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兰德所执行的许多特殊任务一样,这一次也始于情报局局长——头发泛灰的亨利·黑斯廷斯的那间被书籍环绕的办公室。尼尔森上校退休后,他接手了新任务,担起了新责任,令兰德不安的是,他发现这一切加速了局长的衰老。
“梅森在开罗被杀了,”他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我想把你派过去,接替他。”
“这是隐秘通讯局的工作?”兰德问道。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是,该死的!兰德,我派不出其他人了!也许你能在四十八小时之内把事情搞定。”
“你想让我查明是谁杀了他?”
“那个,当然了。但是更重要的是,你要去和一个绰号为‘苏格兰人’的家伙接头。我推测,他在城里是个人物,总穿着苏格兰花格裙。梅森和他之间的交易,我们必须完成。”
“好吧,”兰德叹了口气,“我跑一趟。你说这可能是隐秘通讯局的工作,此话怎讲?”
“梅森在他自己的饭店房间里被刺身亡。当时,他好像在一个笔记本上做记录。这就是他写的。”他递给兰德一张活页纸。在靠上的位置,用铅笔写着几个字母:
JASOND
兰德仔细端详了片刻。“杰森·D。凶手的名字?”
“有这个可能。但也可能是艘游艇的名字。如果把D按照罗马数字来解释的话,还可以理解为杰森·五百。我给你看这个,是因为这是我们所掌握的唯一线索。你应该小心提防一个叫杰森·D的家伙。”
“你查过档案了吗?”
“一无所获。可能是个新人,或者是一个我们熟知的间谍使用了新化名。还可能像我之前说的,只是某个游艇的名字。”
“你想到了《杰森王子战群妖》?传说中的金羊毛?”
黑斯廷斯耸耸肩:“可能有人觉得这是个好船名。”
“如果这是死亡留言,难道凶手不会把它带走,或者毁掉吗?”
“一刀致命,正中心脏。梅森根本没有时间留下任何死亡留言。一定是在被刺前写下这几个字母的。”
“梅森,杰森……会不会是他自己名字的变体?”
“如果是,也是擅自更改,没有记录在案。”
“他是什么样的人?”兰德询问道,“我和他不太熟。”
“是个好人,沉闷,有点儿过于刻板。是那种会因为误信他人而丧命的人。”
“他在开罗呆了多久?”
“他被派到中东大区,但是他在开罗有个女朋友,就在那里耗了很久。”
“没结婚吗?我是说梅森。”
“老婆在利物浦,不过他好像并不为此困扰。”
“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我需要找她。”
“别管那女孩儿了。你要找的是苏格兰人。明天出发。”
“很好。”兰德同意了。在黑斯廷斯闹情绪的时候,不要与他争论。
六月的开罗是个炎热得令人心烦的城市,温度在华氏九十五度上下徘徊,滴雨未降,无法洗去狭窄街道和古老建筑散发的臭气。尤其是在古城中,所见、所听、所闻的一切皆属昔年旧月,那时候在这个建造在尼罗河上的城市里,生活方式更为淳朴。
兰德花了第一个下午游览了开罗古城,在科普特教博物馆停留,再次参观了令他着迷的异教祭坛和神社。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科普特教就是开罗的象征——从异教演化归并到基督教,就像这座城市本身一样,从一个神秘的东方古城演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
他约苏格兰人晚饭后在凤凰饭店见面。那里离开罗大学和动物园不远,于是饭后,兰德便在那些关在笼子里的野兽间徘徊,打发时间,然后开着租来的车,来到饭店。
名叫柯克卡尔蒂的苏格兰人已经在鸡尾酒吧台等他了。他身着花哨的苏格兰格子裙,胸前挂着一个很大的毛皮袋,一眼就能认出来。他站起身,双颊绯红,满面堆笑,伸出手。“你一定就是兰德先生了。”
“是的,柯克卡尔蒂先生。”
“没人这么称呼我。在这里,我就是苏格兰人——我想是个本地花名什么的。不过这里——去我的房间吧。你会感觉更随意。”
兰德跟着他爬上了宽宽的楼梯,来到二层,注意到那方格裙下面露出的两条肌肉结实的小腿。他还注意到一些东西——一把塞在苏格兰人长袜口的黑色平刃小刀。“你不喜欢电梯吗?”
