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暑假纪事

韩涵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其实她早就醒了,昨夜窗户没有关,风吹风铃阵阵响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可她就是不愿意起来,离爬山那天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星期了,凌辰在她耳边轻轻说的话语,还是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韩涵仔细的认真的检讨了一下自己,不该在他面前这样的,谁愿意看见自己的女友在他的面前明目张胆的想别人呢?其实即使到了此刻,她也依然不能明白自己与小石头间究竟是怎样的感情,青梅竹马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这诗多适合他们,犹记得幼时也总有人拿这诗来打趣他们,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呢?他好像很无耻的说过自己以后肯定会嫁给他的。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是不是自己真的就会和他在一起?毕竟这从小培养到大的感情早已融化如骨血中,比亲人还要亲了。韩涵看着屋顶那些歪歪扭扭的星星,早年的墨迹早已有些缺失的边边角角,韩涵不禁想,如果从小就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个人是凌辰,他是否也会满足自己的这种任性无理的要求,可是如今,自己已经没有了任性的习惯,在缺失了小石头的那两年里,她缺失掉的又何止是任性?

她看了看床头的小闹钟,才6点啊,甩了甩头,她胡乱的套了件衣服,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及腰的长发,韩涵轻轻的推开门,走了出去。厨房的灶台上熬着新鲜的绿豆粥,灶膛里的柴火正在慢慢的熄灭,外公外婆不在,肯定又去稻田了。韩涵去旁边菜园里看了看,小石头以前帮她种下的月季已经生长的比她还要高了,她顺手折下几枝,向村头的那片田地走去。今年这片地种的还是玉米,此刻它们刚刚到她的腰部。韩涵穿过玉米地,走向那头,偶尔玉米叶上的露珠会沾湿她的发尾,她也毫不介意。她在地尾一片空旷的草地边缘停下,将月季放到那片土地上,韩涵就地坐下,轻轻的抚着那些杂草,淡淡的说:“这个季节,村子里很难找到菊花,这月季以前是你自己种下的,估计你也会喜欢,它现在长的很茂盛啊,比我还高呢。”到了这里,她就忍不住的鼻子发酸,摸了摸眼角,似乎又要落泪,韩涵叹口气,接着说:“你看,这些年,你赚走我多少眼泪?真好,都不用还的,唉~我今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你还在,我们是不是还会一如既往的如同连体婴儿般相互陪伴下去?真如你所说那样,长大后嫁给你,直至终老?这问题太深奥了,我想不透彻,就来问问你,你说呢?”

“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告诉你,我现在有了一个男朋友,他很英俊,很温柔,也很腹黑,像狐狸一样,呵呵~跟你一点都不一样,可是他会像你一样呵护我,关心我,保护我。但偶尔他也会说出与你曾经说过的类似的话,做类似的事,我每次都很惊讶,也会很难过,继而是什么呢?感动?小石头,好像遇到他以后,我便不再是我了,我好像变了,可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变了,你若还在该多好……”

如此断断续续的,韩涵对着眼前的空地自言自语,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也流过了,故事也说完了,她于是又开始了习惯性的发呆。

晓洁醒来时,已经九点多了,没有看见韩涵,她到处找了找,却都没有找到,正好碰见做完早活,从农田里回来的外公外婆,晓洁着急的扑过去说:“姥姥,姐姐不见了,你们看见她了吗?”凌辰到来时,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他顿时也很紧张的迎上去问:“怎么会不见了?”外公认出了他们,将他们迎进屋,才不慌不忙的说:“没事,没事,她肯定是又跑去看小石头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晓洁问:“小石头是谁?我怎么不知道?”外公叹了口气,缓缓的说:“小石头是个好孩子,你是没见过他,他死了两年多了。”“啊!我想起来了,是姐姐的那个青梅竹马,姐姐抽屉有好多他的照片,唉,好可惜!”凌辰的眼光瞬间暗了暗,但很快恢复正常,他抬起头,说:“爷爷,你带我们去找她吧,她也许还没有吃早饭呢。”外公想了想,点点头,说:“恩,走吧,我带你们去。”

韩涵看了看天,太阳越升越高,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将发尾沾上的杂草打理掉,她淡淡的说:“呐,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又看了眼这片空旷的草地,她转身离开。

外公领着凌辰他们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韩涵从玉米地里往外走,她及腰的墨黑的直发就放在胸前,随着她的走动,那些被露水打湿的发梢,在她的身前灵活跳动。她从那些绿色的植物之间穿过,如同遗落凡间的精灵,精致的柔美。凌辰的心不觉间,乱了分寸。韩涵看见他,笑了笑,快步走了出来,晓洁冲到她面前,不依不饶的说:“姐,你怎么不叫醒我,我一醒过来,看不见你,吓死我了。”说着,很有要掉泪的前兆,韩涵赶紧好言好语的哄着她,将她欲落的泪珠扼杀在眼眶中。

