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云鬓湿

马蹄阵阵扬起,漫天雨花飘零,雨没歇多久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砸落在身上,冰凉而又刺骨,如丝的细雨宛如一张巨大的网,将整片山林牢牢罩住。

楚慕是一刻也不敢停,惨淡的脸上早分不清泪与水,她怕周始撑不住,她更怕骤然间的失去与离别,就像当初的阿娘一样。

山路崎岖,她摸黑找了好久,终于在林子深处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雾气弥漫,但应该就是周始说的破庙。

她勒住马匹,刚想回头叫周始,谁料她刚回头身后的人竟猛地从马上摔了下去,扑的一声溅起阵阵水花,十分沉闷。

“阿始!!”楚慕心急如焚,骤然跳下马去扶地上的周始,少年浑身狼狈不堪,早就没了意识,整张脸一片煞白,身上也是凉的,双唇不见半点血色。

楚慕哪见过他这副模样,抱着他声音里带着一点惊颤的哭腔,“阿始!你快醒醒!醒醒啊别睡!!”

她叫唤了半天,他依旧纹丝不动,若不是还能感受到他微弱的气息,楚慕都快以为他已经死了。

雨势渐大,什么也看不清楚。楚慕紧紧抱住周始替他挡着雨,心里正无措着,四面响起贯耳雷声,一道闪电霍然划过了天际,带来一丝明亮。

楚慕满脸是水,她恍然盯着前方,在心里逼迫自己冷静。她站起来,使劲浑身力气扶着周始起来,半背半拖地带着他往前面走,那是破庙的方向。

他们得活下来。

楚慕走得极为费劲,豆粒般的雨砸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天就像划了道口子,这雨怎么也止不住。

她一步步走着,每一步都很艰难,却还是走了下去,她告诉自己,也告诉周始:“会没事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一遍遍说着。

山上的破庙早已荒废多年,破破烂烂里面全是灰尘,楚慕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将周始放下,又转身跑进雨幕里将马匹牵过来,绑在门口的木桩上,取下包裹。

好在包裹用羊皮毡子包着,里面的东西还都是干的。周始包裹里有很多东西,不像她只有衣物与吃食,她摸着黑找出火折子,夜里太冷,风一吹整个人直哆嗦。

她颤颤巍巍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黑暗中一簇火苗冒了出来,楚慕心里一喜,连忙抓起地上的干草烧了起来,破庙里有很多破旧朽烂的桌椅,她全找来做成一个篝火。

篝火惭渐起势,周遭的一切开始跳动摇曳起来,与外头的风雨交加宛如两个世界。

周始虚弱的躺在火边,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楚慕蹲在他身边,将他全身上下全检查了一遍,才发现他腰上有一道砍伤,还在淌着血,因伤口在侧边,不易发觉,所以之前她才没有注意到。

这伤口看着很深,长长的一刀,又淋了这么久的雨,再不处理这伤口怕是会加重,楚慕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身上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看来这身湿衣服得赶紧脱了。

楚慕顾不得其他,赶紧找几件干净的衣物铺在枯草上,将火篝烧大烧旺后,开始替周始解衣服,可手刚触及少年腰带,她又猛地收了回来。

她小脸被火照得通红,躇踌了一会,还是伸出了手,“阿始,我……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我……对不住了!”

楚慕没伺候过人,更别提男人了。她解开少年腰带后便直接开始扒,许多衣带小节她也不懂得怎么解,更不敢多看一眼,小姑娘红着小脸,眯着眼用匕首划啊划,不一会上半身便被她扒得差不多了。

湿漉漉的衣服丢到一旁,楚慕赶紧找来裘衣将周始包裹住,做完这些后,楚慕小脸已烫到不行了。

她捂着脸,又默念了几遍对不住。

可是那伤口,还是要处理的。

楚慕从包裹里找出几瓶伤药来,她轻轻掀开裘衣一角,伤口正好在腰间,这般隐秘的地方楚慕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臊得厉害,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放着周始不管吧。

泡过水,伤口边缘隐隐肿了起来,她用帕子将血污处理干净,再上伤药,火光下,周始清秀的眉微微皱了起来,神色痛苦,楚慕见状下意识放松了力道。

火越烧越旺,许是周围有了温度,周始的脸色渐渐有了起色,披上裘衣时,楚慕莫名觉得咯手,悄悄撩开看了一眼,才发觉周始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疤痕,这些疤长短不一,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愣了好半响,楚慕伸出一根手指在疤痕上抚了抚,粗糙不平的触感,有很多处,她无法想象周始以前都经历了什么。

她轻叹一声,替他盖好了裘衣。

守着周始安静地坐了一会,见他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楚慕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身上已经退了热,想必好好睡上一觉,醒来时便无恙了。

空中抖动着火焰,火苗一直往上蹿,尖尖的时上时下,映着两人柔和的面容。听着外头滴滴答答的雨声,楚慕心里异常平静,她一只手撑着脸,盯着周始,声音柔软:“阿始,你要快点好起来。”

“之前你总说活着没什么意思,不准我提这些事情,可是现在,你不是睡着了吗,我就偷偷说一点吧。”

