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大,光是驾车的马便有四匹,一色的枣红骏马。上了马车,便见兰七已换了男装斜倚在榻上,马车里依然很大,也很舒适,中间是过道,两边与正对面都是半膝高的横榻,上铺着厚厚的锦垫,垫上再铺有竹席,两边的横榻又以小几隔成了四格,几上还备着茶水点心果盘。兰七占了正当中的横榻,宇文兄弟坐了右边的,明二、宁朗便坐了左边的,一人一席地,刚刚好。
因并不急着赶路,所以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行得甚是稳当,窗儿开启着,再垂下竹帘,透了气又遮挡了尘,几人或坐或躺,甚是舒服,而到了饭时自有人送来,茶水点心更是没有歇过,宇文洛暗赞自己聪明,跟着兰七上路果是智举,这食住行全有人安排妥当,毫不用自己操心。
明二一路皆盘膝闭目静坐,宇朗时而呆看着某处,时而展开手脚睡得香甜,兰七也罕有的没再戏耍几人,一直闭目倚着似睡非睡的,更难得的是宇文沨对着两个他极厌恶的人竟能忍下一声不吭的,不是打坐调息便是闭目睡觉,一路上闲得无聊的倒只有一个宇文洛。如此这般,竟是一过数日,白日里躺在马车上慢悠悠走着,晚上便寻家客栈休息,第二日再上路。
真真是平静而无味啊。宇文洛敲着手中笔感叹着。但盼能发生了点什么,否则他对着这全武林人人关注的明二公子、兰七少怎么也不能日日记着他们的吃喝拉撒吧?
正在宇文洛无聊至极时,猛听车外马儿嘶鸣,车夫一声“吁!”马车停了,然后便听得一个十分急促又很有力道的声音道“继续赶路,别说见到我了!”接着车门“嘎”的一声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快速闪入,又反手关上车门。
车内五人全睁眼了,看着这不速之客,彼此看着皆是一怔,大家都是熟人。
“七少。”车夫在门外唤着,想来这人闯得太快,估计车夫都没反应过来便给进来了,这时正懊悔不已呢,七少是不容人犯错的。
“你赶车吧。”兰七淡淡吩咐一句。
“是。”门外车夫应一声,然后马车继续行走。
兰七从榻上坐起身,碧眸晶灿灿的看着这有些狼狈的闯入车中的黑衣人,语气轻松又愉悦:“唉呀呀,这不是列三爷吗,真难得竟看到你这副模样,你这是在躲谁啊,这天下谁这么厉害竟能让你怕成这样的,向来不都是你闻着名儿找上门去的么,今日怎么轮到你躲避厉害人物了呀?”
这不速之客正是列家三爷列炽枫,他目光看一眼明二,动了动嘴角算是招呼,漠然的扫过宁朗,停顿了那么片刻算是认识,再看一眼宇文兄弟,几不可见的点点头,算是见礼,然后几个跨步走到兰七坐着的榻前,将小几移至中间,毫不客气的坐下,堂而皇之的占了一半位置。
宇文洛顿时敬佩不已的看着列炽枫,这普天之下便是明二公子也不敢如此啊,他竟然可以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的占了兰七少半壁山河啊!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隐隐的似乎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列炽枫眉头一皱,抬头看向车中几人,宇文沨已经闭目重新躺下,宇文洛目光炯炯的盯住自己似发现了什么罕有物儿,宁朗有些呆愣的看着自己还没回过神来,明二闭目养神,盯着明二片刻,嘴唇动了动,然后转回头,看着兰七,道:“我不在这里。”
兰七眨眨眼,“你要本少帮你的忙?”
列炽枫不语,冷冷的瞅着兰七,可那模样显然是如此。
“欠本少一个人情哦。”兰七笑得欢快,碧眸里尽是得意与算计。
“哼!”列炽枫鼻孔里哼一声不再言语。他当然知道这举手之劳跟明二说才是正经的,可是有兰七在,又岂能让你轻松如意,倒不如直接求他的好。
马蹄声渐响,然后只听得车夫一声急促的“吁!”,马车又停住了。
“两位姑娘,因何挡道?”车外传来车夫的问话。
兰七碧眸一亮,兴趣十足的盯住列炽枫,压低声音道:“竟然是姑娘?呵……列三爷啊,难道你惹了什么风流债?”
