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涌06

励蓦岑赶到江州二中的时候,正好是晚餐时间。

他轰着机车,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夕阳下的校园,最后一个急刹停在教学楼前。

他脱下头盔,迈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

远远就听年级组办公室里传来女人的骂声。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进门就看到了许云淅。

她低着头站在窗边,宽大的校服罩在身上,越发显得纤弱单薄。

而她对面,一个拿着名牌包的胖女人正指着她,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廖嘉宁他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犯得着……”

“怎么回事?”励蓦岑沉着脸,疾步走过去。

尖锐的骂声骤然一停。

在场的所有人都朝他看来。

许云淅也没有例外。

刚刚听到励蓦岑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此时真的见到他,顿时惊诧得瞪大了眼睛。

她在学校里登记的紧急联系人是励葶葶的母亲胡敏。

胡敏那么忙,肯定不会为了这点事特意赶来学校。

而廖嘉宁的母亲又如此强横,睁着眼颠倒黑白,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班主任刘老师则是个和稀泥的。

她一个人独木难支,早就做好了吃“哑巴亏”的准备。

却没想到,胡敏竟然把这事捅到了励蓦岑那里。

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西装,身姿挺拔,衬衣领带一丝不苟,头发却有些凌乱,一看便知道是从公司急急赶来的。

又给他添麻烦了……

虽然吃“哑巴亏”挺憋屈的,可她宁愿憋屈,也不愿给他添麻烦。

许云淅愧疚地红了眼,一声“蓦岑哥哥”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来。

“你没事吧?”励蓦岑几步走到许云淅跟前,垂下眼,将她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了一遍。

许云淅摇了摇头。

除了眼圈有些红以外,她身上瞧不出任何异样。

励蓦岑稍稍放下心来,随后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那女人身旁的单眼皮男生,淡声问道:“是他欺负你?”

虽然老师在电话里用了“出事”这个词,但励蓦岑知道,许云淅不是会惹事的人,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一定是被人欺负了。

可许云淅还没来得及出声,廖母就先怼道:“谁欺负她了?明明是……”

励蓦岑没理会她,径自迈开长腿绕过办公桌,疾步走到廖嘉宁面前,单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出一声刺耳的喊声:“你想干什么?!”

廖母一个大步冲到廖嘉宁身旁,气势汹汹地冲着励蓦岑骂道:“快放开我儿子!”

励蓦岑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目光阴鸷地盯着廖嘉宁。

廖嘉宁吓得脸都白了,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没欺负她……”

“哥哥!”许云淅也被励蓦岑的气势吓到,急忙跑过去解释道,“他没有欺负到我!”

“没有欺负我”和“没有欺负到我”,仅仅一字之差,意思却完全不同。

“对对对,我只是跟她开玩笑,没有真的欺负她!”

廖嘉宁边说边挣扎,可励蓦岑的手却像钳子般牢牢抓着他的衣领,怎么也挣不脱。

“不管有没有欺负到,既然欺负了,那就该打!”励蓦岑说着,就捏起拳头朝廖嘉宁挥去。

那一拳结结实实,廖嘉宁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当即渗出血来。

许云淅愕然。

她还记得两天前,励蓦岑曾对温漾说过——告诉你们班里那些乱开屏的孔雀,别打许云淅的主意,要不然,她哥可能会打断他们的腿。

当时她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会动真格。

廖母扑到廖嘉宁身上,瞧着儿子那张挂了彩的脸,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明明是她欺负我儿子,你不教训她就算了,还反过来打我儿子,我、我……我跟你拼了!”

她说着就站起身,咬牙切齿地朝励蓦岑扑去。

刘老师慌忙冲上去拽住她,“廖嘉宁妈妈,您别激动……”

励蓦岑看也没看她一眼,兀自拎起地上的廖嘉宁,又是一拳砸过去。

他神情狠厉、眸光冰寒,仿佛眼前这个男生欺负的,是他的亲妹妹。

许云淅瞧着男人熟悉又陌生的侧脸,眼泪情不自禁地滚下来。

她从小亲缘浅薄,父亲早死,母亲丢下她改嫁,爷爷虽然好,性格却沉闷隐忍,加上早年瘸了腿,很少出门。

因此,她在学校里受了委屈,通常都是自己默默吞下,从不和老人家说。

而此时此刻,当她感受到励蓦岑这种直接的、浓烈的、无条件的维护时,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同时而来的还有惶恐和不安。

她怕给他惹来更大的麻烦,忍着哭腔上前阻止道:“哥哥,别打了!”

