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倾向于让学生自由发展,纪律管理方面并不严格,校领导都完全不会亲自上阵盯人。
学生基本的共同点就是家境好,成绩好,偏于早慧。人往往在不愁衣食也不愁成绩的时候,需要解决自身的情感需求。
因此,学校里偷偷早恋的学生格外的多。
有时候云想去一趟食堂吃中饭,都能碰上好几对。他们甚至会坐在她对面时就开始你侬我侬,害她连饭都吃不下去。
校领导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奈某些校园情侣的进展太过于迅猛,直接发展到了在学校的公开场合,趁着深夜身体接触的程度,引起了家长们的注意。
学校对此等行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和警告,并成立了校园纪律纠察组,每个班抽两名同学轮流执勤巡逻。
巡逻是件无聊的苦差事,还容易惹人不满,云想在班上宣布要选两位同学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去。
“这个没办法,必须要报两个名字上去的,我们班刚好是今晚上执勤,你们不愿意,那就抽签好了。”
云想打开电脑,调出电子抽签器,屏幕上滚动着全班同学的名字,她随机按停,念出来:“......卓序。”
全班发出幸灾乐祸的起哄声——抽签果然是公平的,卓序这样级别的学神也有沦落成校园幽灵的一天。
云想也暗笑,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抽签器抽到的第二个名字是她自己。
云想站在讲台上,目光和台下的卓序遥遥相对,后者比她坦然,问:“几点要去?”
云想看钟:“八点。”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卓序起身:“那走吧。”
云想拿着记录册,和卓序并肩出了教室。
外国语高中地处郊区,占地面积广阔,环境优美,而他们需要做的是将偌大的校园巡逻一遍。
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出教学楼,走了一段距离,云想回头望。
夜色之下,教学楼的每间教室都亮着灯,像潜在海平面下的艇。而她离开安全区域,游入未知、危险的深海。
校园的绿化做得可好,大片的竹林密布,进入夜晚,白天清幽的竹林显得幽森可怖。
云想有些慌,踏入竹林时,一脚踩上地面的竹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反过来吓了她一跳。
见她莫名地后退一步,卓序停下:“你怕?”
云想逞强:“没有啊。我怕什么?”
卓序没拆穿她,将手里的电筒调到最强光。
前方登时亮如白昼。
云想看了眼身旁的男生,他穿了件薄白T恤,身材高大,肩背宽阔,和他走在一起,是会比较安心。
她笑场:“这么亮的光,别说是情侣,就是鬼也吓跑了。”
“鬼吓跑了,不是正好么。”
“不是吧,你真相信有鬼吗?”
卓序其实不信,但云想紧张兮兮的样子挺有意思,他随口答:“人类未知的东西有很多。”
云想沉默,心慢慢悬起来。
“今晚应该没什么异常。”
同学在上晚自习,老师和领导都下班了,云想和卓序所到之处空荡荡一片,她下了判断:“再去完实验楼,我们就回去吧。”
卓序微点了下头。
实验楼顾名思义,是物化生三门科目做实验的地方。离教学楼和生活区都很远,是他们平时非上实验课不太会来的地方。
一到三楼一切正常,他们上到第四层楼的时候,楼道末尾的一间物理实验室的门洞开着。
“是有人吗?还是做实验的同学走的时候忘关了?”云想表示奇怪。
她先走进了这间实验教室。
室内是大教室连着小隔间的格局,没有人影,不过云想闻到了一丝焦糊的味道。
隔间储藏了实验器材,她警觉地说:“应该不会是仪器着火了吧?”
她和卓序进入隔间察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正待松一口气的时候,隔间外忽然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我看过了,没有人的。”男生哄劝着女生说。
“好吧。”
云想睁大了眼睛,看向卓序,用口型说:“他们来这里干嘛?我们要出去吗?”
她从门缝里看到,男生点着烟,大概焦味是由此而来。
卓序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具体情况再说。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接吻、拥抱、衣服摩擦的声音。
云想极其无语,握住门把手,正要冲出去,卓序握住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抓人啊。”云想理所应当地说,“这不就是我们的任务吗?”
