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奇方重现称麻沸 神术再造载青囊(下)

“元起啊,你居然挟私技以自珍,不知著书立说泽被后世,

贫道实在是替你惋惜呐。”

全元起和萧衍闻声尽皆一震,二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惊愕。

这话语声音不大,而且语气恬淡平和,并没有声嘶力竭般的发力,却字字清晰,恰如面语。

可这屋中却哪里还有第三个清醒之人?

全萧二人兀自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只听门扉吱了一声,也没看见怎么动,房中已经多了一人。

这人穿得似是道装,却又混搭休闲风,

一身白布道袍纤尘不染,头不戴博冠,只是一帕方巾包着发髻,手中斜搭着一柄白玉拂尘,

往那里一站便如苍松傲挺,衬的满面容光焕发,看上去就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全元起仔细揉了揉眼,忽然惊道,

“华阳隐居?先生怎会来此?”

来人正是道宗大能,当代武林翘楚华阳先生陶弘景。

他与全元起,萧衍都是旧识,因此也无需特别客套,直奔主题,

“道门有些清誉极佳的大士近期受人蛊惑有所异动,

贫道也是恰逢其会,总不能袖手旁观。

方才贫道过奼虎牢,发觉她们所图甚大,可能祸及天下,再掀血雨腥风。

于是贫道一时技痒,出手薄施警告。

后来贫道得悉故人之后在虎牢一战中重伤,小徒护他来了嵩山,便也跟过来看看。

怎样,那小子现在如何?”

全元起知他问的是庆云,于是就将庆云现状大概介绍了一遍。

当代论及医道,全元起固然因其专精无人可及,

但是陶弘景以其见识广博,尤其在药理药性分析方面比全神医亦不遑多让。

所以全元起讲的非常详细,从毒因,中毒状况,肝的坏死程度,一直讲到换肝手术的种种条件,禁忌。

陶弘景听得是不住点头,

“你只管放手施为,那娃儿不是短命面相,怕是还不到阎王将他收去的时候。

只是在脏腑留下伤口,缝合后如何防止生疮化脓,的确是一大难题。

这寡妇床头尘土,内有如何玄机,为何有此神奇功效?”

陶弘景并非神棍庸医,不弄明白其中道理,他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全神医在他面前也不敢卖关子,便老老实实地将《长桑禁方》所述药理仔细分说,

“这寡妇床头尘土本是隐喻。

和火麻一样,中原礼教严谨,对于许多事情都是竭力避讳的。

这味药其实包含两个部分,

首先是这尘土,并非真的尘土。

女子好洁,哪里容得床头尘土?

所谓尘土,只是一种霉菌。

那些可怜女子,虽然寡居,但终究还存其本性,

寡居的咸,湿之事,尽应在这床头潮点与霉斑。

霉斑当然不需要一定取自寡妇床头,

但是这药引,就必须自女子寡居禁事中收集,此乃其二。

二者相调,方可对症。

只是凡事都要讲究选材,药不选材,医之大弊。

这就和导血,换脏器之前配血一样重要。

所以方才我先哄莫愁姑娘取了一些春露查看。

这女子春露,虽然可以抑浓脓防疮,但此女必须健康。

一般来说,寡居好洁的女子,春露品相最上,鲜有异味间白,

这也是药名之中强调此节的重要原因。

莫愁姑娘洁身自好,其露恰是上品,正堪大用。

另外呢,就是要收集霉斑。

这其中还有很多讲究,霉以青绿为上,灰黄为下,黄绿间杂不可用。

春露生霉,色多青绿,此亦所以名之。

霉菌经过加工,再与春露中和,

一半外敷涂抹伤口,一半和水内服,防止内疮。

置换脏器事小,失血化疮才是夺人性命的关键。

长桑君有秘方保此二者,故秦越人能施换心神术,

今日元起方敢于效颦于斯矣。”

陶弘景似有所悟,

“按照长桑所述,其实药引未必须是寡居妇人,

只是因为其露质洁,入药合格的几率更大。

那岂非选用处子更加合宜?”