却被廖母歇斯底里的叫声盖了下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边喊边朝励蓦岑奔去,刘老师一个大男人几乎拉不住她。

正是饭点,其他老师都吃饭去了,刘老师找不到帮手,瞥到一群同学围在办公室门口看热闹,便叫他们赶紧去找校长。

温澜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混乱的场景。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励蓦岑动粗了。

印象里他最后一次打人,还是在6年前。

之所以记得特别清楚,是因为那天正好是高一年级的结业式。

一大早,他找励蓦岑一起去学校,却看到他在自家别墅的大门前揍人。

被揍的是个年轻男人,据说大学刚毕业,是励母新招的助理,也是她的新欢。

那新欢送彻夜未归的励母回来,不小心把车停在了励蓦岑的自行车位上,因此被励蓦岑揍得鼻青脸肿,还断了一颗门牙。

而励蓦岑也因为这件事,与他母亲彻底决裂。

温澜很快收起思绪,赶在励蓦岑再次出拳前拽住了他。

校长也在这时赶到。

“简直欺人太甚,我要报警,必须报警!”廖母愤怒到了极点,连嘴唇都在抖。

初春的天气,校长急出了一脑门汗,他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喘着粗气劝道:

“廖、廖嘉宁妈妈……您别、别激动,我们先坐、下来好、好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除了报警,我还要她退学!”廖嘉宁母亲声色俱厉地指着许云淅。

“呵~”励蓦岑正在用湿巾擦手,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两片薄唇张开,正要说话,却被温澜抢了先,

“这位家长您好,我是励先生的私人律师,这是我的名片。”

他走上前,温和有礼地递出自己的名片。

私人律师?

廖母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见过不少大人物,可出门带私人律师的,却不多见。

到底是真的有“大来头”还是故弄玄虚?

廖母瞥了温澜一眼,故意顿了一会儿才接过他手中的名片。

只见上面写着——

温澜 法务总监

盛瑞集团

在江城上流圈,谁都知道江城最大的律师事务所是温家开的,而江城鼎鼎有名的大型跨国企业——盛瑞集团则归励氏家族所有。

刚刚这位温律师说自己是励先生的私人律师,那这位励先生岂不是……

廖母心下一惊,抬眼就朝励蓦岑看去。

却见王校长搬了把椅子给他,他没有客气,但也没坐,而是拉着那个女孩儿坐下。

她刚刚听那女孩儿喊他哥哥,可他们一个姓许,一个姓励,难道……是表兄妹?

廖母暗自猜测的时候,王校长又给励蓦岑拉了张椅子。

励蓦岑坐下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咬在嘴里。

校长连忙掏出打火机,弯下腰帮他点火。

江州二中是国内出了名的重点高中,名流、权贵、富商……王校长见得不要太多,可能让他殷勤到亲自点烟的年轻人,整个江城恐怕找不出第二位来。

廖母想到这里,连忙收起名片,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换上笑脸,和和气气地说道:

“励先生、温律师,你们好!你们啦,刚刚过来,不了解两个孩子之前发生了什么,其实啊,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励蓦岑眯起眼睛,面色阴沉地盯住廖母。

他的嗓音很淡,却听得人心底发怵。

廖母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对对,都是误会。”刘老师笑着插嘴,“就是廖嘉宁闲得无聊,想让许云淅同学叫他一声哥哥……”

“他也配?”励蓦岑打断刘老师的话,转眼瞥向廖嘉宁。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廖嘉宁坐在励蓦岑斜对面,隔着一排办公桌,接收到男人阴鸷的眼神,顿时吓得缩起了肩膀。

身旁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励蓦岑偏头,透过徐徐飘散的青灰色烟雾,看见身侧的小姑娘用手背捂着嘴,低着头小声地咳嗽。

他当即掐了烟,随即看向刘老师,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许云淅不肯叫,然后嘛……”刘老师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廖嘉宁大概觉得没面子,就吓唬云淅,说如果不叫,就、就、亲她……”