“爬楼梯对锻炼腿部肌肉有好处。这就是伦敦的弊端——太他妈多电梯,没有机会爬楼梯。”
他打开门,兰德跟着他走进房间。“那把刀是你的防身武器?”
“这个?”苏格兰人一甩手,动作快得兰德都没看清楚。刀子射中较远的一面墙,扎在上面,振动着。
“你的动作真快。”兰德赞道。
“必须要快。我们不叫它刀子,而是德胡短剑,高地苏格兰服装的重要组成部分。”
“你认识梅森?”
“认识。他被刀子刺死了,但不是我干的。”
兰德清了清嗓子:“那么一个叫杰森·D的呢?”
苏格兰人坐下:“从来没听过。”
“这段日子在开罗,有一大群俄国技术员。”
“是的。”
“有没有可能其中一个叫做杰森·D?”
“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黑斯廷斯回到伦敦后,认为杰森·D是一艘游艇的名字。在神话传说中,杰森这个名字和海洋有着很深的渊源。”
苏格兰人皱着眉头:“你为黑斯廷斯工作?”
“我为我自己工作。我没想到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但是梅森提起过这个名字。你来这里接替梅森,也想和他一样,横遭不测?”他站起来,从墙上拔出那把刀子。
“我在这里待四十八小时,然后走人。梅森死前正在追查一些情报。现在我要搞到手。”
苏格兰人叹了口气:“我只给了梅森一个名字,没有其他的了。他要联系一个叫卡尔尕的男人,他是萨达政府中一个职位较低的官员。”
“他追查的情报呢?”
“你应该能猜到——是接下来六个月俄罗斯飞机对萨达政府的交货时间表。现在中东局势势均力敌,这种情报极为重要。以色列愿出高价购买,而美国佬也急于把它搞到手。伦敦方面要这个做什么?”
“我不懂政治,柯克卡尔蒂。你应该搞清楚这一点。只要让我联系到这个叫卡尔尕的,事成之后,我就打道回府。”
苏格兰人笑道:“你刚才打听名为杰森·D的游艇,现在没兴趣了?”
“有吗?”
“二战期间,曾经有一帮配备有无线电发报机的德国间谍在尼罗河的一艘游艇上执行任务。俄罗斯方面显然喜欢这个创意,他们的开罗区安全局长官现在就住在尼罗河上的一条极为奢华的游艇上。他监视着所有最近来这里的俄国技术员和他们的家眷。有可能他得知了梅森的行动。”
“那游艇有名字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杰森·D,或者是它的代号。”
“治安官是谁?”
“他叫列弗·多恩索瓦。他喜欢安适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具危险性。”
“多谢提点。卡尔尕呢?”
“明天。我会告诉你他在哪儿。”
他们握了手,兰德离开了苏格兰人的房间。
他下榻的饭店与凤凰饭店隔岸相望。当他开车经过塔瑞尔大桥,朝着市中心行驶时,苏格兰人和他的那把刀始终在他脑中萦绕盘旋。柯克卡尔蒂并不是英国政府雇佣的特工。事实上,整个事件中他的身份立场极其暧昧。兰德自己总是喜欢摸清每个人的底细。苏格兰人为某个人工作,而他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打开房门,立刻意识到房间里有人。没有时间拔枪,只见一个人影晃动,一瞬间就着夜晚昏光映在了窗户上,他一蹿身,扭住了那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他身下触感柔软,立时爆发出一声女人高分贝的尖叫。他伸手捂住她的嘴,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要见你,”他松开手,她深吸一口气,“我对清洁工说我是你的妻子,她就让我进来了。”
他站起身,打开灯。她是个个子不高的黑发女孩儿,有着在中东人中常见的可爱的高颧骨。她大约二十五岁——可能还不到。“我岁数太大,想在饭店房间里制服一个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对她说,“而且做你丈夫也太老了点儿。”
“但你是乔治·梅森的朋友?”
梅森。他想起黑斯廷斯说过的那个开罗的女朋友。“是的,我是梅森的朋友,”他答道,这话有点儿言不副实,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他提到过在这里有个女朋友,但是从来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蕾拉·盖德。我是开罗大学的考古学者。”
“你是怎么认识梅森的?”