列炽枫看一眼兰七,那眼神是从眼角瞟出的,薄唇里吐出极低极短的两个字:“赶走。”
“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黑衣男子经过?”车外传来一个女子的问话,口气十分干脆,想来是个爽利女子。
“呵呵……本少去看看。”兰七起身,开了半扇门,走出车厢,便见大道中矗立着两匹黑色骏马,正挡在马车前,马背上两名年轻女子,他一看,笑了,“想不到啊想不到,荒效野道的却可遇着如此美女。”
那两名女子没想到车门打开走出的却是这样一个邪美摄魂的年轻公子,紫衣玉扇风采绝伦,连带这荒辟野道也顿生华彩,那双眼睛专注的看着自己,仿是十分的有情,不由得有些心襟动摇,暗想着若能得这样一双澄碧如玉的眸子长远情深相望那必是人生极至的幸福,却不知哪个女子能有缘得伴。这样碧绿的眸子真是举世罕见呢……碧色的眸子……两人猛然一惊,瞪大眼睛看着马车上沐阳玉立的人,那双比世间任何碧玉还要莹澈的眼睛,那摇曳生风的白玉扇,那周身流溢的妖邪之气……是他!
“原来是七少,幸会。”两女子回过神来。
“能见着两位美人本少也深感荣幸。”兰七笑得风流潇洒,反手指尖弹在车门上,“如此美人,错过可惜,你们都来看看,比之‘秋水横波绝妩媚’毫不逊色呢。”
车里听得此言首先动了的是宇文洛,他两眼一亮,然后一把扯起兄长,又拉起宁朗,“我们去看看。”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的却是明二,明二睁眸,对上宇文洛期盼的眼神,淡然一笑。
车厢前甚是宽阔,站四、五人还绰绰有余,车夫早跳下车一旁侯着。
四人出得车门,目光触及马背上的两名女子,然后由衷同意那句“比之‘秋水横波绝妩媚’毫不逊色”。
马背上两名女子皆年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个着一身红色短装,生得十分明丽,眉目阔朗,一看便知是个性格干脆爽利的女子,而旁边的那一位则着一身淡粉衣裙,修眉秀目灵蕴一身,令他们自然而然的想到一个词———风姿天成,前几日在蒙山脚下遇着的那个粉衣师妹也很美,可此刻见着了她,顿生云泥之别,有如瓶中绢花对比天上和露栽的那株碧桃。
“原来是她。”宇文洛脱口道。
他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够在场的各人听个清楚,那两名女子向他望来,一怔,然后淡粉衣裙的女子微绽一笑,有如三月桃花漫开。“原来是宇文家的两位世兄。”那声音柔柔细细,似一道涓涓细流缓缓淌出,说不出的怡心怡肺。
“扶疏怎么在此?”宇文沨冷傲的脸上也现出惊异。
“宇文大公子,原来你在这。”旁边的红衣女子却是十分开心看到宇文沨,“我和小姐正在追列三爷呢,谁知一眨眼就不见了,大公子刚才可有看到列三爷经过?”原来是一对主仆,不过看样貌,倒更似一对姐妹花。
“你们在追列三爷?”宇文沨眉头一动,“出了什么事吗?”
“他……”
“容月。”
淡粉衣裙的女子秀目一瞟红衣女子,她顿时止声。
“扶疏,到底是怎么回事?”宇文沨追问道。
淡粉衣裙的女子看一眼宇文沨,然后柔声细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列三爷偷走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宇文洛惊呼出声,极度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淡粉衣裙的女子,“列三爷偷了你的东西?他竟然会偷东西?!”
相信这话是在场几人都想问的,那红衣女子眉头跳动,睁大眼看着她的小姐。
“‘花影扶疏乃天姿’果然是风韵无双呀。”就在几人震惊呆愣之余,兰七忽然出声赞道,“本少近来真是眼福不浅,见识了横波绝色,而今又一睹了扶疏天韵,啧啧,老天爷还真是厚待本少呢。”
这两名女子正是武林另一大美人花扶疏与她的侍女容月。
花扶疏转眸看向邪美绝伦的兰七,又看了看一旁风神如玉神仙姿态的明二,一时也生意动心驰之感,暗中敛敛心神,抿唇笑道:“扶疏今日可一并见着兰七少与明二公子,那才真是三生有幸。”
“啊,原来你就是明二公子呀。”红衣的容月眼睛一亮,盯住了明二,“江湖传言说你是谪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才知没说假话。”
“在下俗人一个,江湖谬赞,让两位姑娘见笑了。”明二抱抱拳,温雅笑道。
“你若都当不得‘谪仙’,那这世上也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当了。”容月却是爽快接口道。
“容月姑娘。”兰七摇摇玉扇,插口道,“难道本少便比二公子差这么多?就不能得个什么神什么仙的名号?”
