年至1570年的冬天,驻扎于科孚岛、克里特岛、塞浦路斯岛等各基地的舰队,度过了与往年一样的冬天,等待着春天的到来。这三座岛上虽没有威尼斯本土那么大规模的造船厂,但这里的造船厂也具备当时最高水准的技术与设备。
这些地处海外基地的造船厂与往年一样,对外接受商船的修理委托。而威尼斯本土的国营造船厂则转变了方针。在本土,商船被转移到私营造船厂修理,同时对国营造船厂秘密下达了只建造军舰的命令。
因此,巴尔巴里戈在造船厂的工作与驻扎塞浦路斯时不同,只需考虑如何保证军舰生产就可以了。
1570年初春,威尼斯国营造船厂正在建造的舰只大致分为以下三种。
第一种是通常称为“细长的加莱舰”的加莱舰。
长40米,宽4米,高度从吃水线开始计算约为1.5米。桅杆一般只有一根。帆桁有近40米长,斜着与桅杆形成夹角。顺风时,帆桁上可以张大三角帆。船上有各种尺寸的帆,可根据风的强度和风向变换。
舰桥位于船尾部。在这种类型的船上,舰桥并没有固定的屋顶,大多只像个笼子安在船尾,用帆布一类比较结实的布覆盖着。
因为军舰所特有的使命,船的居住性等是不被重视的。其设计理念与比赛用帆船的设计理念是一样的。
船首安装端部尖锐的铁棒,像鸟的嘴一样长长地朝前突出。
这种型号的军舰有160名划桨手操纵160支桨。帆的升降、锚的操作及其他船只运行必要的操作,需要20名船员。炮手等战斗人员,至少再需要60人。
即使这样,此类型威尼斯军舰上战斗人员的数量与其他国家相比也算是少的。因为威尼斯的划桨手与其他国家,特别是伊斯兰国家舰只上的划桨手不同,不是用锁链拴在一起的奴隶,而是自由民。一旦有需要,他们也能成为战斗人员,使舰船可以以最低限度的兵力进行军事行动。而大炮只配置在船头。
第二种是比上述细长的加莱舰要大一圈的舰只。
这种舰船装有三根桅杆,划桨手超过200人,比前一种船高一倍,船头、船尾各设一个舰桥。船尾的舰桥有很像样的屋顶,可以居住。但即使是这种舰只,大炮也只有船首有。
这种大型加莱舰其实一般用作商船。作为军舰使用时,经常是司令官乘坐的旗舰。
与细长的加莱舰相比,它因为船体大,动作显得迟缓。细长的加莱舰用作军舰,主要的优势是行动迅速、自由灵活。
这种大型加莱舰因为是旗舰,与其他漆成深茶色的加莱舰不同,全舰漆成了深红色,连桨也是深红色的。俗称“威尼斯深红”的这种颜色与威尼斯共和国国旗的底色一样。国旗在这种底色上用金线绣制了圣马可狮子。
与往常一样,弗洛拉的儿子跟着巴尔巴里戈在造船厂里巡视,正好在他们眼前的船坞中,两艘旗舰就要完工了,少年抬头询问已很熟悉、亲近的男人:那两艘船是谁乘坐的?巴尔巴里戈看着旁边的少年,微笑着回答:还没有决定由谁乘坐。那时的巴尔巴里戈未曾想到,有一天自己将乘坐这其中的一艘驰骋海洋。
国营造船厂正在建造的船舰中,还有一种特别引人注目的船型。人们将其戏称为“加莱塞”。这个称呼既充满着爱意,又含有“混血儿”的隐喻。这种16世纪后半叶威尼斯海军构想的新军舰,将帆船和加莱舰各自的特色集于一身,在其他国家是看不到的。
它的帆以三角帆为主,也配备了四角帆。张帆的桅杆除主要的三根外,船尾还多加了一根。
这种舰船是帆船与加莱舰的混血儿,其目的是无论海上有无风,船都能自由地行驶,因此也配备了桨。与加莱舰不同的是,划桨手的位置不是在甲板上,而是排列在甲板下一层。
之所以如此设计,是因为加莱舰主要用于与敌人短兵相接的战斗(下文称“白刃战”),而加莱塞的主要目的是在与敌船拉开距离的位置上进行炮击,所以几乎没有让划桨手参与战斗的必要。另外,在甲板下配置划桨手,有利于保护划桨手不受敌人的炮击。
但加莱塞与细长且船身较低的加莱舰相比,受水和风的阻力较大,且由于船型较大,行动比较迟缓。加莱塞是作为漂浮在海上的炮台来设计的,船头所配备的炮台充分利用了有三个阶梯的圆形舰桥,配置了10门大炮,可覆盖270度范围内的所有目标。