“报纸上刊登了我在尼罗河游泳的事情,他找到了我。这是一年前的事儿了。从那以后我们成了朋友。”
“在尼罗河游泳?”
“其实是裸泳。我认为在那儿有几座被淹没的第一王朝时期的古墓,但是那时候建筑都是木制的,目前除了一些古器物之外,我一无所获。河水很浑浊,很难有所发现。”
“梅森对考古学感兴趣?”
“不,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河上的一艘游艇。他想让我游过去,把一个东西安装在船舷上。”
兰德点点头:“一种窃听装置。你答应了吗?”
“一开始没有,但是——好吧,几个月后我们成了朋友。最终,我答应了他,但是那装置一直运转不正常。就在他被害前,他让我去把它换下来。”
“你换了吗?”
“本来我打算这周去换。而他被杀害了。这就是我今晚来这里的原因,见你。我还有一个男朋友,是个醋坛子,但如果这个任务可以打击到杀害乔治的人,我愿意去做。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我欠他的很多。无论有什么原因,他们也不能杀害他。”
她讲话的语气混合着诚挚与超然,这令他很惊讶。他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爱着梅森,不过她看上去很在乎他。“你知不知道他被害前在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我们很少谈及他的工作。可能和游艇上的那些人有关,但是我不确定。”
“他有没有提过一个叫杰森·D的人?”
“没有,我没印象。”
“苏格兰人呢?”
“也没有,但是我看到过他和一个穿着苏格兰方格裙的人在一起,就在他被害前两个晚上。那天是他的生日,我们准备出去庆祝。我问起那个人,乔治只说是工作上的朋友。我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我的母亲是苏格兰人。她在战争期间嫁给了我父亲,一个埃及人。”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梅森吗?”
她轻轻颔首:“我送给他一件生日礼物——一支金质铅笔,上面刻有大学的盾形纹饰和一个小金字塔。是考古学院发的,我将它们作为私人礼物送给我的朋友们。我们一起吃了晚餐,然后回到他的饭店一起喝了些酒。我离开时,已经是深夜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他让你在三更半夜一个人回家?”
她羞红了双颊:“事实上,快天亮了。朝阳初升。”
“我明白了,”他把玩着他的房间钥匙,不知该说些什么,“梅森让你安在游艇上的那个装置在不在你手里?”
她点点头:“在我家里。”
兰德猜想如果梅森真的有办法窃听那游艇上的谈话,伦敦方面会希望他继续跟进。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属于隐秘通讯局的职责范围,特别是如果他可以监听到莫斯科的无线电电码的话。
“我们明天去河边,可以吗?”他问,“查看一下那艘游艇。”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
他想起了和苏格兰人的约定。“我给你打电话。我可能要先去见一个人。”
她离开后,兰德坐在窗边良久,欣赏着开罗的夜景。可能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只是想报复杀害梅森的凶手。但是他早就懂得了一点,在这行里,表里不一。
早上七点,兰德床头的电话响起清脆的铃声,将他从熟睡中唤醒。他翻了个身,拿起听筒:“喂?”
电话中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苏格兰人,但他却并未自报大名。“我们说过的那个人今天正午会去卡特巴清真寺。明白?”
“明白,”兰德说,“谢谢你。”
他并不知道卡特巴清真寺在哪儿,只得查阅导游手册。这座清真寺位于开罗市东郊,距离采石场很近,好像是公墓的一部分。兰德手里没有卡尔尕的照片,不知道他们如何能够认出对方。
他在中午前驾车前往卡特巴公墓,所走的高速路穿过占地颇广的城堡。他的后面和左边,细高的伊斯兰教尖塔随处可见,一直延伸至天际,不禁让他想起了莪默的《鲁拜集》和所有中东的神话传说。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已经身处墓园之内,而卡特巴清真寺其实是一座坟墓——巨大的穹顶纹饰驳杂,美轮美奂。
兰德在主入口一边等一边端详着一个波浪形的纹饰,直到一个小个子的埃及青年出现,碰了碰他的手臂。“兰德先生?”
“我是。你一定是卡尔尕了?”
