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醒来时已天光大亮,可想这一觉她睡了多久,但她的身体与精神并没有得到足够休息后的轻松舒服,反而是无尽的疲惫与手心处火辣辣绵延不断的灼痛,以及内心深处得不到满足的空虚烦躁,和被她下意识压抑着的,想要破坏发泄的欲.望。
安若知道这是毒.瘾发作的反应,它并不会因为被压制而就此消失,它只是潜伏起来,时时刻刻叫嚣着它的存在,再趁不备时汹汹而来。
安若深吸口气,忍着身体酸重坐起身,警惕迅速打量了遍屋中,屋中是否奢华精致无关紧要,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她才微松口气垂眸看了眼身上,
昨日穿的灰蓝色粗衣已被干净柔软的洁白寝衣取代,身上干爽,浓郁的香气与血腥味也褪了干净,散在身前的发丝也柔滑清爽,
安若抬起手,掌心与手臂上的伤口已被洁白绸布松紧合度细细包裹,转眸看去,床边三米远处屏侧衣架上,从左到右依次搭放着内白外青娟纱翠纹裙裳,下方摆着双与衣服同色的如意绣鞋。
真是贴心周到,规矩严谨。
安若在红宵阁里被关了几日,特意研究过这里的衣装束发,她不是身娇体贵的千金小姐,手上的伤口只是让她的动作有些僵硬迟缓,并不影响动作。
房门被敲响时,她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盘不了如何优美的发髻,只将被药浴养得柔亮顺滑的头发简单束放脑后,
安若并没有问昨夜是谁帮自己打理这类无用之语,婉谢婢女的帮忙,洗漱后也没拘谨客气,手指力弱微颤缓慢却稳稳自食饱腹后再次谢过。正欲问那位大人可在,便先听见昨日大夫的声音在外响起。
“陈大夫。”
陈呈本是背着身,听她说话才转过身快速观了眼她的面色才微垂下眼,温和笑道:“姑娘安好,不知姑娘现下可有空暇,我再为姑娘诊脉一番。”
安若虽然不懂医术也知道这位陈大夫必定医术高明,若能得他这样的大夫诊治她自然求之不得,可她说好只借宿一宿,那位大人好心叫了大夫救她于危她已感激在心,不论是有言在先,还是现下那位大人看似一片好心,她都不可能因昨夜平安就没了防人之心,去做装傻充愣之事。
“多谢陈大夫好意,比昨夜我已大好,劳您费心,只是我与那位尊驾有约在先,不便久留,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陈呈不知内情,但随在圣驾身侧的哪一个都是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聪明人物,他惊讶了瞬便略带歉然道:“这我倒是不知,只姑娘染了药瘾在身,此时离去实在不妥,昨夜为姑娘施针后我便回了大人请姑娘暂留几日,待姑娘身体痊愈我也可功成身退。”
“只是现下如此,”
他稍稍沉吟后道:“若姑娘事不紧要,不知可否暂留几日,或是告知在下姑娘所在,我每日前去为姑娘诊治,直至病愈便是。”
说完他抬起头虚虚看她一眼,笑道:“还请姑娘见谅,行医者最见不得半途而废,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言辞恳切也言之有理,但安若仍是主意不改,坚定摇头,她知道自己身体如何,与毒.瘾抗争全靠毅力,留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助益。
其实仔细来想,留下来无疑是她目前处境最好的选择,虽然她得罪了人,但看起来昨日答应她留下的那个男子明显比那个中年官员权利更大,更能做主,
而留在这里还能躲过红宵阁的搜寻,等过些时日,他们放弃寻找,她再出去安全也有了保障。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这里是安全的,而偏偏她不能确认,也不敢信任,更不想再寄人篱下,时刻绷紧神经提心吊胆着会不会再在这里栽了跟头,
她身上虽然没有大财,但昨晚她脱身时留下了金簪玉饰,怎么也能值些银子,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谨慎小心,她会找到一处可以暂时容身的地方,或能带她出城的法子。
“陈大夫医者仁心,尽职尽责,我本该承您好意,可确有要紧急事在身,而人无信不立,我与府上本也是萍水相逢,不好多待,还请见谅。”