回到家,韩涵才想起来,凌辰此刻不是应该和尹天佑在外地旅游吗?她将疑惑抛给凌辰,凌辰淡淡的说:“年年都出去,厌了,今年不去了,我想陪陪你。”说不感动,那绝对是骗人的,韩涵笑笑,内心一阵一阵的甜蜜翻滚着,如同这扑面而来的夏日的热浪,久久不退的围绕着她。凌辰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这次来这里的缘由,他想邀请小涵去她家玩几天,韩涵想着自己在家呆着也是无聊,就和外公外婆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呆几天,顺便将晓洁送回家。

征得外公外婆的同意,韩涵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凌辰一起离开。

车子驶到她父亲家时,晓洁开始拼命的闹,她使劲的晃着韩涵的胳膊,可怜兮兮的说:“姐,我不要回家,我不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韩涵无奈的跟她解释,她应该回家了,家里那两位估计是很想她了。晓洁不依,说什么也要和她一起去。最后还是韩涵板起脸,她才悻悻的松开手,打开车门,晓洁一步三回头的向家门口走去。韩涵坐在车厢内,看着母亲来打开门,在看见晓洁后,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明亮的笑容,韩涵心底涌上一阵酸涩。凌辰从倒车镜里看见她一脸的落寞与伤感,心底微微一阵抽痛,他打开车门,走到后座,挨着她的身边坐下,轻轻的拍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疼惜的,微笑的看着她。此时无声胜有声,韩涵心底滑过暖流阵阵。她轻轻的笑了。

韩涵站在凌辰家门口观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的心情,该说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呢?还是说爱丽丝误闯了仙境?凌辰的家,富丽堂皇的不像话,那是三套四层的连在一起的别墅,如同一座精致的童话里的城堡。韩涵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离他那么遥远,他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在这种她此生都不曾妄想过的环境里成长至今,突如其来的自卑如野草般在她的心底疯长,她再抬头看凌辰时,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凌辰看了看她的表情,将她眼底的自卑一览无余,他轻轻的笑笑,说:“傻丫头,我就是我,与这些有什么关系,放宽心,你只要记得我喜欢你就好。走吧!”韩涵又是一阵感动,轻轻点点头,跟在凌辰的身后,穿过铁门,绕过花园,走进正厅。客厅很大,偌大的沙发摆在一旁,阳光穿过落地的窗户,充足的照进屋子里,不知名的植物摆放在厅里合适的角落。韩涵站在玄关处,看着这种从未踏足过的陌生领域,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手脚。这时保姆听见开门的响动,走了过来。殷切的说:“少爷,你回来了。”顺手接过凌辰手中韩涵的行李。韩涵哽了一口气,半天门没缓过神来。感觉像是回到了古代的封建社会啊。接过保姆递过来的拖鞋换上,她好奇的参观着凌辰大的不可思议的家,头顶不知被谁用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韩涵抬起头,只见尹天佑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正坏坏的笑着看着她。韩涵这个火啊,真想狂扁她一顿。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也在这里?

凌辰交代完保姆要注意的一些事情,过来时正好看见韩涵和尹天佑楼上楼下大眼瞪小眼,一副怒不可揭,战争一触即发的样子。凌辰挑眉,走到韩涵身边小声的说:“想不想报仇?”韩涵一看他那千年狐狸般的微笑就乐了,尹天佑却恼了,极其夸张的在一边跳脚,愤怒的大呼:“见色忘友啊,见色忘友!”。只见凌辰从一个插着孔雀翎的花瓶里,挑了一根比较小点的,递到韩涵手里,说了句:“跟我来。”便上楼冲着尹天佑的方向追去,对,是追!尹天佑早在凌辰挑孔雀翎的时候就已经如旋风般逃了!韩涵拿着孔雀翎,边跟着凌辰跑边疑惑,这么根小羽毛,能对付将近一米八的尹天佑?

在一个房间里追到凌辰的时候,韩涵被眼前的场景狠狠的震惊到了,如同被两万伏的高压电光顾过:眼前,凌辰已将怒吼的尹天佑扑到在地,而此刻,他正一只手控制着尹天佑的行动,另一只手却是在撕扯他的衬衫,这是个什么状况?这莫不是传说中的耽美?龙阳?玻璃?韩涵的表情那叫一个纠结啊,一颗心从云端坠入地狱,随着“嘶啦”一声锦棉破裂的声音,尹天佑略显单薄的白净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韩涵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破碎的一塌糊涂。却听见凌辰好气又好笑的说:“你在那瞎想什么呢,快过来,错过这个报仇的机会,再想找,可就难了。”说着更是恶劣的将尹天佑按的更紧,韩涵晃了晃神,疑惑的走过去,听见凌辰云淡风轻的说:“用你手里的羽毛挠他,越轻越好!”这边韩涵才恍然大悟,那颗脆弱的心脏又自动修复,回到胸膛里了。摇着手里的孔雀翎,她想:花孔雀啊花孔雀,你和孔雀可真是有缘分啊。韩涵‘嘿嘿嘿’的恶笑着向那边一脸愤怒,大吼大叫,不断挣扎的尹天佑走去,慢慢的蹲在他身边,用羽毛试探性的戳了他一下他漂亮的锁骨,果然听见他压抑不住的哈哈大笑,这下韩涵可乐坏了,索性坐在他身边慢慢的“折磨”他。偌大的房间里,只听见尹天佑在那不停的边笑,边断断续续的说:

“哈哈……凌辰,你等着……哈哈……别让老子翻身,哈哈哈……否则,否则……哈哈哈……”

“君子报仇……哈哈哈……十年不晚……”

“凌辰……哈哈哈……你个畜生……”

“哈哈哈……死丫头……有种你让凌辰放开我……哈哈哈……”想当然的,他被韩涵更残忍的折磨了。

……

最后尹天佑眼泪都笑出来了,再没力气喊了,他低声下气的说:“我错了,女侠,我再也不敢了,你高抬贵手,饶了,绕了我吧!”韩涵看了看他狼狈的样子,这才松手,示意凌辰放开他。谁知尹天佑被放开后,仍旧直愣愣的躺在那,盯着屋顶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会是笑傻了吧,韩涵想着,轻轻的碰了碰他:“柚子,你怎么了?”没想到尹天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凌辰,半天,无比委屈,无比哀怨的憋出来一句:“我冰清玉洁的身子都让你们看了,你俩决定谁负责?”

韩涵被雷的那叫一个晕透,恶寒恶寒的,反应过来后,她和凌辰飞快的逃出屋去。独留下衣衫不整的尹天佑躺在原地,一脸的贼笑。

韩涵在凌辰家住了两天后,终于发现了不太正常的地方,她没有看见过他的父母。这个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一个保姆和几个佣人,他的父母从未出现过,房间里也没有类似他们的照片。韩涵将尹天佑拉到一边悄悄的问了这个问题。尹天佑眼光极其闪烁,极其复杂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才双手抱脑倒向身后的沙发,缓缓的说:“凌辰的妈妈在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彼时,他的爸爸却不在他的身边,据说是停留在某个新欢的左右。我那时一直陪着凌辰,眼睁睁的看着他压抑着痛苦,一双明亮的眼睛,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最后被仇恨和冷漠所吞噬;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张明媚的笑脸从此挂上疏离与淡漠;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未满12岁的儿童瞬间蜕变成一个充满悲伤与仇恨的少年。可是我除了陪着他,却帮不上任何忙。”顿了顿,他接着说:“从那时起,他便拒绝与他爸爸来往,也拒绝他再回到这个他们昔日欢快,和睦的家,并将一切他的东西全部从这里清理了出去。你看看现在这房子,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些佣人,都是凌辰后来回他外公那里找来的。这里虽然没有她母亲的照片,可是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她留下的痕迹,这就是凌辰不完整的家。”尹天佑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韩涵,我是第一次见他对女孩子动心,也许是因为你们都有过各自悲伤的过往,我总觉得你们其实是同一种人,也许能够相互理解,相互疼惜。你若是真的喜欢他,就请你好好的珍惜他,守护他。他以前,太苦了!真的!”

韩涵看着尹天佑从未有过的认真的脸,缓缓的点头,她此刻其实还正在消化他提供给她的信息,该怎么说呢?震惊之后仍是震惊,而后才是心疼,同情以及惺惺相惜。韩涵走到院子里,傍晚夕阳中的院子是很美的,可是她没有心情欣赏,她走到石桌边坐下,细细的回味着尹天佑说过的话。原来这就是他微笑背后,那如同山间常年不散的云雾般的哀愁;这就是为何他总是笑着,却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原因。原以为这个世界上,谁还会有自己这样悲伤的回忆,原来,人生何处不相逢,竟让她遇到了“同道中人”。上天何其残忍呢?总看不得人世间的苦主们有些许的惬意,他轻轻的一挥手,带走一两个鲜活的生命,便轻易的颠覆了相关人的命运。他和她都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快乐与单纯,韩涵想着自己的苦楚,却更加清晰的透视到凌辰巨大的悲哀。谁是谁的救世主?这已无关紧要,她只想以后能安静的,长久的陪在他的身边。

韩涵看着不知何时,已安静的站在自己身边的凌辰,她蓦地一阵心酸,轻轻的搂住他有些单薄的消瘦的腰身,静静的流着眼泪,手臂一点一点的收紧。她就这样紧紧的抱着他,没有说话。是了,这个时候不需要语言,那些没有说出的言语,她懂,他也懂!

尹天佑站在二楼的,看着园中那一对紧紧相拥的人,夕阳无限好,温暖的余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安静的,祥和的,伴着墙角盛开的金银花,绽放出满园幸福的清香。他突然竟有一种眼角被灼伤的痛觉,抬手遮住双眼,这种强烈的刺痛不容他再继续待下去。尹天佑转过身,穿过楼道,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