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第二天,洛和埃莉在晚上抵达荷兰,这次的归途让他们疲惫不堪,悲痛的情绪更是打破了原本平静的生活。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阿代勒姑姑住在毛里斯码头,她捱过了前两天,最后还是瘫倒在埃莉的怀里痛哭流涕。埃莉从未见过她这样大哭,眼泪释放了情绪,精神放松下来后,她便晕了过去。
“女主人这些日子太劳累,心情也太压抑了。”多尔说,克切也道是。他们和埃莉一起,把阿代勒姑姑唤醒。
“亲爱的,我好些了。这没什么,嗯,大家一起去客厅吧,我知道你们两个肯定乐意吃点东西。”她还在啜泣着,劳碌过度的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当他们坐在餐桌前用餐时,她注意到洛和埃莉间似乎少了些默契。
“祖父昨天下葬了吗?”埃莉问道。
“是的,亲爱的,蒂伦斯一分钟都不敢拖延的。”
“叫我们回来简直就是多此一举。”洛气急败坏地说,他的嘴唇颤抖着,那张平日里看起来彬彬有礼的脸颊上露出一股冷酷的神情。
“我们发电报让你们回来,是因为埃莉必须要参与到遗产分配里来。”阿代勒带着哭腔轻声说。
“也许我该一个人回来。”埃莉说,“为了遗产的事情……”
“斯泰恩是遗产执行人,”阿代勒姑姑柔声说道,“而且他觉得……”
“是斯泰恩?”埃莉问,“为什么没有让洛来做?”
“是老爷子决定的,亲爱的,他是妈妈的丈夫,和你一样,也是财产继承人之一。”
“妈妈?”洛问道。
“对啊。”阿代勒有些尴尬。
不用说他们也明白了,他们没有继续再问什么。不过他们之间显然也存在着问题,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疲惫。
“妈妈晚上会过来看你,”阿代勒姑姑说。埃莉摇了摇头,“我快要累倒了,晚上可见不了妈妈,我要早点上床睡觉,姑姑。”
“那我去见她。”洛说道。
埃莉立刻站起身上楼,阿代勒姑姑跟了上去;洛则去了另一个房间换衣服。在楼梯上,埃莉便开始哭起来:
“可怜的爷爷!”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
到了卧室,阿代勒姑姑帮她换衣服:“亲爱的,你们很累吧?”埃莉点点头。
“亲爱的,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我从没看到过你这个样子。亲爱的,你还很幸福,不是吗?”
埃莉给了他一个苦笑:
“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幸福,姑姑……但是,即使不幸福,也是我自己的原因。”
阿代勒姑姑没再继续问下去,她想到了那些热情洋溢的信件,总是能给老先生带来片刻欢愉,而眼前的此情此景,却让她看出来,原来那些信并非全都是真的。
埃莉脱了衣服便上床睡觉了。
“亲爱的,你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埃莉拉住姑姑的手,仿佛突然唤起了心底柔软的感觉。对于埃莉,阿代勒姑姑就像母亲一样。“再呆一会吧,姑姑,等妈妈来了你再走。”
阿代勒姑姑试探着问道:“亲爱的,你没有芥蒂对不对?因为妈妈也继承财产。你知道的,她是他的女儿。”
“是的,姑姑,我明白。我没什么意见,我只是累了,非常累……因为所有我们付出的,看起来都无济于事。”
“亲爱的,”阿代勒姑姑话说了一半,岔开了话题。“我也很累,我精疲力尽了。啊,我多希望能跟你聊聊!”
“怎么回事?”
“不,亲爱的,我不能,现在不能,也许晚点可以……听,门铃响了,一定是妈妈来了……是他们,我也听到斯泰恩的说话声了,我最好到楼下去了,亲爱的……”
她离开了埃莉,楼下的气氛太过悲伤,她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埃莉太累了。”阿代勒告诉奥蒂莉,“她上床睡去了,如果我是你,今天就应该让她独自呆着。”不过她总是离不得人,独自承受那个可怕的秘密对于单纯的她来说确实有点不堪重负,她会被击垮的,她必须说出来,必须告诉其他人。于是她说:
“斯泰恩,斯泰恩,如果可以我想跟你谈谈。”
这时洛正在跟他妈妈说话。
“当然可以。”斯泰恩答道。
他们离开了这间屋子。
“楼上行吗?”斯泰恩问。
“可以。”阿代勒姑姑说,“去老先生的房间吧。”她领着他进了屋子,里面很阴冷,她点了煤气炉取暖。
“斯泰恩。”她说,“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很抱歉。我整理了这沓看起来都是废纸的东西,然后在地上拾到了一封信,一封已经撕碎了的信,最后一页,老先生是说要撕掉的。斯泰恩,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碰巧,我也没有故意要去知道这些……我读了这封信。如果要交出我所有的钱去换后悔药,我愿意这么做。我简直不能自已,它快把我逼疯了……我好害怕……看,这就是那封信。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也许我更应该把这封信撕毁。毕竟,这是老先生的意思。”
她给了他被撕成四片的信。
“在我看来,把这封信撕了,不再读它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斯泰恩一边说,一边准备撕碎这信。
但是她阻止了他:“留给我吧,我自己留着它,内容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不,不,看在上帝的份上读这信吧,为了我,斯泰恩,告诉我上面都写了什么……”
斯泰恩开始读信。
屋子里寂静无声:除了煤气燃烧着的嘶嘶声,静得连针掉下来都听得见,让人感到一股冬日的寒意和孤寂。泛黄的信笺上字迹已模糊,撕开的部分散落着那一夜的爱恨情仇,饱含发生在印第安山脉下血洗之夜的悔恨,如同窗外的暴雨一样铿锵有力。读罢这封信,两人都不知所措。这对他们来说还很陌生,那件逝去的往事与他们的身体、灵魂和生活擦肩而过。他们开始反思,相互凝视的眼神战栗起来,尽管那件逝去的往事与他们毫无瓜葛。
“这太可怕了,还没有人知道吧?”斯泰恩说。
“还没。”阿代勒姑姑说,“除了你和我,没有其他人知道。”
但是斯泰恩并没有罢休:“我们就不应该读这封信。”他说。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做。”阿代勒姑姑懊恼道。
“有一股力量促使我这么做,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是个爱打听的人,我之前还把这封信撕得更碎一些,把两片撕成四片。”
斯泰恩机械地将四页信纸又撕成八页。
“你在做什么?”阿代勒姑姑问道。
“这封信销毁吧。”斯泰恩说。
“要不要让洛……”
“不,不要。”斯泰恩说,“洛知道了会怎么做?有了这个信!”
他将信撕得粉碎,扔进了纸篓。
突如其来的事情摆在这里,他的双眼之中闪烁着许久未有的曾经褪去的激情。然后,他看着这个被老人搁置了的冷冷清清的屋子,除了煤气燃烧的声音,寂静无声。
“对,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除了我们俩,不要再告诉其他人。”阿代勒姑姑说,“哈,斯泰恩这真是让我松了口气。我的天!竟能发生那样的事情,生活真是可怕!”
她握紧了双手,来回晃着脑袋。
“走吧。”斯泰恩说道,他健硕的身体有些颤抖。
“快点吧,我们走。”阿代勒姑姑说,她颤巍巍地关掉煤气。两人下楼去了。
这间黑乎乎的屋子继续陷入冰冷和静默。那封被撕碎成很多片的信笺,躺在纸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