比起她来,卓序的神情很是淡漠,他戴上耳机听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不想长针眼。”
云想很有责任感:“你不去我去。”
她迈出步伐,即将要开门走出去,却在瞥见一幅外头的画面之后,直接尴尬地退了回来。
卓序挑了挑眉,睨着她说:“你不是要出去吗?”
“算了。”云想憋了半天,“......我也不想长针眼。”
看了不干净的东西容易长针眼。
她评价说:“没想到你话虽然不多,但也挺毒的。”
卓序不置可否:“嗯哼。”
不知道是不是云想的错觉,今晚她似乎窥见了卓序和平时的冷淡疏离不同的一面,方才她退回来,他睨着她的时候,仿佛在看戏,神情有点儿随意松弛的邪气。
人家在外面,云想无法离开,只能硬生生熬过去。
起初还好,只是小情侣之间的絮语,后来逐渐越轨,演变成不堪入耳的声音。
云想的表情愈发生动起来,尴尬、无奈、恼怒,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听着那噪音,云想脑袋都嗡嗡地响了起来,比听到指甲划黑板的声音更难受。
她在这边手足无措,卓序却极为无动于衷,仿佛外面的声音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似乎觉得,连云想变换的表情,都比外面有看头。
云想憋着一口气,在她快被折磨死的时候,左耳忽然塞入了一只耳机。
她意外地看向卓序。
卓序和她面对面站着,取下左耳的耳机,塞入她的右耳。
耳机里,播放的是甲壳虫乐队的《yesterday》,缓慢悠长的旋律取代了外面的杂音。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舒缓、略带忧伤的曲调像是夜晚一碰即碎的梦。
云想烦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白色的耳机线由她的双耳开始延伸,连到卓序随意垂放在身侧的手掌当中。
云想倏尔意识到,自己和卓序近在咫尺。
卓序身高应该不止185,他站在她身前,气息温热,擦过她额际细碎的头发。
云想半低着头,脸对着他的T恤,他的衣服布料柔软干净,像白色的湖面,她的呼吸拂过去,制造出微不可察的波纹。
卓序发现,云想的脸好像越来越红了,他问:“你还能听见吗?”
云想只能胡乱点点头。
她听外面的声音时其实只有尴尬,而没有心跳怦然的感觉,但她总不能告诉卓序,这是因为他。
卓序便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音乐声充斥了云想的听觉,而卓序身上微冷的淡香调萦绕在她的鼻尖。
距离、间隔在这个短暂的瞬间仿佛被消弭殆尽了。
外面的声音终于停止。
卓序抬手,正要摘掉云想的耳机,她抬起眼睛和他对视。
隔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仅有月光从高处的一扇窗投入,云想的眼瞳像是明亮的晶体。
她竟然很专注地看着他。
卓序不由轻怔。
......
耳机里播放着一首中文老歌,云想靠在皮质的座椅上,闭着眼睛休憩。
过去的很多画面一帧帧闪回。
但她现在想来,她和卓序之间的很多瞬间,正如那天那一时刻的象征——
于她,是震耳的心动;于卓序,只是噪音平息后一段无意义的沉默。
甲壳虫乐队的歌,那天以后,无论是经典的还是冷门的,云想几乎每首都耳熟能详。
后来卓序提到,他对甲壳虫乐队只是普通的喜欢而已。
云想摘下耳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卓序:拿错了你的耳机。
卓序可能在忙,过了半小时才回复:你拿着就好。
云想:不用。我的那副落你车上了,我要拿回我的那副,你的还给你。
不懂卓序是否读出了她语气里隐藏的划分界限的意思,他不冷不热地回:嗯,下次见的时候拿给你。
下次?以他们之间这种飘渺的关系,还会有多少个下次?甚至不比甲乙方白纸黑字写到合同上的合作关系来得坚固。
云想刚才,差点儿就有冲动,直接和卓序说:没有下次了,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但仔细想一想,越不在意的人越能举重若轻,比如卓序。他会将和她的关系看重到可以困扰自身的地步吗?
