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后面是一个小庭院,虽然地方不是特别大,但小池塘里开满了荷花,晚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别有一番清幽雅致。
夜半星稀,容怀月睡不着,她托腮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想事情。
父母哥哥虽然杳无音讯,可赵靖文说的话总让她觉得他们还活着,或者赵靖文根本不确定他们是否身亡,所以才只说些模糊的话来虚张声势,不然以他的性子定然会确切的告诉自己家人亡故的消息,从而让她感到绝望不得不依附于他。
但容怀月又有些动摇,她害怕现在的这般猜测只是因为内心深处不愿相信父母哥哥已经离世而产生的错觉。想到这,她乍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就在这时连廊的尽头传出了响动,容怀月转头,发现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身影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她也看清楚了那人的脸,是齐明尘。
他徐步走来,站到容怀月面前递过去一封信:“刚刚加急送来,你看看吧。”他说完坐在了离她不远的小凳上。
容怀月把信拆开,脸色也跟着目光在信纸上的游走变了又变。看完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心情是悲还是喜。
“容府的产业被尚绍元手下的人接管,银羽阁也被尚绍元推出来当替罪羊,以其中出了叛徒蓄意纵火为由全部清剿,但由于容府火势过大,所以多具尸身无法辨认.....”
容怀月在心里劝服自己,父母哥哥的尸身没有找到,意思是他们还有可能活着,可还活着的希望会有多大呢?
眼底的湿润逐渐模糊了面前的字迹,容怀月低着头不做声,齐明尘也没有打扰她,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有时不时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环绕在周围。
过了片刻,齐明尘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黑夜中短暂的宁静:“此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容怀月知道,现在的情况没有消息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她不甘心,她都已经在大平那样凶险的沙场和诡谲莫辨的朝堂上好好地活了下来,即使大平陛下留她不得,她也“死而复生”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大梁,难道老天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就是为了给她开个玩笑?
容怀月开始止不住的在心里自责,或许是自己太想求安稳的心让她放松了警惕,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派人监视容杉盈的一举一动,如果她在得知顺才那个小厮在容府待了八年后没有放松警惕,如果她没有那么心善,早在知道赵靖文是隐患的时候就把他除之而后快,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半晌后,容怀月敛去眼中的泪痕,她知道现在再想这些没有什么用,只有为父母哥哥报仇,才是对他们和自己最大的安慰。
可这里毕竟不像在大平,自己只是一城富商的女儿,况且现在她的情形也只能算得上一个落魄孤女罢了,没有一兵一卒,她在大平习得的兵法策论和征战经验也就无用武之地。
若想报仇,她只能重操旧业。
可是...她要怎么迈出这一步呢?容怀月想到这,抬头看了眼齐明尘,没想到却对上了他清凌的眸子,这让她顿时有些迟疑,拿不定注意要怎么开口。
却不料齐明尘好似读懂了她的想法,在她目光停滞的下一秒说道:“你如果想要报仇,出路只有一个。“
“我可以帮你,但能不能有所建树还是靠你自己。”
容怀月心中很是惊喜,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块敲门砖,只要能够让她有机会入场,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可她又有些犹豫,在大平时她经历过朝党对立争锋,几个人几张嘴都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容怀月怕齐明尘因为她而落下口舌,成为敌对之人手中的把柄。
“可...会不会麻烦你?”
齐明尘看她的目光忽明忽暗,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我不会直接把你安排进军中,这样定然会引起是非争论,光是我就罢了,可与你也有不利,若你真想在军中有一席之地,不能全然躲在我的羽翼之下。”
“况且,若你真是颇有将才的千里马,也算是造福百姓安定河山,我身为大梁男君自然乐意当这个伯乐。”
齐明尘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有些事也该让你明白,我虽得陛下重用,但朝中厌我之人不少,你若跟我回汴京皇城,定然会被他们视作我这一党,可能会遇到不少阻碍和危险。”
“利弊我与你说清,权衡和决断全在你。”
容怀月听完这番话有些发愣,她本以为齐明尘愿意帮自己只是为了报恩或是看自己可怜,没想到他会如此推心置腹地告诉自己其中的轻重得失。
虽然他不说自己心里也知晓,可这与他主动提及此事却还是有些不同。
“我随你去皇城。” 容怀月的声音在夜风中坚定又清晰。
“可想好了?”
“想好了。”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总不需要解释太多,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够心知其意。
齐明尘走后容怀月又静坐了良久,她在刚刚遇见齐明尘的时候还想着要怎么利用他,虽然出手相救的缘由不仅仅只是这样,但到底还是掺了些私欲,和他今晚光风霁月之姿的对比下倒显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
容怀月只是没料到,因缘际会中她会与齐明尘有这样的缘分。
月朗人静的夜晚混着阵阵蝉鸣,此刻客栈二楼尽头的一间屋子里还亮着灯。齐明尘埋头理着政务,虽然离开皇城来到了此处,但还是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
裴明朗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歪歪扭扭地坐着也不说话,齐明尘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语气稍露不悦:“有事就说。“
裴明朗稍微收敛了自己的坐姿,但和齐明尘对比却还是显得潦草至极:“你真打算把容姑娘带回皇城啊?”他说完“啧”了几声,又说道:“我都无法想象你回去之后皇城内那些人要如何炸翻了锅。”
他略显激动地站了起来:“朝中炙手可热的男君大人,不惜动用照影台去救人,还把人带回了皇城,更重要的此人竟然是个姑娘!不光朝中,那些个贵女们估计也要闹翻天,你怕是最近真的很闲,或是觉得别人在背后议论你少了,想要加把火吧。”
“不过你也真是用心良苦,知道她定然会惹来流言诽议,居然还打算费心思让她去军中自己建功立业。”裴明朗说着移步到齐明尘身侧,语气也变得揶揄了起来:“要不是你刚刚说她对你的救命之恩是帮你解决了要你性命之人,我还不知道一个看上去肤如凝脂的姑娘家居然也会打打杀杀。”
齐明尘抬眸,语气冷淡:“你若以后真想悬壶济世,还是先治好你的风流病。”
裴明朗斜楞了他一眼,不满道:“我不就说了一句‘肤如凝脂’吗,这明明是夸人的话,怎么到你这里却像是什么浪荡不敬之语,说不定人家姑娘听了也开心呢?”
齐明尘把手中的毛笔搁下,看着他说:“我并无教养你之责,要不能好好说话就滚,我没时间与你言语。”
裴明朗虽然有时候在他面前总是礼仪无状,但心里还是把齐明尘视为兄长,所以看他真的有些动怒后也不敢再为放肆,只好顺从地坐回椅子。
齐明尘看他安分了许多,又道:“不要小瞧了她,她不是一般人。”
裴明朗撇撇嘴,似是不信:“你这话就像是认识容姑娘多年了一样,我瞧着她是比一般女子要坚韧些,但也犯不上你这么高的评价吧?”
齐明尘收回目光,虽然她与容怀月相识不久,但是单凭她一剑封喉的功力和今晚独自从守卫看管下脱逃来看,定然不能小觑。况且刚刚和她交谈,有些事情不用他说太多也能明白,还可以很快跟上自己的思路,在齐明尘认识的人里能做到这样的人并不多见,说一句聪慧过人也非不经之谈。
两人之间静了片刻,裴明朗摇头喃喃道:“你们二人倒也奇怪,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却一个救了另外一个的命,另一个不惜背负骂名还要给对方铺路,当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