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娜一晚上都无法入睡。的确,她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人,从孩童时代起就是如此。她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立刻就想知道,立刻,马上!她的丈夫帮不了她什么忙,因为他担心如果他们卷入与己无关的事,可能会出现对他们不利的复杂情况。她自己则好奇到了鲁莽的程度,她现在就想和达恩叔叔谈一谈,虽然她明天就会在祖母家见到他……
第二天下午,她去了拿骚兰街。为她开门的是老安娜,她很高兴老夫人还被人记挂:
“下午好,太太。塔克马先生、勒洛夫斯医生和弗洛尔太太在楼上……是的,您一会儿就可以上去……谢谢,老夫人非常好……是的,是的,她会比我们所有人活得都长……您介意在晨室里等一会儿吗?天气很冷,我们在这儿生了火炉,非常暖和;您知道,夫人从来都不下楼,经常有家人在这儿等候……”
老安娜给了伊娜一把椅子,女佣把晨室变成了舒适的等候室。这确保了老夫人不会受太多打扰,否则的话,她将会不胜烦扰。封闭的炉火烧得很旺,椅子被排成一圈。出于礼貌,年迈的女佣陪着伊娜,站在她身边和她说话,直到伊娜说:“坐吧,安娜。”
年迈的女佣恭敬地坐在椅子边缘。来访者通常都会让她坐下,因为她已经很老了。她礼貌地问候了莉莉太太的孩子们。
“天气一好,范韦利太太就会带着孩子们来看他们的曾曾外祖母。”
“哦,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年迈的女佣说。就在这时,她跳了起来大叫道,“哦,这可是头一次!斯蒂芬妮小姐也来了!太好了,他们一定都没有忘记老夫人!”
她把斯蒂芬妮·德拉德姑姑引了进来和伊娜见面,然后退出房间去了厨房。
“塔克马先生、医生和弗洛尔婶婶在楼上,”伊娜说。“我们要等一会儿,姑姑。告诉我,姑姑,您知道达恩叔叔到底为什么要来荷兰吗?”
“是因为生意?”斯蒂芬妮疑惑地说。
“我想不是,我觉得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斯蒂芬妮问道,明显来了兴趣。“什么样的事?不体面的事吗?”
“我说不清楚。您知道,爸爸从来不透露任何事。”
“达恩叔叔破产了?”
“我想可能是这样,但爸爸非常肯定地说不是钱的问题。至于是什么事……”
“那会是什么事呢?”
“一定发生了一些事。”
她们四目相对,两人都因好奇而备受煎熬。
“你是怎么知道的,伊娜?”
“爸爸见了达恩叔叔后就情绪低落。”
“确实,但是你怎么知道出了事?”
说话的欲望击败了伊娜的谨慎:
“斯蒂芬妮姑姑,”她低声说,“我实在是忍不住……昨天,我去达恩叔叔的书房找叔叔和爸爸时,我听到的……就在暖房里……”
斯蒂芬妮姑姑急切地想要知道情况,紧张地点了点她那不住抖动的鸟一样的脑袋。
“我听了一会儿……爸爸和达恩叔叔的谈话。当然,我不是故意去听的。我走进去时他们就停止了交谈,但是我还是听到达恩叔叔对爸爸说,‘你一直都知道吗?’然后爸爸说,‘是的,六十年了。’”
“六十年了?”斯蒂芬妮姑姑不安地说,“那就是奥蒂莉出生以后的事儿,可能和奥蒂莉有关。你知道,伊娜,奥蒂莉姑姑是……”
“塔克马的女儿?”
斯蒂芬妮姑姑点点头:
“人们曾经对这件事津津乐道。现在他们都忘了。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妈妈的举止完全不合乎礼仪,她罪孽深重。”
“他们说的会不会是这件事?”
“不会,我觉得不会。达恩叔叔完全清楚这件事。而且,如果是这件事的话,你爸爸也不会说‘我已经知道六十年了’。”
“的确,”伊娜说着陷入了猜测之中。
她那双常常倦怠疲惫的眼睛变得明亮清澈,努力地想要透过迷雾看清事情真相。
“不,”斯蒂芬妮说,“不会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呢?”
“一些……关于妈妈的事。”
“关于奶奶?”
“是的,一定和你奶奶有关……六十年前……”
“那么长时间了!”伊娜说。
“我那时还是个女孩儿……只有17岁,”斯蒂芬妮说。“是的,很久以前了。”
“那时您17岁。”
“对……德克斯爸爸就是那时死的。”
“爷爷?”
“是的。你知道,他是淹死的。”
“是的,就是那时候。”
“是啊……会是什么事呢?”
“您记得奶奶的保姆吗?”
“记得。她叫马·波滕。”
“她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
“在暖房里?”
“对,我在暖房里听到的。”
“你还听到了什么?”
“马·波滕的儿子是直葛租赁办事处的一个小官员。”
“还有呢……?”
“达恩叔叔给他钱了。”
“钱?”
“要么是让他开口……要么是让他闭嘴。我觉得是让他闭嘴。”
“那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六十年前吗?姑姑,您能想起来吗?”
“但是,亲爱的,我那时还很年轻,我没怎么留心发生的事情。我还是个17岁的姑娘。是啊,是啊,姑姑也年轻过。我那时只有17岁,我和其他的孩子们留在镇子上:你奶奶的一个姐妹照顾我们。爸爸因为身体原因去了山里。他和妈妈住在一座山庄里——我现在想起来了——他们带上了哈罗德。是的,我记起来了,哈罗德没和我们在一起。他们把他带上了,哈罗德在爸爸跟前最得宠……爸爸就是在那儿淹死的。一天晚上,在河里。他心神不宁,睡不着觉,于是便去林子里散步,结果却迷了路,滑进了河里。我全都记起来了。”
“爸爸和他们一起住在山庄里?”
“对,你父亲和他们在一起,那时他还是个13岁的小家伙。”
“他从那时起就知道了?”
“他是这么说的吗?”
“那他一定知道了些什么……关于山,关于山庄……”
“伊娜,会是什么事呢?”
“我不知道,姑姑,但一定有什么事……关于奶奶的……”
“的确,”斯蒂芬妮姑姑突然警惕地说,“但是,不管是什么事,亲爱的……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那只可能是……不体面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旧事重提了。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六十年了。你奶奶也很老了……”
她停住了,眨巴着鸟一样的小圆眼睛盯着前方,似乎看见有些东西隐隐出现在面前,渐渐向她靠近,她不想再开口说话,她甚至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一种令人颤抖的焦虑情绪,混杂着模糊不清的记忆,浮现在她不停眨动的眼前。在这件事上,她会保持沉默,对过去的事探究得太深是不明智的。时移事迁,就让那些事静静地过去吧,让罪恶过去吧……来自地狱的力量潜伏在罪恶之中,潜伏在人们的好奇心中,就像是魔鬼的安息日一样,潜伏在安东的书和相册中。它潜伏在母亲的过去里,潜伏在伊娜贪婪的好奇心中。她,斯蒂芬妮姑姑,害怕下地狱,她想去天堂。她不再想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在记忆的迷雾前,她合上了不断眨动的眼睛,紧紧闭着:
“不,亲爱的,”她重复道,“我们还是不要旧事重提了。”
她不愿意再多说了。伊娜确信姑姑知道,姑姑至少记起了什么。但是她了解斯蒂芬妮姑姑:现在她不会再说什么了,不会比爸爸说得更多了。她在提防什么吗?哦,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