经昨夜一事陈呈也知此女意志坚毅,看她神情坚定,便也没再多言。
只是安若设想再是周全,寄人篱下,就当观人行事,她承人恩惠不可能不告而别,而那位大人也不是她想见就随时能见,这府里繁花锦簇幽雅别致,护卫林立别有威严,若无主人令,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也离开不得,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西山,红霞漫天。
宗渊不主动提起,下人也不敢私自提及,南江城内官兵尽出重查药瘾,南江官员忽然间被数罪并追,这一日,于南江百姓及当地官门都不亚于一场突然来袭的海啸地震,
肃清一城官场风气于宗渊来说轻如翻手,辰朝养了无数备用之才,即便将南江从上到下所有官员全数罢免,只需一道令下,便能有人日夜兼程赶来顶起大梁,
遂他今日行程并未因此有何变化,看望了气色愈见欠佳的昨日重臣,听了这富庶之地自觉高人一等的百姓猜测议论,赏了天下闻名至美之景,会了高僧问佛参禅,待要更衣时,无意瞧见火铳,方才由此想起那女子来。
得知主人回来要见她时,安若正坐在府内花园湖池旁闭目养神,她不是客人,自然不好随意走动,这里湖水清幽,花香四溢,可极大的抚慰她焦灼郁燥的情绪,
若非她行走微滞,脸色发白,眉尖轻颦,唇色浅淡,眨眼时一滴晶莹汗珠自漆黑长直的睫毛坠落,真让人看不出她正经历何等样非人折磨。
宗渊见过药瘾发作不得满足的人癫狂之状,就更对她此刻的云淡风轻感到讶异,陈呈着手药瘾拔除一事时常与染瘾之人接触,能得他言赞,此女果然坚毅超群。
“事物繁多,让姑娘久等了。”
安若闻声一凛,抬眼望去微微勾唇:“尊驾客气,本是我自己唐突,您能借宿看医帮助于我我已感激不尽,”
她眉头轻锁,眼睫微颤,停顿下来暗自深吸口气,笑容浅淡苍白,“今日寻您无他事,只是感念尊驾恩情,再与您当面辞别,现下天色尚早,我便不再叨扰了。”
早?
宗渊睨了眼她身后昏暗下来的天色,再转回她脸上,黛眉星眸,琼鼻淡唇,肤白如雪,脸若玉团,胭脂未施,天生丽质,是一张惹人侧目的美人脸,而眉宇间那一抹坚毅冷静又为她增色八分,倒是称得上难寻之美,
白底青霜广袖交领流仙裙,发无钗簪,身无饰物,素到极致,简到极致,倒是别有一番清冷干净之气,与昨晚那个衣妆如火的模样判若两人,倒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美丽的人事物总能叫人多加宽容,更不必说她此刻隐忍坚强,尤惹人怜惜。
宗渊见惯天下绝色,目光无一丝过度深意,看向她微垂着,仍显克制莹润的眼时,只有一片淡淡:“如你所说,随身之物皆被人强行取走,又身染药瘾,你此时离开何处可去,何处可以安?”
安若眉头微皱,他虽是好意,但她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交浅言深的必要,“多谢尊驾关心,我只向官府补办户籍便是。”
说罢她抬起眼帘与他静静对视,“不知尊驾可愿告知姓名,将来若有机会能够再见,而我那时无事在身,定会尽己所能,报答尊驾今次之恩。”
口中说着谢语,却字字不离离开之意,他虽刻意收敛威势,但天子威严岂是寻常,这个女子却一点没有闪烁惧怕,宗渊不认为她是假装镇定,而是从一开始她便未将心神过多放于他身,他对她的存在可有可无,却不想,她比他更甚。
“陈呈可与你说了,”
不能立刻了结离开,让安若心中燥意愈重,但她理智教养仍在,便再次深吸口气,点点头。
宗渊见她眉尖渐蹙,鼻端盈湿,淡唇紧抿,玉颈泛亮,身形微颤,置于腹前的青白袖口隐有鲜红泄露,可见正极力忍耐煎熬。
“药瘾之患早在半年前便被朝廷严厉消绝,昨夜查出姑娘身患药瘾之症,便不再只是你个人之事,于公,你可为不法之徒违抗朝廷知法犯法的人证,又为南江官府治下不严无辜受害之人,理应由官府为你主持公道。”
“于私,身染药瘾者其数庞大,唯你还能持守理智有抗衡之力,陈呈为无数染瘾之人医治,却一直未有速进。听其言讲,见姑娘与药瘾为抗时气度从容方有所悟,故,为找出此患解决之道,于公于私都要姑娘暂且留下,作为补偿,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待一切尘埃落定,你也可没有后顾之忧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