左右船舷又各配置了4门大炮。船尾的舰桥上,也配置了10门到12门小型炮。整艘船宛如一个炮台,包括步枪在内,理论上可同时射出60发炮弹。
整艘船设计成这样,乘员也不得不大幅增加,每艘船需要400人到500人。
在缺乏人力的威尼斯,人海战术是难以实现的。对于威尼斯来说,在海上用好炮的战斗力,既可节约资源,也能最有效地发挥好自己的特长。
但仅靠加莱塞是不能进行海战的。土耳其经常用小型加莱舰进行冲撞,加莱塞的行驶自由度又不高,这就使得加莱塞在海战中有很多不利之处。因此,威尼斯设想出了同时使用传统加莱舰与加莱塞,取长补短的战术。在风向易变的地中海,仅靠帆的动力是无法打赢战争的。
1570年初,威尼斯国营造船厂的生产状态是一天可以有一艘加莱舰下水。持续这样的生产状态,几个月内,可以有150艘加莱舰、12艘加莱塞、30多艘大帆船下水。大帆船不直接参加战斗,是用来运送军粮和弹药的。在16世纪后半叶,除威尼斯外,没有一个国家拥有能如此高速造船的造船厂。
但战争并非仅靠技术力量来决定胜负。尤其是在16世纪,拥有城市国家威尼斯无法比拟的广阔领土的大国正在迅速崛起。威尼斯的敌人就是当时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大的土耳其帝国。
1570年2月中旬,一个希腊人出现在威尼斯的街道上。威尼斯城中法国大使的宅邸,迎来了这位携带着土耳其帝国苏丹的亲笔信的客人。
没有外交官的土耳其,在处理重要外交事务时经常会雇用能操数国语言的被统治的希腊人。因为没有外交官,也就没有常设的大使馆,来自土耳其帝国的使节在威尼斯逗留期间通常住在普通的宾馆里。不过,这几年土耳其与法国建立了同盟关系,因此今年担任土耳其帝国使节的希腊人成了法国驻威尼斯大使的客人。
2月27日,这个希腊人在元首官邸内的元老院会场,朗读了土耳其帝国苏丹的亲笔信,要求威尼斯元老院对此做出答复。亲笔信始终以高压的口吻,要求威尼斯“归还”塞浦路斯岛。
元老院会场的气氛很紧张。议员们对是否接受土耳其帝国苏丹的要求进行了投票,其结果是220票中199票反对。
威尼斯共和国拒绝了土耳其帝国的要求。这意味着1540年以来,持续30年的与土耳其帝国的和平状态宣告结束。
相比在其他地方,国营造船厂收到战争将至的消息后,厂内的气氛迅速变得更为紧张。
临时雇用的男女工人们都被动员起来。锤子声响彻厂房,缝制船帆的工作节奏不断加快。造船厂内船员的数量明显增加,还排出了每艘军舰的驻舰工程师分配表。
巴尔巴里戈认为不能再继续带少年去繁忙紧张的造船厂了。少年很不高兴,但也是个听话的孩子。但巴尔巴里戈没有打算放弃与少年母亲的私会。
2月末,他在造船厂的职务突然被撤销。在秘密通知他去报到的十人委员会的房间里,另一项任务正等着他。
简称“十人委员会”的组织名称平凡,但是个背后隐藏着强大权力的机构。
这个委员会虽被称为“十人委员会”,但实际上是由17名委员组成的:10位委员再加元首及6位元首助理,共17人。
只有元首是终身制的,其他16人,虽时间各不相同,但几乎每年改选一次。不过这16人都是从元老院议员中选出的。一般是高龄人的元首代表高龄阶层;6位元首助理通常代表五六十岁的年龄层;其他10人有不少是从三四十岁的年龄层选出的。威尼斯共和国担负国政的人选适当地代表着各个年龄层。
十人委员会被允许在需要秘密地迅速做出决定的情况下,不经元老院、国会的讨论,以独立判断的方式行动。另外,以上述方式为目的,这个机构也必然是绝密情报的收集机构。因此,由这个委员会给予的工作,也始终覆盖着神秘的面纱。大部分情况下,执行任务的人的名字都不会公开。巴尔巴里戈所接受的任务,自然也符合这一惯例。出发前,他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