听到这里,励蓦岑豁然起身。

那气势实在慑人,廖嘉宁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飞也似地躲到廖母身后。

而许云淅则赶在励蓦岑抬脚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口,急急地解释道:“他没亲到……”

“真的?”励蓦岑狐疑地瞧着她,那直勾勾的目光似是要将她脸上每一寸皮肤都扫描过,以确定到底有没有被人碰过。

许云淅咬着唇点了好几下头。

早在廖嘉宁亲上来之前,她就抡起保温杯朝他狠狠砸过去了。

然后趁他捂着额头喊痛时,用力推开了他。

她原本打算跑去走廊看看那躲在墙后的人到底是谁,没想到廖嘉宁又缠上来,于是打开保温杯,泼了他一脸热水。

那杯子里原本留着小半杯凉水,水温算不上烫。

怕他再来纠缠,她索性把保温杯也朝他扔了过去。

那动静有点大,恰巧被上楼的刘老师听到。

之后便被带到了办公室,接着就是叫家长……

“没亲到,真的没亲到!我儿子只是和小姑娘开个玩笑,怎么可能真的去亲她!”

廖母讪笑着帮自己儿子开脱,“小姑娘脸皮薄,把玩笑当真了,泼了我们嘉宁一脸热水,还把他额头砸出了一个大包!”

她说着便要把廖嘉宁从身后拉出来给励蓦岑看他额头上的伤,廖嘉宁却垂着脑袋,攥着她后腰的衣服,死活不肯出来。

廖母心头火起,转身拧了把廖嘉宁的耳朵,廖嘉宁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死小子,让你乱开玩笑!”廖母边骂边看向励蓦岑,“励先生,我这就把他带回家,好好教训一顿!”

“带回家?”励蓦岑像是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牵起唇角看向温澜,“温律师,你说,他现在能回家吗?”

“当然不能。”一直靠在窗边看热闹的温澜站直身体,神情严肃地说道,

“根据刚才刘老师的描述,这位同学的行为属于【猥亵未遂】。”

怕大家听不懂,他又解释道,

“根据《刑法》第二十三条——已经着手实行犯罪,由于犯罪分子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的,是犯罪未遂……”

廖母一听,顿时急了,“不是,我儿子怎么就犯罪了?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温澜没理会她的狡辩,接着往下说:

“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他人或者侮辱妇女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对于未遂犯,可以比照既遂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廖母越听脸色越白,强拉着廖嘉宁到许云淅面前,焦急地催道:“还不赶紧跟人家解释清楚!”

廖嘉宁也慌了,顶着一张肿起的脸,垂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道:

“许、许云淅,我真的、真的没、没打算亲你,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你相信我……”

说到最后,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竟然掉下了眼泪,哪里还有一点之前欺负她时的嚣张模样?

许云淅坐在那里,双唇紧抿,没有说话。

她身旁的励蓦岑则盯着廖嘉宁,眼神又冷又厉,仿佛随时都会再朝他挥拳。

廖嘉宁胆战心惊地说完,又躲回廖母身后。

廖母无奈,只好向校长求助:“王校长,你要相信我们嘉宁啊……”

王校长点点头,随即看向励蓦岑,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道:

“蓦岑啊,今天这事的确是廖嘉宁不对,不过好在我们云淅没事……

其实啊,这种事闹开了,影响最大的还是女孩子……”

他觑着励蓦岑的脸色,停顿几秒,接着说道,“你看要不这样,给廖嘉宁一个严重警告,如果下次再犯,直接开除,怎么样?”

励蓦岑靠着椅背,唇角微扯,缓缓露出一个冷笑,“如果今天被欺侮的女孩儿是王校长的女儿,王校长还会做出同样的处理吗?”

一句话,堵得王校长哑口无言。

廖母见王校长指望不上,焦灼地翻开手机通讯录,可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就在这时,一道温温软软的嗓音忽然在寂静无声的办公室里响起,“廖嘉宁,刚刚你说的那些,有人能帮你证明吗?”

明明是受害人,为什么突然帮加害人说话?

大家都疑惑地朝许云淅看去,包括励蓦岑。

只有躲在廖母身后的廖嘉宁,似乎得到了重大提示,一改萎靡又惧怕的模样,“蹭”地一下挺起脊背,哑着声喊道:“有!有人能帮我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