“和我一起走走好吗?这里的尖塔有严格的限制规定。”
兰德一边走,一边对这个年轻人说:“我是苏格兰人的朋友。也是乔治·梅森的朋友。”
“唉!我和乔治·梅森命中注定无缘相见,”他仰起那张棕色的俊脸,望着天空,“死亡天使抢先一步。”
“他从你那里买了一些情报。”
这个埃及人点点头。“数字,只是一些数字而已。”
见周围没有人,兰德说道:“下半年俄国飞机对埃及的交货时间表。”
“如果再加一点儿钱,我还可以提供今年下半年从莫斯科每月派出的技术员的数目。”
“再加多少?”
“飞机交货表的价钱已经谈妥了,再加百分之五十。这价格很公道。”
“这可是一大笔钱。”
年轻人拨开眼前的乌发。“兰德先生,我冒着很大的风险。以色列在战斗中得胜后,萨达罢免了所有将军,有的甚至被他枪毙了。你能想象一个可怜的小职员的命运吗?每时每刻我都在担惊受怕。”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你恨俄国人?”
他露出笑容。“不,只是因为我爱钱。”
兰德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个信封。“事成之后,我再付余款给你。我明天就要离开,所以一定要快。”
卡尔尕点了点头。“早上我会最后再核对一下,以防数据有变动。”
“在哪儿?”
“我会往你的饭店打电话。苏格兰人说你房间的电话不能录音。”
“谁雇用苏格兰人?他为谁工作?”
“那和我无关。我不知道。”
“你听说过一个叫杰森·D的人吗?”
“没有,”他回答说,看上去确实迷惑不解,“这个人在开罗吗?”
“我觉得在。我想就是他杀了梅森,”兰德望着在天空中盘旋的一只鸟,“回国之前,我想把他找出来。”
他拨通了蕾拉·盖德给他的电话号码,听到她用柔和的声音应答。“今天想游泳吗?”他问。
“你是那个英国人。”
“是我。”
“今天有点儿晚了。”
“我倒觉得傍晚时分最合适。”
“我的男朋友——”
“我知道。他是个醋坛子。我去接你,二十分钟后到。”
她静默片刻,盘算着,而后说道:“好吧。我会准备好我的潜水用具。”
他到美国大学附近的一处公寓接她,之后,他们沿着尼罗河的一条狭窄的支流——萨耶莱河向南行驶。蕾拉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样式简单、边缘带些装饰的黄色上衣,露出她那蜜色的小腹。她充满了青春活力,对中年男人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兰德不难理解梅森为她着迷的原因。
“后面那些是你的裸泳用具?”
“对。他们很熟悉我这身行头,所以我这副样子不会引起太大关注。乔治交给我的仪器在这个盒子里。”
他们终于在开罗旧城南边几英里处停下。他打开盒子,把仪器拿了出来。这是一台带有短距离无线电传输器的窃听装置——整个装置经过磁化处理,可以吸附在船体上,制造精良,价格不菲,兰德不禁怀疑英国情报部门是否将它作为标准装备来提供。他将仪器翻转过来,注意到这是在美国生产的。
“我要换潜水服,能不能请你转过身?”她询问道。
“就是这里吗?”
“我们对面就是扎维特金字塔。根据我的调查研究,这里是最不可能发现水下古墓的地方。”
“那我们为什么还——?”
“因为游艇在这儿,傻瓜!”
他望向混浊的尼罗河水,看到一艘近乎方形的庞然大物在下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轻轻吹了声口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这船真是非同一般!俄国人不愁钱。”
“列弗·多恩索瓦喜欢安逸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具危险性。”她说。
兰德转头望向她。这话似曾相识,好像她引用了别人的话。“是谁告诉你的?梅森?”
“是的,是他说的。”
“还有一个人这样对我说过。就在昨天,”有点儿不对劲儿。他试图理清头绪,“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开罗,而且昨晚住在那家饭店里的?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梅森的朋友的?”
