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斯虽没有留下多少遗产,但他与第一个妻子生下的孩子斯蒂芬妮·德拉德倒是个富婆;斯蒂芬妮的母亲之所以只从她的丈夫那儿继承了一小笔财产,是因为她从不知节俭。不知道为什么,斯蒂芬妮却继承了那套生财之道。她住在爪哇街的一栋小房子里,在当地慈善圈小有名气,并积极地投身于繁忙的公益事业。洛和埃莉看到姨妈在家。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鸟儿在小笼子里叽叽喳喳。她自己有点像这笼中鸟儿:瘦小干瘪,焦躁不安,像鸟儿一样迈着小碎步。她已经一把年纪了,那瘦削的肩膀和瘦骨嶙峋的双手让她看起来像个非常丑陋的小老太婆——一个小女巫。她从未结过婚,没碰过炙热的爱情,生活也从未有过起伏,她在自己小小的自我的世界里,波澜不惊地慢慢老去,只有一个巨大的恐惧牢牢地牵制着她所有的生活。她害怕死后会下地狱,毕竟,这个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所以她笃信宗教,坚信加尔文知道过去65年里所有人的所做所为,以及将来的一切。她盲目而虔诚地相信着,阅读所有能够翻阅到的同类作品,从纸皮封面的小册子到神学著作,虽然她看不懂大部头的书,但是前者就能让她整个人战战兢兢。“真是个大喜讯,孩子们!”斯蒂芬妮·德拉德姨妈尖着嗓子喊道,就好像洛和埃莉耳朵聋了一样。“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三个月内吧,姨妈。”
“在教堂?”
“我可不想在教堂,姨妈,”洛说道,“我想了很多别的形式呢!”
“那你可卖了大关子。”
“不过这不是重点。你也不想在教堂里结婚吗,埃莉?”
“是的,姨妈,我同意洛的想法……我能叫您姨妈吗?”
“当然可以,孩子,叫姨妈。没错,这不是要紧事,但这是德克斯家的传统,他们可从未想过如今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鸟儿唧唧喳喳,姨妈的高音听起来咄咄逼人。
“如果爷爷能来参加婚礼,就为他,我也许会这样做。”埃莉说,“但是他年纪太大了,行动不便,连斯泰恩妈妈也不能确定他来不来。”
“这哪行,当然不行!”斯蒂芬妮姨妈叫起来。
“你看,姨妈,你是家里唯一能让他赏脸的人。”洛说道。
洛和斯蒂芬妮姨妈并不常碰面,但每次两人碰面时,他总爱逗她开口,她说出的话总能逗乐他。
“没必要因为我特意去做这个,”姨妈自以为是地说。她心想,“如果他们不按常规在教堂结婚,可别想得到我的一个子儿。我原本打算资助他们一些,现在我可要把一切都留给哈罗德的孙子,至少他们行为还算得体……”
不过,当埃莉准备起身时,姨妈盛情挽留道:
“不再坐会儿了?别走嘛,埃莉!我和洛可是难得见一回,毕竟他是姨妈我的亲外甥……这没什么大不了,我的孩子,你知道,从小我说话就直来直去。我是家里的老大:我们这样的家庭里的人,总有人不守规矩,我就有话直说了……毕竟我有这么多的阅历。对我来说,安东舅舅差点就堕落了,虽然现在他做事还是经常不合规矩,但我是不会袖手旁观任其发展下去的。丹尼尔舅舅,特别是哈罗德舅舅,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哪里有一刻离得了我!”
“我的姨妈,你一直都是我们的无价之宝,”洛说,“但你管不住泰蕾兹姨妈,她皈依了天主教,当然,这并不因为您的影响!”
“泰蕾兹太失败了!”斯蒂芬妮姨妈大声叫起来。“我很早就放弃管教泰蕾兹了,但为其他人我都可以付出一切,包括牺牲我自己。对哈罗德舅舅和他的孩子们,我尽我所能去帮助他们;对于伊娜和德尔堡,我可以说是他们的第二个母亲,现在他们便是你守规矩的榜样;利奥和格斯也都很好,做事情也得体……”
“别忘了莉莉,”洛说,“她毫不犹豫地让她的大儿子叫了你的名字,虽然我觉得斯蒂芬纳斯这个名字有点怪怪的!”