容月转眸盯在兰七身上,然后一样爽快的道:“七少还是那个‘碧妖\'的称号更合适,同样的,这世上也绝无第二人配得起这称号。”
“哈哈……”兰七轻笑出声,“容月姑娘说话真有意思,不过……”玉扇掩唇,碧眸流转,波光诡魅的看向容月,“如果让你在本少与二公子中选一个,你更喜欢谁呢?”
被那双举世无二的碧眸那样专注的看着,容月吞了吞口水,马背上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靠了靠,道:“说实话,我绝对选二公子,绝不敢喜欢七少。”
“哦?为什么?”闻言兰七皱起眉头,一副恼意,“难道本少就真的比不上二公子?”说着碧眸睨一眼身旁淡笑从容的明二。
“不是的。”容月再次吞了吞口水,有些胆颤心惊的,“七少没有哪一点比二公子差,只是我……我看着你很害怕,我就怕一不留神便一头栽进了地狱里,然后万劫不复了。”
“啊?”兰七一愣,然后玉扇指着容月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个妙人……真真妙……本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哈哈哈……”
“容月素来口没遮拦,还望七少大量。”花扶疏柔声道。
“说起来……”兰七玉扇一收,笑容一敛,那面上便带出了三分寒意,碧眸似漫不经心的瞅着容月,“这妖魔之类向来睚眦必报,些些小事许会十倍百倍的奉还呢。”
“不会吧?”容月惊呼,瞪着眼睛看着兰七,“你不会就因这么几句话而要报复我吧?”
“容月。”花扶疏轻唤一声,目光却落在兰七身上,“七少何等样人,怎会与你一般见识,他不过是与你开玩笑罢,不必大惊小怪的。”
兰七挑起眉头,眸光缓缓淌过花扶疏,然后重绽笑容,道:“北夺天姿,南绝妩媚,果然不错,没有辜负这等容颜。”
花扶疏闻言没有客套谦虚一番,只是极淡的一笑,倒似理所当然的接受了,目光一转,落在宁朗身上,带着几分疑问的神态,道:“这位少侠扶疏还不曾见过,请问是?”
“我是浅碧山的宁朗。”宁朗被花扶疏那剔透的目光一望,不由有些局促。
“浅碧……少侠是兰州宁家的人吗?”花扶疏细声问道。
“是。”宁朗点头。
花扶疏微微笑道:“花、宁两家也算世交,扶疏唐突,唤声‘世兄’可行?”
“好……好的。”宁朗脸一红,有些不大习惯被这么美丽的少女含笑注视。
“那请问宁世兄刚才可有看到一位黑衣男子经过?可有看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花扶疏继续问道。
“呵呵……”
花扶疏刚问完宁朗还不及答话便听得兰七轻笑出声,玉扇轻摇,微微仰首,阳光落入碧眸,有如碧湖映日,折射一片华灿,“扶疏姑娘既然要找列三爷,那不如就与我们同行一起去英山吧,此次‘兰因璧月’失踪,全武林关注,想来列三爷定也会前往,姑娘去了英山自然能找着,再且,姑娘与这位宁世兄看来甚是投缘,一路也可多与相处,而本少若能得美人一路相伴,自是无上乐事,这一来便可一举数得呀。”
“七少有一点却是说错了。”一旁的明二忽道。
“哦?”兰七碧眸闪闪,看着明二。