“我——”她抿着嘴,“如果你想要我潜水,最好现在就下水。天快黑了。”
“开始吧。”他在想这件事情是否就是一个错误,是不是应该专心和卡尔尕做交易,而不是和这个女孩儿还有俄国游艇扯上关系。
又过了两分钟,她准备就绪,从车后面走了出来。她身着黑色两件套浴衣,尽显姣好身形。蜜色的大腿上,绑着一把潜水刀,身后背着一罐空气筒,上面连着两根呼吸软管。她从他手中接过窃听器,挥了挥手。“祝我好运吧。”她调整了一下护目镜,说道。她从河岸纵身一跃,下了水。
兰德目送着她,直到她沉入混浊的河水,从视线中消失。她竟然能在这暗不透光的水面下找对路,这令他感到很惊奇。但是他知道她已经游到了那边,希望游艇上的人没有注意到她的潜近。
六月的骄阳几乎触及了地平线,他知道已经很晚了。看了看表,离天黑还有一个小时。他把车停在了河的西岸,落日就在身后,虽然照射在游艇窗户上的强光可以为他们的行动作掩护,但也令他很难观察情况。
他坐进车里,点了一支美国香烟,看着时间在他的手表上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去了太久,令他很担心。很平静,没有任何行动或是游艇警报的迹象。公路上有几辆车经过,太阳又向下沉了些,下缘已经触及了地平线。
一辆进口车呼啸着从公路上开下来,停在了他的车后面。兰德转过身,想要下车会会来者,但是他的动作不够快。是一个俄国彪形大汉,握着枪,顶在兰德的肚子上。
“美国人?”
“英国人。”兰德纠正着,试图微笑。
“我们走。”他朝河上做了个手势,兰德看到游艇开过来接他们了。
列弗·多恩索瓦又瘦又高,留着长发,面部线条硬朗,看上去很像旧杂志上对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形象的描绘。他身着一件缎纹家居服,见到兰德,便站起身。游艇向岸边贴近,直到跳板够得到陆地。兰德走上跳板,枪手在身后亦步亦趋。
“我要向这种暴行提出抗议。”他对多恩索瓦说。蕾拉站在一旁,身上滴着水,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不过,她好像并未受伤。而且虽然他们捆住了她的手,却没有除下绑在她大腿上、插在刀鞘里的刀子。
“应该愤怒的是我们!”俄国人用勉强过得去的英语怒吼道,“这女人企图在我们的船上安炸弹!”
兰德深吸一口气。“你他妈知道得很清楚那不是什么炸弹,”他转向蕾拉,“你没事吧?”
“我想我没事。”
“他们是怎么发现你的?”
“他们从背对你的那一边下水,有两个人,在水下抓住了我。然后这个男人用无线电命令岸上的人把你也带过来。”
“一个炸弹,”多恩索瓦重复着,“我们的一些埃及朋友因为类似举动被判处长期监禁。”
“这是一台无线电发射机,你知道的。你船上很可能有一台探测仪,当她游近时,被你们发现了。”
“这么说,你是间谍,不是杀手?”他嘴角上翘,似笑非笑。
“我们是考古学家,”兰德坚持说道,“她潜水是为了寻找失落的古墓。”
“这样一条美人鱼?寻找失落的古墓?我怀疑。”
“好吧,”兰德说,决定冒险一试,“我们是杰森·D派来的。”
俄国人一脸茫然。“杰森·D?是什么人?另一个英国佬?”
兰德向女孩儿身边靠近。“即使你不知道这个名字,你也一定知道塔兹,你们的一位情报高官。”兰德和塔兹有过三面之缘,最近一次是在莫斯科。他们虽然敌对,却敬重彼此的能力。
“我认识塔兹。”
“那么你就深知不能伤害我们。”
“顶风冒险的间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就像梅森一样?是你杀了他?”
“那个英国人?不,不是!我们在这里不为杀戮,而是为了向阿拉伯联合共和国提供防御援助。”
兰德终于移动至合适的位置。他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蕾拉赤裸的大腿上抽出了那把刀。随即身子一旋,朝着那人手中的枪掷出刀子,正中目标手腕,他的枪脱手而出。多恩索瓦用俄语喊着什么,而兰德已经飞身至受伤的家伙身后,一手环紧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拿回刀子。
船舱的大门破开,一个穿着泳裤的壮汉循着多恩索瓦的叫喊声跑了进来。他们面面相觑,受伤的男人流着血,试图从兰德的钳制中挣脱开。“我会杀了他的。”兰德警告着。
多恩索瓦叹了口气,举起双手。“你想怎么样?”