“不!你可别让你的孩子叫我的名,”姨妈的尖叫起来,穿透了周围的鸟叫声,“即便你生了一群女孩!你想要我说什么,我的孩子?比你母亲家,哈罗德叔叔的家人和我的关系亲近多了,我可能和查威利孩子是最要好的了!只有上帝知道你母亲欠我的,但对我来说,洛,她早就堕落了!我不想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我的孩子,她早就堕落了,洛,但是我不愿意相信!是的,你可以感谢我!你自己看看,你亲爱的妈妈,离过两次婚,再看看她前两个丈夫:真不幸,洛,哪里懂一点儿规矩。”
“我亲爱的姨妈,妈妈一直是我们这个德高望重的家庭中的害群之马。”
“不,不,不!”斯蒂芬妮姨妈说道,不安地摇着她小鸟一样的头,旁边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似乎在同意她的看法。“我们家族并非名门望族,但一直以来,家里人就从来没守过规矩!我可没有一点儿要冒犯我的母亲的意思,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过早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我的父亲。你不能将德克斯爸爸和他作对比。”
“当然,德克斯和德拉德哪里能相提并论。”洛说道。
“你嘴真毒!”姨妈道。鸟儿唧唧喳喳,似乎也在同情中宣泄着它们的愤怒。“但是有许多真话是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的。我并非因为她是你母亲才这么说,她就是个孩子,我也喜欢她,但除了哈罗德叔叔之外,德克斯的其他亲戚就……”
“就怎么了,斯蒂芬妮姨妈?”
“就是一帮罪孽深重、歇斯底里的家伙!”斯蒂芬妮姨妈大声叫起来。“安东舅舅、达恩舅舅、泰蕾兹姨妈,我的孩子,尽管她已嫁出德克斯家族,但是这种基因存在于她的血液里,你姐姐奥蒂莉也一样!他们就是一帮有罪的、歇斯底里的家伙!”她想了想,“你母亲也在其中,我的孩子,虽然我现在没这么说。”
“你又逗乐我了,”洛说,“我的德克斯家族遗传的歇斯底里已经被典型的波夫式平稳镇定制服了。”他心想,姨妈说的确实没错,不过这一切都源自于她的亲生母亲……只是这种基因碰巧漏掉了斯蒂芬妮姨妈吧。
不过,姨妈还在继续絮叨着,鸟儿唧唧喳喳地仿佛是在附和她,“我不是对这个大家庭不满,我的孩子。我知道我很严厉,但是我能以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在咱们家,还有谁能用得体的方式说话的?”
“是你,姨妈,你做到了!”
“是的,我能得体的说话,我,我,我!”姨妈喊出来,笼中的鸟儿们鸣个不停,仿佛在表示同意。“先别走,再呆一会儿吧,埃莉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埃莉,帮我按下铃,好吗?待会儿克莱尔会端来一杯樱桃白兰地:我从安娜那里学来了外婆的配方,克莱尔做了改进,让它们更可口。”
“姨妈,我们真的要走了。”
“再坐会吧,喝一杯樱桃酒!”姨妈一意坚持,鸟儿们也似乎在盛情邀约。“不然,姨妈会觉得你们嫌弃她唠叨的……”
樱桃白兰地下肚,姨妈变得风趣健谈,即便洛提高嗓门压过鸟叫声,大声问她:“姨妈,你有没有歇斯底里过?”
“我?歇斯底里吗?不!这是有罪的。是的,我还是有罪的,我们每个人都有罪!感谢上帝,我还从没有情绪失控,从来没有像安东舅舅、泰蕾兹姨妈还有……你的姐姐奥蒂莉那样歇斯底里!”
这些鸟儿都可以作证。“但是你也品尝过爱情,姨妈!我希望有一天,你能跟我说说你的罗曼史,我会把它写成一本好书。”
“你已经把太多的家族秘史写进你那些罪恶的书中了,就因为这个,姨妈也不会告诉你,她曾经谈过十多次恋爱。你该难为情,孩子!你真应该为自己感到难为情。你应该写的是一本适合阅读的伦理著作,而不是用它去揭露罪恶,不管你用多么华丽的辞藻去描述它。”
“你至少认可我的文笔还是不错的吧?”
“我不觉得你写得好,你写的这些书太可恶!……你真的要走了吗,埃莉?我希望别是因为我没称赞洛写的书。如果不是,那就再来一杯樱桃酒。你应该找安娜要外婆的配方……好吧,再见,孩子们,考虑下你们想要姨妈送什么礼物给你们。你们可以自己选择,孩子们,选给自己,姨妈会给你们合适的礼物。”
洛和埃莉离开了,鸟儿们在房间里欢快地唱着歌,欢送他们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