明二回看兰七一眼,神色淡定,然后移眸看向花扶疏,极温雅道:“列三爷素来独来独往,不问世事只求武道,这英山不一定会去,不过上次长天山庄聚会时花大公子也在,而且说好与秋长天前辈一起上英山,扶疏姑娘和我们同去英山倒是可与兄长相见。”
花扶疏目光触及明二的眼睛,不由怔了一怔,兰七少的碧眸世间无双,可明二公子这双眼睛也是独一无二的。那双空濛的眸子中含有温仁,却又笼着一层轻雾,迷蒙的带着渺渺出尘之气,便有千山万水之隔,难怪人要叫他“谪仙”,确是如仙遥远。
“是呀,扶疏姑娘,既然列三爷偷了你的东西,那便与我们一起去英山,到时与‘兰因璧月’一处说,让天下英雄都为你搜寻列三爷,那他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出来。”兰七瞟一眼明二,然后含笑看着花扶疏。
“不了。”花扶疏目光定定看着马车片刻,然后移开目光慢条斯理道,“只因列三爷拿走的那样东西实在重要,扶疏必得尽快找着他,所以不能与几位世兄同行,还望见谅。”
“那太惜了。”兰七顿生惋叹,“本以为能得两位美人同行呢,那样这漫漫长路必会生色许多。”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担搁姑娘要事,有缘再见。”明二温文抱拳算是别礼,礼罢转身打开车门向兰七等人道,“我们也该上路了,这一路上走走歇歇也浪费了不少时间,大会在即,莫要迟到才好。”
从大开的车门望去,车内景况一目了然,除了木榻小几茶点果品再无他物。花扶疏自是看清了,又细声细气的道:“扶疏有事要拜托几位世兄。”
“何事?”宇文沨扬起一边眉头。说实话,对于这位美名满江湖的世妹,他从来敬而远之。
花扶疏挽了挽疆绳,慢慢道:“还烦几位世兄替我向各方武林朋友打探一下,并传出话去,若有谁能帮我找着了列三爷,我便将容月嫁给他。”
马车上几人同时怔住,各自惊奇的、有趣的、玩味的看着花扶疏,这位美人言行一派柔风细雨似的,偏说出的话总是令人惊奇莫名。
“小……小姐,你怎么可这么说!”容月却是不同意了,“若找着列三爷的是个七老八十连牙都掉了的老头,难道你也要把我嫁了?”
“江湖人最重信诺,如果真是个老头找着了列三爷,那我当然会把你嫁给他。”花扶疏一派安然。
“你……你……”容月大急,赶紧对着宇文沨道,“宇文大公子,你可要快点找到列三爷,我不要嫁给没牙的老头子!”
这话一出,马车上的几人又是一愣,然后便听得“呵呵”轻笑声,兰七摇着玉扇,碧眸玩味的在容月、宇文沨之间流转着,两人被他这一看,心头顿时悚然。
“七少,你这么看着我干么?”容月受不住那目光。
“容月姑娘貌美如花,不如本少去找了列三爷来,然后姑娘便嫁与本少可好?”兰七一脸微笑很是情深的看着容月。
“我……小姐,我们快去追列三爷吧。”容月一扬马鞭,落荒而逃。
花扶疏瞅一眼风流不羁的兰七,又看看冷傲不变的宇文沨,淡柔一笑,“扶疏先告辞了。”纤掌轻轻一拍马头,马儿顿时飞起四蹄,驮着佳人转眼便消失了影儿。
“难道嫁给本少很可怕吗?”兰七看着花家主仆消失的方向,满脸惆怅。
“七少。”宇文洛唤回他的目光,“难道你忘了你已经订亲了?”
兰七目光调向宁朗,眨眨碧眸,“唉呀,一时被美人缭花了眼,差点忘了,宁朗,你不会生本少的气吧?”