显然不会。
那么她也不会。
既然如此,她只要享受快乐就好,直到再也无法得到乐趣,才是该说停止的时候。
云想将卓序的耳机随身携带,偶尔用一用,预备到时候见面的时候还给他。
案件相关,云想和瓴秩的法务部线下对接,又开了一次会,但卓序不在,他人到国外出差了。
云想处理好了积压的事务,并将收到仲裁裁决书的案子归档,终于拥有了一个稍微空闲的周末。
周五晚上,她收到一位高中很久不见的好朋友的消息:想想,周日的同学聚会你要去吗?
云想非常惊喜:敏敏,你回国了?
宋敏是她高中好友,学艺术的,大学去了伯克利音乐学院,毕业后便一直留在了美国。
宋敏:对呀,好久不回来了,好想念你,想念大家。
读书时学校包容,班级氛围很好,即使离开校园很久了,宋敏依然怀念那段时光。
云想却对同学聚会不感冒:要不我们单独聚吧?
宋敏不依不饶:为什么呀,我很想你和我一起参加的,你不在的话,班级聚会的快乐就会少很多诶。
云想: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云想一向在意好友的感受,没有说“陪”,用的是“和”字。
方滢办这场同学聚会办得颇为神秘,只通知了聚会的时间和地点,没有说到底有谁会去参加。
云想估计,大部分人应该都会去。因为班上的同学,父母辈都是非富即贵,到了他们这一代,也是成为了各行各业的精英。有同学情作为铺垫,会是一个很好的结交、巩固人脉的场合。
卓序会去吗?
方滢一定会邀请他,但他接不接受不一定,可能他人还没回来呢。
既然他没和她提,那她也懒得问。
聚会在本地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她从家里打车过去,在酒店门口和宋敏汇合。
“敏敏!”
云想和宋敏来了一个深情的拥抱。
但她和好友久别重逢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们站在酒店的门口,随后,一辆黑色的宾利缓慢地开过来,停下。
门童戴着白色手套,恭敬地打开车门,卓序微倾身体,长腿迈下了车。
云想正准备假模假样地和他说句:“咦,卓总也来了吗?”
但她很快什么也不想说了。
因为方滢穿着条墨绿长裙,从车的另一边下来。
云想隔着金色的旋转门,冷冷地看着两人。
其实她没理由不高兴,卓序和方滢,本来就是家里关系都很好的朋友,一起来很正常。
但是她只要一想到,卓序和她,对同学聚会只字未提,却和方滢同时出现,喉咙就像堵塞住。
宋敏率先和人打招呼:“卓序,方滢,好久不见啦。”
“宋敏,好久不见。”方滢温柔地笑,“云想,又见面了,我很开心你会来。”
云想展开一套外交辞令:“同学聚会难得有一次,总要来参加的。”
卓序倒是正常地和云想打了招呼,但云想对他爱答不理。
酒店距律所只隔了一条江,她心道:早知道还不如回律所加班。
方滢说:“我们都别在这儿站着了,上去吧。”
四人一起进了电梯。
四四方方的空间,卓序的站位和方滢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她笑盈盈地同他说话。
叮地一声,电梯到达,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他们还没出去的时候,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撞到了云想。
云想的包拉链没拉好,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其中之一是一副白色的耳机,掉在卓序的脚边。
小朋友捡起来,还给了云想:“对不起,姐姐,还给你。”
云想转手递给卓序,直白地说:“反正是你的,正好还给你了。”
她此言一出,宋敏和方滢都产生好奇,但方滢保持沉默,是宋敏问了出来:“想想,卓序的耳机为什么在你这里。”
云想面无表情,如实说:“上次坐他的车,下车的时候拿错了。”
这是云想第一回在其他人的面前,主动提及和卓序的联系。
方滢目光的性质已经由好奇变成了探寻。
云想本以为卓序会澄清下他们现在是甲乙方,但他没说什么,直接默认了:“嗯。”
他将耳机放进口袋,步出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