“给那女孩儿松绑,放我们走。”
俄国佬耸耸肩膀。“我们没有恶意。是你找的麻烦。”他走过去,松开了蕾拉,然后又退了回去,“走吧,走!你们自由了!”
“把枪捡起来。”兰德命令女孩儿。她捡起手枪,他放开了受伤的男人,倒退着向门口走去。
“也许我们会再见面的。”多恩索瓦微笑着说道。
“也许。”兰德赞同道。登上甲板后,他回手关上舱门。他们跑过跳板,朝着岸上的汽车奔去,身后却没有追兵。俄国人显然结束了今天的行动。
回到公寓后,蕾拉·盖德飞快地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一吻。“我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她说。
“毕竟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至少我也应该把你从里面拉出来,不足挂齿。”
“我在水下的动作不够敏捷。应该用我的刀子刺他。”
他想到乔治·梅森就是被刀子刺死的。“整个事件中有太多刀子了。”
“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是怎样得知你在开罗的,怎样知道你是乔治的朋友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你不一定要说,”兰德对她说,“我都知道了。”他丢下她,钻进了汽车。
第二天清晨,卡尔尕很早就打来电话。听了他的话,兰德建议道:“难道你就不能直接把数字念给我吗?”
卡尔尕在电话彼端轻咳两声。“你还有一部分钱没付给我。”
“我忘了。我们在哪儿见面?我打算下午乘飞机回伦敦。”
“在塔瑞尔大桥东的两头石狮子旁。我会站在北边的狮子下面,靠近尼罗河希尔顿大饭店。中午十二点。”
“就这么定了。”兰德挂断电话,动作迅速地穿上衣服。在中午之前,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苏格兰人起身,伸出手,向兰德问好。“很高兴在你离开开罗以前,我们能够再次见面,”他说,“你的任务顺利吗?”
“很顺利,”兰德开口道,“中午我和卡尔尕碰头,他会把情报交给我。”
“我知道昨晚在俄国人的游艇上出了点儿麻烦事。”
“消息传得真快。是出了点儿麻烦,但我还应付得来。”
“列弗大发雷霆。幸好你今天就走。”
“在我离开前,我希望我能揪出杀害梅森的凶手。”
“你知道是谁干的?”
兰德直视苏格兰人的眼睛。“是你杀了他,柯克卡尔蒂。你为美国人效力,往游艇上安装窃听器也是美国方面的计划,而你利用梅森接近那女孩儿。你需要她为你做这笔肮脏的勾当。”
“噢,别这样,兰德!这也太牵强了吧?”
“你现在就带着那把用做凶器的刀子,就在你的长袜里,”兰德继续说道,“只有你会把我来这里的消息告诉她,她和你用同样的话来形容多恩索瓦。”
“兰德,你想得太多了。”
“你敢否认你为美国人工作吗?那仪器是美国生产的。”
叹了口气,苏格兰人吐露实情。“兰德,见你的鬼!你让你的同事很为难。没错,我是为美国人工作的,梅森也是我们的人。他在中东呆了很长时间,交了不少女朋友——在开罗有蕾拉,在巴格达还有一个,花费颇高。所以他从美国和你们那里两头拿钱。美国人并不介意,因为利益不冲突,但是我想伦敦方面对此并不知情。梅森打算从卡尔尕那里搞到数据,我只是在远程操纵。我想到梅森的女朋友可以潜水,游到那艘游艇——”
“她可以,而且潜了两次。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为什么杀掉梅森?”
“我没有,见鬼!”
“我猜你的代号就是杰森·D。”
“在你和我提起这个名字前,我从未听说过。”
“蕾拉说过她有个醋坛子男朋友。就是你吧——你杀梅森是为了得到她。”
苏格兰人轻笑出声。“哎呀,我的老伙计。你的话自相矛盾。如果蕾拉是我的女朋友,我又何必通过梅森来联系她,不是吗?”