“啊?”宁朗一时未能反应。
“怎么说咱们未婚人也是才见不久啊,一时未能适应也是情有可原么,宁朗,难道你真的生本少的气?”兰七甚是无辜的看着宁朗。
“我没有生气。”宁朗这回听清了马上回答。
“呵……”兰七玉扇一合敲在掌心,满意的笑笑:“本少就知道宁朗最好了,怎会是小肚鸡肠之人。”
未婚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别人调笑调情更而说要娶别人,这样生气了便是小肚鸡肠?宇文洛无语。
“我们也走罢。”明二先入了马车。
“宇文大公子,你不去找列三爷吗?容月姑娘还等着呢?”兰七目标又转向了宇文沨。
宇文沨的回答是转过身进了车厢。这一路来,他知道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嘴他都斗不过兰七,所以采取的应对策略便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倒没有再生状况更没有再被气得吐血。
兰七倒没有恼,径自一笑,也入了车厢。
宁朗犹怔怔站着,脑中想的却是刚才那位容月姑娘的话。
……绝不敢喜欢七少……我怕一不留神便一头栽进地狱……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宁朗呢喃一声。
“你说什么?”宇文洛没听清,推着他,“快进去吧,要上路了。”
“喔。”宁朗回神。
入了车厢,却见兰七忤在榻前,而本来不见了的列炽枫却正舒服的卧在榻中睡觉,小几早被他移到了边上。
“他刚才不是不见了吗?”宁朗奇怪的看着列炽枫。
对于宁朗的简单头脑,宇文洛已见惯不怪,指指车顶,解释道:“壁虎功。”
“喔。”宁朗明白了。
“列炽枫。”兰七玉扇戳戳榻上躺着的人,“给本少起来。”
“别吵,我几天没睡了。”列炽枫闭着眼挥挥手。
“你全占着,本少坐哪?”兰七眉头跳动,玉扇带上了几分真力。
列炽枫高大的身子往里移了移,腾出窄窄一道地儿来,“躺、坐随你。”
兰七眼角不住抽动,手一扬,玉扇看似轻飘飘的敲在列炽枫肩上,却敲得列家三爷闷哼一声,终于睁开一道眼缝儿。
“这车是本少的,这榻是本少的。”兰七挑高下巴。
“你现在想和我比试一场?”列炽枫冷冷的问道。
兰七碧眸一瞪,说不出话来。
列炽枫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眼神如刀,紧紧盯住兰七,完全不似一个几天没睡的人,“和你尽全力比试一场,这是我列炽枫至今没能做成的两件事之一。”
“又是这个。”兰七抓扇呻吟。
“不比就别吵。”列炽枫很简单的交待一句,便重新闭上了眼。
“列炽枫!”兰七看着舒服躺在榻上的人咬牙,“我兰七怎么会认识你?!”
榻上的人闭目不动。
而这一刻,宇文洛对列炽枫已不只是佩服那么简单了,简直是崇拜起来!这让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兰七少竟然也有无可奈何的人?列炽枫,你真是太行了!
兰七转身,目光盯在宁朗身上,嘴角一扯,一个很冷的带着几分诡异的笑容绽出:“宁朗,咱们既是未婚人,那躺一处也没什么。”
“啊?”还站在门口的宁朗顿时全身一僵。
“宁朗和我一块坐就行了。”宇文洛忙拉着宁朗在他那儿坐下。
“嗯。”兰七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潇洒的在宁朗的榻上坐下。
马车晃动,终于重新上路,宇文洛赶忙从怀中掏出纸笔,记下刚才所见所闻,宁朗规规矩矩的在他身旁坐着,宇文洛闭目打坐,明二倒上一杯香茶,兰七拈起一枚果子往口里送,车中一片和谐宁静。
片刻后,车中忽然响起十分不和谐的声音,宇文兄弟、宁朗听着倒也没觉得什么,倒是明二和兰七有些讶异的闻声转首,明二瞅了一眼后继续喝茶,兰七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喃喃的几近尖锐的念道:“他……他竟然打鼾?!”
“这有什么,我大堂兄那鼾声才厉害呢,他睡着时整座院子都在震动,隔着四五里地依如雷贯耳。”宇文洛不以为然的道。
“是啊,以前在山上和师兄们睡时,每晚都会听到鼾声。”宁朗也道。
“可是……他竟敢在本少的车上打鼾,他竟敢在本少面前打鼾!”兰七抬脚一把踢在列炽枫腿上,“给我醒来!”
列炽枫一动不动,鼾声如雷。
“列炽枫!”兰七又是一脚,
榻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睡得十分香甜。
兰七抚额呻吟:“好吵!”
“心静自然神静。”一旁的明二放下茶杯。
兰七无力趴在隔在他与明二之间的小几上,“二公子,难道你也打鼾?那可是破坏你仙人形象的。”
“明二无此习惯。”明二淡淡道。
“男人睡着一般都打鼾。”宇文洛瞅着兰七试探道,“七少难道一次也没有?”
“当然没有!”兰七坐直身子,“唰!”的摇开玉扇,一派凛然,“本少潇洒风流姿仪翩翩怎会做如此没品之事!”
“哼哧……哼哧……”列炽枫的鼾声甚是有节奏。
“天啦……”兰七双手抚住耳朵十分痛苦。
宇文洛定睛看着兰七,然后转头问:“宁朗,你睡着打鼾不?”
兰七听到了,碧眸马上瞪向宁朗:“宁朗,你若打鼾,本少一定休了你!”