全神医轻咳一声,

“真人怕是出世久了。

现在已非当年大周朝,女子二十方嫁。

而今豆蔻年华,露华方成之年,女子多半已为人妻。

就算有漏网之鱼,这个,也要避礼教之嫌,

怎能如此唐突,去寻处子取药?”

陶弘景急忙扶额自嘲,

“哎,是了,是了!是贫道糊涂!”

全元起讲这么一堆大道理,陶弘景虽然听得明白,可是萧衍却是很难理解。

不过他也勉强了解了为何全神医没有找瓠采亭和殷色可,而是留下了莫愁姑娘。

他方才误会了全神医,此刻也有些尴尬,正想择机遁走,却正撞见门外小龙王和刘赢颓然而返。

这大半夜的,他们几乎敲破了每一个西来僧的门,却无人有此雅趣,不远千里从天竺引入花种。

夕颜花也是麻沸散主药之一。

虽然火麻和魔鬼花都有一定的麻醉能力,但麻醉品的计量和搭配非常有讲究,既不能过重,也不能过轻,

若是方不适当,临时修改,那就有些行险了。

陶弘景问明他们要找的是天竺曼陀罗花,不由奇道,

“这蜚驮堂里不就有两株吗?

何必舍近求远?”

陶弘景向来不走寻常路,又喜研究本草,有注意路边花草的职业习惯。

他方才翻墙穿院的时候,在蜚驮堂山墙畔就见过两株曼陀罗花。

郁久闾婆罗门虽是柔然人,但却曾入罽宾游学,

他堂堂王子之尊,倒还真是个雅人。

全神医虽然已在这里住了两天,多半时间都在埋头苦读,并无心去关心院里的花花草草。

其他的人就算将那花儿放在眼前却也是无法识得。

若不是陶大士恰巧瞥见,这还真是闹了个大乌龙。

天刚蒙蒙亮,暅之,瓠采亭,殷色可也陆续回来了,

诸般药品不出意外全部入手。

全神医需要准备手术,正在闭目打坐养神,

他已经将麻沸散的方子,原样抄给了陶弘景。

华阳先生何等人物,睡不睡觉,何时睡觉,对他来说都不是大问题。

他劝诸人轮流歇息,自己则按方称药,开始熬制麻沸散。

寅时刚过,莫愁姑娘又来了。

她手中捧了两个陶罐,放在了全神医房里,也不停留,转身便走。

刘赢唤她,她也不理,捯着小碎步风一样地逃去。

刘赢被弄得一头雾水,怎么?

难道是自己该注意一下边幅了?

这一天,刘赢破天荒地向暅之讨了檀香皂角入溪沐浴,换了一身新衣,将头发细心梳理,挽好书生髻,镶金带,白玉玦,装点得一样不差,甚至比平日里的暅之还仔细三分。

他望了望初升红日,知道全神医差不多要准备动手了,

这才踏着方步,踱回了蜚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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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我们自然要写一些和中药相关的东西。中医中药,持续性的遭到一些“公知”无差别,无证据的攻击和抹黑。笔者并不是想说中医里大多数东西都是对的,中医受制于古人的认知极限,的确有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但是就像笔者在之前文章里提到的一样,凭什么以时间来划分中西医,而不是以所谓西药以今释古的同样方法归因呢?这样的双标是怎么产生的呢?用现代认知凌霸古代医学是耍流氓!攻击个体的点,而忘记之前笔者讲解过的,望闻问切,结合个例,一人一方给出最佳医疗方案的根本医学逻辑,这是对医学的无知,更是对科学的无知。

所以这样的无知者,通常抓点也抓不对。比如说前段时间有一位公知,他就挑了两味药来攻击中医,这两味药本节都出现了。一味叫孝子衫,一味叫寡妇尘头泥土。在提到孝子衫的时候,这位公知声情并茂得讲到,“难道我抓药的时候还要去分辨别人是不是孝子吗?”。这样洗脑式的问话不知道骗过了多少人,命名能这样看吗?那让你去抓国老须,你到哪里抓张果老去?