“我阿娘死的时候,比起绝望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害怕。只有住在皇宫里的人才能被称为公主,出了皇宫,我什么也不是,被人牙子拐走时我曾怯弱的想过死,那一路我不知道是如何撑下来的,可现在,我却无比庆幸自己撑了下来。因为你,我看到了新的希望,找到了新的方向。”

“阿始,你不是飘荡在水面上的浮叶,不是能救人一命的稻草。你只是你,你有你的广阔天地,可比起这些,我更想你活着。”

“活着才有新的希望,不是吗?”话落,四周陡然安静下来,火星啪啪跳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阵风从外头霍然涌进,她冷不防打了好几个喷嚏。

楚慕吸了吸鼻子,这才想起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贴在身上极为难受,黏黏糊糊,尤其是风刮过来时,一阵刺骨寒意。

刚刚只顾着周始的伤了,都忘了自己还没换衣服。她缩在火堆边,抱紧双臂,偏头看了眼旁边的包裹,神情显得略微有些犹豫。

她坐了一会,最终挨不住这股寒意。楚慕转过身,紧紧盯着周始的脸,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周始躺着一点反应也没有,楚慕还是不太放心,又从包裹里找出一根丝带遮住周始的眼睛,才满意地笑了笑。

她想着,这样不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火光跳跃,倒影连连,地上两人的影子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小姑娘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四周几眼,两只手飞快地解着身上的衣裳,一件又一件衣裙剥落在地上,勾勒出一幅难以言状的画面。

春光四溢,云鬓沾湿,偶有风袭来,倒影微颤难耐,不禁抖了抖娇小的身躯,在一片熊熊火光中化成一场惊雨。

在马背上,在那雨中,周始自己都忘了是如何睡着的,他实在太困了,也太冷了。

与有龙生死一战,几乎使出了他所有的手段,不承想还是受了伤。当然有龙也没吃到什么好,但十方楼出任务向来喜欢结伴而行,一旦被发现行踪,必须立刻离开。

好在今儿下着雨,地上的痕迹全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他才安心把一切交给楚慕。

模模糊糊快入睡时,他做了一个悠长而又无趣的梦。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世界也是一片寒冷。

他梦到自己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走着,绵延的山皑皑白雪,天边看不到尽头,眼前是不染的白色。这天地间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或许这就是命,他认,所以到后面他直接就不走了,躺在雪地里乖乖等死,反正死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可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就这么想着,想了一小会,耳边陡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叫喊声,直直将他从睡梦中拉了回来。那人喊着:阿始!阿始阿始……这样的叫法除了楚慕还会有谁?

每次她这般叫他,定然是有事,他想掀起眼皮去看一眼,看楚慕到底有什么事,整个人却困乏得厉害,怎么睁都睁不开,他隐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旁,有很大一团,火热热的十分难受,可很快他又觉得奇怪,他人不是在雪地里吗?怎么会觉得热呢?

这股燥热在心里横冲直撞,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了。他知道楚慕就在他身旁,他叫着她的名字,想让她帮帮他,可他叫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楚慕的回应。

周始心想,刚刚定是错觉,楚慕怎会来这冰天雪地里,小姑娘明明最怕冷了。

可他真的很热。

楚慕换好衣裳,身上舒爽不少,她一回头就发现周始脸上的白色丝带竟不见了,找了一圈,不知是什么时候被风吹到了地上。

她捡起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心想幸好周始这会还没有醒,不然她可以挖个洞直接跳下去了。

周始双眉紧蹙着,额边起了一层薄汗,睡的并不安稳。楚慕蹲在他面前,将他脸上的汗擦拭干净,火光映在他身旁,少年眼睫微微颤了起来,透着几分脆弱,嘴唇微动,似在说着什么呓语。

“阿始……”她凑近几分,想听清楚周始在说什么,是不是渴了,谁知她人刚靠近,竟直接被他拽了过去,他手上力道很重,楚慕瞬间被束进一个有力的怀抱。

楚慕轻呼一声,趴在他身上,怕碰到他的伤吓得不敢乱动,小姑娘傻傻地睁着眼,心想周始不会是把她当成要刺杀他的仇人了吧?这会要杀她灭口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她正呆呆想着,下一刻,周始迷迷糊糊地往前凑了上来,他闭着双眸,动作中带着几分胡乱,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很急迫的东西。

也就在这一刻,楚慕敛息不动,直到唇边覆上一处炽热的柔软,缠绵至极,她才陡然睁大了双眼,雾蒙蒙的眸骤然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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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

梨柳两家世代交好,

梨夫人早早便去了,梨将军又在外征战,归期不定,膝下唯一的女儿梨华便从小在柳家长大,被柳家视为义女。

自此,梨华与柳朝以兄妹相称。

可那日夜里,她进去送水,分别瞥见她家公子端坐床榻正中,墨发稍显凌乱,里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堪堪露出修长的脖颈,而在那锁骨边缘,有着一小块牙印。

珠玉白帘晃,透过层层帐前纱帘,她隐隐看到榻上的被褥里微微鼓起一个小包,而床边掉着一条腰带。

她正想瞧个清楚,她家公子清冷而又透着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滚出去。”

门轻轻合上,

她胆战心惊地拍着胸脯,迟钝想着,背后莫名生出一股冷汗。

因为她识得那腰带。

—那是梨小姐新做的莲花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