“我不打。”宁朗赶紧摇头。
“可是他打!”兰七玉扇一指列炽枫,然后抱头趴在几上,“难道这一路都要听着他的鼾声?”
明二指尖叩叩小几,有几分好奇的道:“不知道睡穴、哑穴对打鼾有没有影响?”
他话一落,兰七便跳起来,玉扇一伸,便快如闪电的在列炽枫身上点了两下,顿时,如雷的鼾声止了。
“还是二公子有办法。”兰七玉扇敲敲掌心。
“这……”明二公子有些不忍,“睡梦中点人穴道,不大厚道吧?”
兰七碧眸一眨,心里暗骂一声“假仙!”,面上却是一派无辜,“不是二公子教本少的吗?”
“我只是疑问。”明二公子也很无辜。
“本少只是顺着二公子的话做。”兰七更无邪。
宇文洛眼睛瞪啊瞪啊瞪,最后生生压住冲到喉咙口的那声“虚伪!”,低头,继续他的《武林沧海史》。
宇文沨大公子继续他的打坐,对车中一切冲耳不闻。
宁朗也盘膝而坐,修炼内功。
马车一路往北,加了个列炽枫也等于没有加人,他从那日睡下便没有醒来,不吃不动,若非还有呼吸真要当是个死人了。其间宁朗曾担心是不是因为兰七点着了他的睡穴与哑穴令他一直沉睡不醒,曾在兰七不在车上时试图解穴,怕一直点着他的穴道令其血脉不畅而有个三长两短的,奈何兰七的独门手法他没法解开,后来还是明二公子贵手一抬,解了。但列炽枫依然安睡如故,连鼾声也没有。宇文洛也忍不住好奇,试着用喊、推、扯、捏、拍、掐、抓等数种方法想要弄醒榻上的人,却皆是无功之为,最后在明二公子一句“列家内功心法独特”下作罢了。
这么过了五天,在一个几人都昏昏欲睡的午间,列炽枫忽然睁开了眼睛。
“啊,你终于醒了。”宁朗最先发现,不由惊喜的叫道,总算松一口气,不用担心这个人会一睡不起了。
列炽枫瞟一眼宁朗,淡淡点头,算是答谢了宁朗的关心,然后手一伸,便将兰七刚端在手中的那杯茶抢了过来,一仰头,喝光了,空杯一摊,示意再倒一杯,他睡了这么久很渴的。
兰七碧眸一睁,微笑,笑得十分的和气,从袖中一摸,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可以服侍列三爷乃本少前生修来的福气,所以这瓶天下无双的‘黄泉水’就请三爷喝了吧。”说罢,拔出瓶塞,就要往空杯里倒去。
黄泉水?宇文洛打了个寒颤,瞌睡虫一下跑了个精光,人也清醒了。那可是毒人即死的东西!
列炽枫手腕一收,避开了那瓶“黄泉水”,眼睛看着兰七,冷冷淡淡吐出几字:“妖性难改。”言罢左掌虚空中一探,明二与兰七间的小几上的茶壶飞入他手中,轻悄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列兄的内功又精进了。”明二看一眼道。
“列大哥。”宇文洛很热络的唤一声,不必套近乎,他已自动将之纳为兄长,要知道这是能让兰七少也无可奈何的人呢,这么厉害的人不趁机拉拢拉拢关系那真是枉费爹娘生他这么聪明伶俐。
列炽枫自顾喝茶。
宇文洛不以为意,向他的方向靠了靠,一脸的好奇:“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
对于宇文洛的话列炽枫冲耳不闻,喝完茶,目光盯住明二,“二公子,我们比一场如何?”