“孝子衫”这味药出自《本草纲目?服器部》,李时珍先生明明白白地注释道:麻布所为者。为什么要挑这句注解?本文正文里已经原原本本地解释过了。那些对中国文化一点了解都没有的人,就跳出来横加质疑,就像看拳击的时候嘲笑人家为什么不用腿一样可笑。人家拳手打得再差,是轮得到你这种门外汉来质疑的么?再说了,孝子衫在《纲目》中的对症用法只是烧灰敷面,治鼻上疮。火麻灰敷疮这个办法真的很离谱吗?

很多人跟风抨击《本草纲目》,那么首先你们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吧,其价值在什么地方吧?药典,不错。可是里面那么多药是哪里来的呢?这是李时珍先生根据历代医术抄汇而来的,之前笔者也点出过《本草纲目》在许多物种溯源时出现的明显错误,和《史记》一样都不能当做唯一圣典。但是李时珍先生花了很大功夫抄录对比,所抄均注出处,乃是集大成之作。本文中陶弘景先生的一些著作也是《纲目》的主要来源。比如说“甘草国老”就是陶弘景先生的说法。李时珍先生除了汇编,也做了许多亲自验证,并为条目添加了大量注解。所以书虽是李时珍所著,但并不是每一味药都是李时珍发明的,他只是做了重尝百草这一件大胆的尝试而已。

判断《本草纲目》中的条目是否靠谱,就要验其出处,观其对症,读其注解。

比如说《人部》通常是被诟病最多的部分之一,里面甚至有“人魄”一条,曰:镇心,安神魄,定惊怖颠狂,磨水服之。这一条没有古书出处,显然为巫觋途说之术,亦无成方,也并非主流。

人汗,眼泪之条多半都是辨其色味,也没有主治病症。

人发烧灰解蛇毒,是因为人类头发是含硫有机物,现在的含硫有机物大多数都是人造,在古代却极为稀缺。

秋石,是人体废液练出的无机盐,里面囊括了许多微量元素,尤其含水溶性钙。现代人不需要通过这种方法摄入,但在是古代,尤其是某些饮食因为古代地域条件受到局限的群体,确实食之有益。

牙齿,时珍曰:近世用人牙治痘疮陷伏,称为神品。这是磨成粉整容用的,纯天然隔离膏!

若是一一例举,写一百万字都说不完。但我们可以看到,《纲目》条陈中,有糟粕,有神品,有常识性陈述,也有现在已经存在更好替代方法所以看上去尤显荒唐的东西,我们不可一概而论。

回到本文,我们再说这寡妇床头尘土,出自《本草纲目?土部》,引自唐《本草拾遗》,主耳上月割疮,和油涂之。这是一味外用,治疗长时间溃烂(既创口感染)的药。和油涂疮,其实也并没有很过分啊。创口感染,就是细菌感染,古代没有抗菌素,细菌感染是可以要人命的!很多古代伤兵因枪棒疮崩裂而死,归根究底都是感染致死。其实人体有许多分泌物都是有很强的杀菌作用的,但是因为一些分泌处不洁,用在新鲜伤口应用,容易引起反向感染。比如津液,鼻涕,这些分泌物用不好会反传疾病。相比之下易取得的杀菌分泌物里菌源最少的,恐怕就是寡居妇人的(手动河蟹)。本文结合了天然杀菌分泌物和青霉的使用,还原其杀菌原理。仔细分析这个名字,你就知道本文所说字字都在点儿上。

笔者听说最新版的《本草纲目》出版物因为之前的公知言论去掉了“孝子衫”和“寡妇床头尘土”两味药。这其实并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古代医学本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归纳性学科,而且《纲目》对于百药有自己的整理规则和备注。去掉不证明不存在,相反地,设身处地的去理解古代文化和社会,才能摆脱偏见,辨别迷信。再次重申,《本草纲目》不是圣典,确实有一些巫蛊之术也被抄录入书。但是如果现代人没有能力去辨别,反而咎于古人,岂不是笑话?

ps为什么本文会提到《长桑禁方》?长桑君是扁鹊的师傅,没有长桑禁方,便没有扁鹊换心神术。此轶事出于《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闲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

籍此,本文将青霉素分析法和人体杀菌液的提取法上溯长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