兰德犹豫了:“那把刀——”
“我的是把飞刀。而梅森是被人从近处刺死的。还记得吗?刀伤直抵心脏,意味着匕首是从肋骨下方向上刺入的。”
“但是——”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那女孩儿?她是个用刀子的好手。”
“你知道很多。”
“关于开罗,我知道的比你多,老伙计。回伦敦去吧,那里才属于你。”
兰德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多说无益。苏格兰人驳倒了他,至少目前如此。况且,已经快到中午会面的时间了。
他把租来的车停在尼罗河希尔顿酒店,疾步穿过大街,来到河边的一条宽阔的林荫路上。塔瑞尔大桥横亘眼前,桥面很低,从下面经过的船只不得不降低桅杆。这里的河水仍然混浊不堪,可是较为平静,更加壮丽。这才是真正的尼罗河,尽显其壮阔雄浑。
他寻找的石狮子静静地立在石座上,矮小的埃及人在下面等候着。“对不起,我迟到了,”兰德说道,“有些事情没做完。”
卡尔尕点点头:“钱你带来了?”
兰德递给他,问道:“数据呢?”
“在我的脑子里,我说,你记,”卡尔尕飞快地说,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七月,俄国人交付十五架飞机。八月——”
就在这时,兰德看到了她,在停在桥边的一辆小车里等着。蕾拉·盖德。一时间,他还以为她在等他,但立刻他恍然大悟。“杰森·D。”他打断了他。
“什么?”这个小个子男人瞪着他。
“杰森·D。原来是你。你是蕾拉的男朋友,卡尔尕。是你杀了乔治梅森。”
他眨着眼睛,环视四周,伺机逃窜。他猛然推了兰德一把,使他失去了平衡,向后摔倒。他跳上通向路边停靠的汽车的石阶。
兰德稳住身子,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追上他了,卡尔尕在石阶尽头旋转身子,背对着石狮子,抽出一把短匕首,在正午阳光下泛着寒光。兰德见此,却来不及拔枪。车里的蕾拉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尖叫。
一把黑柄小刀飞刺入埃及人的胸膛。他身子一僵,向前扑倒,惊讶和难以置信在他脸上漫开。
苏格兰人从兰德身后走来。“幸好我跟着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刀子是用来投射的?”
一个小时之后,在开罗大学医院的急诊等候室里。兰德面对着苏格兰人和蕾拉。她的脸上满是泪痕,近乎崩溃。“我不管,”她含糊地说,“我不相信是他杀死了乔治。不要骗我。”
“恐怕这是事实,”兰德对她说,“整件事中,掺和进来那么多间谍和阴谋,最后却是一场三角恋让他丧了命。当我看到你在车子里等候卡尔尕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就是你的那位善妒的男朋友。你曾经告诉过我,你送给了梅森一件生日礼物——一支刻有盾形纹饰和金字塔的纯金铅笔,你把它作为私人礼品。我猜你也给过卡尔尕一支。他认出了梅森手中的那支。我们现在知道了,梅森被害前,正在用一支铅笔写字,按理推测,他应该用的就是这件生日礼物。可能卡尔尕向他询问这笔从何而来,或者他早就知道了。不管怎么样,他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善妒。他一定早就怀疑有第三者的存在了,而他突然在饭店的房间里与这个男人面对面。他抽出匕首,杀了他。可怜的小伙子。”
“他声称梅森从未和他联系过。”苏格兰人说道。
“我知道。这就该说说杰森·D了,”兰德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活页纸,“你看,梅森用铅笔写下的根本不是杰森·D。而是几个字母:JASOND,字母间距相等,排列在这页纸的上方。他书写时,正面对着凶手,他正等着卡尔尕把下半年俄国飞机的交货计划和技术员派遣数量告诉他。”
两个人看上去一脸茫然。
“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兰德问,“JASOND——就是梅森对于七月至十二月的简写速记。如果他临死前不是在记录卡尔尕说出的情报,是不会写下这些字母的。而卡尔尕否认见过他,就只能说明卡尔尕就是凶手。”
蕾拉摇着头,难以置信的表情已被绝望取代。“都是因为他认出了那支铅笔,”她轻声说,“医生怎么说?他会活下来吗?”
兰德和苏格兰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他说:“恐怕希望不大。不幸的是,没能如我所愿,得到我需要的情报。”
这回轮到苏格兰人露出笑容了。“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兰德。多恩索瓦的游艇上有个厨师,近来和我们合作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