“列兄想要找高手比试,此去英山必可得偿所愿。”对于列炽枫执着的眼神明二公子一样视而不见。
“我说你。”列炽枫眼睛一眨也不眨。
明二目光瞟瞟兰七,道:“前不久我们才琴刀合奏过一次,这次列兄不如找七少比划一下。上次长天山庄,小弟虽有向七少请教几招,却有沧海一粟之感。”
列炽枫一听这话,眼睛顿时更亮了,移眸盯住兰七,“我们比试一场。”
“没兴趣。”兰七少潇洒的挥挥手。
“列大哥。”宇文洛再接再厉,“扶疏姑娘说你偷了她的东西,不知是什么东西能令大哥垂青,我们对这个很感兴趣。”
列炽枫依然不予理会,目光转到了闭目打坐的宇文沨身上,沉吟片刻,宇文沨似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睁开眼,对上那双亮如雪刀的眼眸。
“五年后你的‘赤心掌’可大成,到时我们比试一场。”
“好。”宇文沨爽快答道。
列炽枫目光再移,这次落在宁朗身上,打量了片刻,浓黑的眉头动了动。
宁朗被他这样一盯却是浑身不自在。这个人坐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却似一柄宝刀,顶天矗地锋芒尽显,总叫人不寒而栗,更别提他的目光,那样冷利静默的,好似剥皮剔骨般,将他从里到外细细查看了一番。
“十年后劲敌。”列炽枫很平淡的语气道出。
这话一出,宁朗呆愣,宇文沨侧目,明二淡笑,兰七摇着玉扇眸光深幽。
“列大哥,他们要和你比那都是五年、十年后的事,我们说说现在的事,你到底拿了扶疏姑娘什么东西?”屡被忽视,宇文洛毫不气馁。
列炽枫目光终于落在宇文洛身上,宇文洛赶忙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资质平平,四肢不勤,武技一途,一生二流。”列炽枫毫不客气评价。
“列大哥,我不是问你我的武功,是问你扶疏姑娘的事。”宇文洛很想捶几下列炽枫的脑袋,奈何无胆。
“宇文世兄,你干么一直追问列三爷呢,不如问本少吧,本少知道他偷了扶疏姑娘什么东西。”对面兰七笑道。
“哦,是什么?”宇文洛当下转头。
“你想想啊。”兰七碧眸诡异的看着列炽枫,笑得万分邪魅,“一个年轻美丽未婚的女子说一个年轻英伟未婚的男子偷了她很重要的东西,不但亲身穷追不舍还要广传天下,你说这能是什么东西呢?”
“是……”偷心———这两个字存在宇文洛心中已很久了,此时呼之欲出,可碍于侧边那道冰冷的目光,他只有含在喉咙里,就盼着兰七少快点将这个答案说出,好让他舒一口气。
“偷情!”兰七干脆利落的吐出两字。
一时车中一片静寂,只闻喘息声,列炽枫、宇文洛、宇文沨、宁朗、明二全都瞪目看着兰七。
“咳咳……咳咳……”宇文洛忽然惊天动地的咳起来。
宁朗回神,赶忙拍着宇文洛的背:“大哥,你怎么啦?”
“咳咳……”宇文洛使劲咳着,咳得满脸通红双目流泪。呜呜……他没怎么,只不过被喉间一口气呛住了。
“嗯,七少不觉得‘偷心’更为雅致些?”片刻后,明二很温雅的开口道。
“没有‘偷情\'明确深刻。”兰七挥挥手拒绝更改,“你没看到宇文世兄咳得惊天动地的,列兄这一段佳话定会令他一生难忘的。”
我是会一生难忘,但跟你兰七再如此长久相处下去,我总有一天会莫名呜呼的!这一点我也记下了。宇文洛流着眼泪暗自道。
列炽枫瞪着兰七很久很久,然后平缓气息,不予计较,一转头,却见宇文洛趴在小几上,银色笔纸,正记着什么,不由眯起了眼,“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冻得宇文洛手一抖,差一点掉了笔。
“唉呀,列兄……”兰七拖长声音唤着,很是好心的解释,“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宇文世兄以记录武林大小事为己任,其志要撰写一部武林史书,此刻当然是忠实的将列兄与扶疏姑娘\'偷情\'这一段千古佳话记录于史,以供后世瞻仰。”
“毁掉。”列炽枫很简单的吩咐,并且伸出手来。
“诶!”兰七玉扇一拦,“这‘偷情\'两字出自本少之口,本少还想要留名千古呢,岂可毁掉。”
“列兄,明二也觉得这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应该让后世知晓,列兄除了刀与武外,还有情。”明二也很诚恳且文雅的道。
列炽枫看看一脸笑容的两人,又看了看紧张的抱住纸笔的宇文洛,还有那盯住他防备他突然发难的宇文沨、宁朗,收回了手,眼睛看着宇文洛,一个很冷屑的眼神,“三流。”
不过一会儿便从二流降到了三流。
我不是!宇文洛心里喊着。
他知道列炽枫肯定把他当成那些写着乌七八糟的东西的三流文人了,他宇文洛要做的是武林史家,不是香艳文人,他才不写那些浅薄无味的东西的。可是……他不敢说,因为旁边有明二、兰七盯着,他们一定是要他把这‘偷情\'两字记下来的。呜呜……宇文洛觉得委屈。
“我走了。”列炽枫起身。睡饱了,又摆脱了难缠的花扶疏,既然明二、兰七不与他比划武功,那也就没必要呆在这里了,和九曲肠沟的人一处,累!不如去找高手比斗一场来得痛快。
“唉呀,列兄,此地离英山已不远矣,就与我们一起去看看嘛,也好让江湖英豪瞻仰一下‘炽日神刀’的风采啊。”兰七腿一伸挡住了道。
“没兴趣。”列炽枫回一句兰七原话。
兰七眨眨眼,然后转头看向明二,两人目光相碰,瞬间,各自交换一笑。
“列兄,‘兰因璧月’失踪乃武林大事,你我同为武林一份子也该尽尽心力。”明二温雅的劝说,“听说风雾派掌门发出掌门信令号召所有散布天下各地的风雾门人全力查探此事,此等急公好义之为实为我辈楷模,而今次英山大会上风雾掌门定会亲往,我们这些晚辈正可一睹其风采。”
“风雾派掌门?”兰七一挑眉头,“就是前‘兰因令主’洺空洺大侠吗?”
“嗯,就是这位洺大侠。”明二点头,“《碧落赋》被誉为武林第一绝学,乃风雾派不传之秘,百多年来也仅四位练成,这位洺大侠便是其中一位。”
列炽枫抬起的脚顿住了。
“唉呀,那这位洺大侠岂不就等于武功天下第一?”兰七一脸惊慕的样子。
列炽枫的脚落回了原地。
“可以这么说。”明二点点头,“听闻这位洺大侠最是提携后辈的,到时一定要向其请教一二。”
列炽枫冷星似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光芒。
“对啦,列兄,此次英山大会令兄———苍云庄主列炽棠应该也会去吧?”兰七忽地转头问向列炽枫。
闻言,列炽枫眉锋一锁,脚又提起了。
“这么大的事,苍云庄主当然也会去的。”明二又接道,“而且听闻此次浅碧山派出的是掌门弟子。”
“哦?”兰七碧眸一转,看着宁朗,“宁朗,听说你那掌门师兄年不过三十,却已将浅碧派八十一套剑法学会了四十八套,是不是真的呀?”
“啊……我下山时,师兄说已经会五十套了。”宁朗老实答道。
“五十套?”这一下宇文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宁朗,“你那掌门师兄是什么做成的?竟然会五十套剑法,常人一生能学会十套便已是天赋异禀了!”
列炽枫脚又落回了原地,目光调向了宁朗。
“师父说师兄既是天才也是蠢才。”宁朗憨憨的摸摸头,似乎对说师兄是“蠢才”甚有些不好意思,“他除了剑法一学即会外,其他所有武功都学不会,抱括轻功、内功。”
“那没有内力光有招式有什么用。”宇文洛顿时扼腕叹息。若没有内力与轻功相辅,那么再高妙的剑招便也只是一个不堪一击的花架子。
“所以师父输了十年功力给师兄,又每五年给师兄服一颗‘凤衣丹’,师兄差不多有四十年的功力。”宁朗道。有了内力自然也就有了飞腾跳跃的轻功。
“什么?!不但输了功力还给他吃\'凤衣丹‘?!”宇文洛此刻却是妒忌了。那“凤衣丹”多么珍贵的东西啊,若加上“苍涯丹”那几乎便是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了!
“师兄是浅碧山的第一高手,师父说只论剑法,他也不是师兄的对手。”宁朗很有些骄傲的模样。
“你师兄会去英山?”列炽枫猛然发话。
“应该会去吧。”宁朗答道,“这几年师父已不大理世事,所有的事都是师兄在打理。”
“说到这,本少忽地想起一事来。”兰七忽然道。
“七少想起何事?”明二很顺溜的问道。
“你们说,扶疏姑娘找不着列兄,会不会也去英山看看热闹呢?”兰七碧眸眨呀眨,一脸疑问的看着列炽枫。
列炽枫额上突起一道青筋。
“可能去,也可能不去。”明二笑得一派风清云淡。
列炽枫重在榻上坐下,冷星似的眸子扫一眼各自淡笑怡然的兰七、明二,道:“你们倒是很有灵犀。”
顿时,兰七、明二脸上的笑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