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会在这?”
周始眼眸微缩,视线落在面前的红衫少年身上,喉咙下意识滚动一下,手里的剑往前挑出几分,声音偏冷。
楚慕悄悄躲在周始后面,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生怕他再使出几枚铜钱来。
她见识过这人的手段,一枚铜钱神出鬼没的,周始若是与他对上,也不知能不能行。
“我为何不能在这?”张子澄盯着周始手里的剑,气笑道:“我都到这两天了,你这速度也太慢了吧。”
来常州的路上,他的确看到了张子澄留下的记号。周始虽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可面前这人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张子澄可没他想的那么多,他凤眼悄悄往后移,目光落在周始身后的楚慕上,小姑娘正怯生生地盯着他,眉目清秀,模样看着小却出落的水灵,长大后定是一美人胚子。
有美人不难,难的是这小美人居然跟在周始身边,这就稀奇了。
他忽而想到什么,扯唇一笑,“我算是明白你为何这般晚了。”
楚慕听的云里雾里的,但能隐约感觉出周始与面前这红衫少年是认识的,并且两人还是旧相识。
周始撇嘴,“你能明白什么。”
张子澄正要反驳,周始陡然抬剑,他出手极快,剑锋离张子澄颈边仅隔一寸,语速很快地问了他一句,“树上没有什么。”
“自然是猪啊!”张子澄依旧笑眯眯,神色不变的回答道。
得到满意回应,周始这才放下了剑。
什么树……什么猪?!楚慕都快被他们俩绕糊涂了,“你们在说什么啊?”
“我们在对暗号。”张子澄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笑着走到楚慕面前,又补充,“他怕我是假的,所以试试我。”
楚慕敛眉:“假的?”
张子澄颔首,“有些人手巧,能做出与你脸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可会玩了。”十方楼诸多刺客杀手,杀人这种买卖,极少有人愿意露出自己的真实容貌。
易容之术,不是什么难事。
楚慕顿然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周始也是用人.皮面具变了容貌。
剑身的血污已擦拭干净,周始将软剑收回腰身,看向楚慕:“走吧。”
楚慕点点头,马车还在一旁,她走过去拎起裙摆,正打算爬上去,周始见状直接两只手扶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上去,随后自己也上了马车。
张子澄见两人如此迅速,连忙摇着扇子嘎嚷嚷道:“喂等等我啊!你们知道去哪吗?”
他一边嚷着,一边快速跑到那些山贼尸体旁边,也不嫌血污,伸手将那些铜板一个个全掏了回来,用帕子擦拭干净道:“啧啧啧一文也是钱啊!”
马车驶向城东。
三个人挤在一个车厢里,楚慕坐在周始身旁不太自然,许是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小姑娘显得安静许多。
不然平日里她定是叽叽喳喳的。张子澄坐在他们对面,玩着手里的扇子,忽冲楚慕扬起一抹笑:“小娘子别怕,我可是好人,说起来我刚刚还救了你,不知小娘子的芳名是?”
楚慕偏头看一眼周始,见他眯着眼,一副懒得管的样子,连忙向他致谢,“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叫楚慕。”
“楚慕。”张子澄挑眉,“好名字啊,我刚刚可有吓到你啊?你没有受伤吧?”
楚慕摇摇头,却见他伸出手,往她面前探过来,“来,让我帮你瞧瞧。”
“不用了……”楚慕一惊,连连摆手往周始身旁挤,语气慌张,“那什么我没事的……”
“我瞧瞧。”张子澄笑着,含笑的眸子里带着试探,只是他手还没伸过来,却冷不防被周始一掌拍开。
一声痛呼陡然响起。
周始漫不经心地睁开眼睛,往车厢里面挪了挪,睨着张子澄道,“青天白日的,乱叫谁小娘子呢,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
他下手力道极重,不带分寸,张子澄手都红了,连忙缩回来抱怨道:“不是怎么一见面你就这么凶!还下手?我们之间的感情呢?没感情了是不是!”
周始目露嫌弃,“谁与你有感情?别在这玷污我名声!”
楚慕闻言捂着唇偷偷笑了起来。
“你重色轻友!”张子澄翻了翻白眼,小声嘟囔道。他揉着发红的手掌,继而听到周始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还没问你呢。”
他抬起头,对上周始深沉的眸,眼皮陡然跳了一下,他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张子澄动作微滞,弯起唇角,顷刻间两人的位置调换,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你可算想到这个问题了。”
十方楼里的十门看似最弱,却掌握着天下情网,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况且周始也没有刻意掩埋行踪。
他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意味深长:“要想找到你,很难吗?”
周始直直盯着他。
“或许对于他人来说,找到你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张子澄说着,陡然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郑重。
他缓缓提醒道:
“不过周始,竟然我能找到你,别人自然也可以。”
…………
庭院幽静,树下清影萧索,阴冷的天雾蒙蒙的,廊前帘布晃动,楚慕缓缓走着,时不时瞥一眼楼下的身影,心有不安。
这一路,听着他们的话,楚慕这颗心不禁提了起来,她虽不太明白话中意思,但也知此行怕是不得安宁了。
小婢引着她上二楼客房小憩,张子澄差人将马车驶到这里来,周始也没开口反对,想来应是无碍。
拐角将至,楚慕快步跟上,娇小清瘦的身影缓缓消失,帘纱轻抚栏栅。
楼下庭院多树,只惜未到春时,二人对坐在茶几前,比起茶张子澄更喜欢苦辣的酒,周始亦是如此。
只有他们二人,张子澄肆意不少,他直接将酒囊丢到周始面前,自己先饮了一口,随后开门见山:“你为何不回十方楼。”
他和周始一样,都是六岁进的十方楼,他们是同一批训练的孩子,那批人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周始拿起酒囊,神色漠然,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刘成死了。”
很快他又补充:“我杀的。”
张子澄耸耸肩,并不在意,“我知道,他的尸体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你放心。”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可周始并不在乎这些,他若真想做,不会让人找到丁点痕迹。
张子澄一眼瞧出他的心思,“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要知道,进了十方楼,就算是死人都很难离开,更别提活着走出十方楼了。
周始淡淡勾唇,他仰头喝了口酒,这是北地边境最烈的火刀子酒,酒性不好的人一口下去能睡上三天三夜,酒性好的一般也难以招架这股劲,最是烈性难驯。
这一口酒,在冰天雪地里,却是他们救命的良药。
他伸手擦去唇边水渍,漆黑深邃的眸似若释然,看向张子澄,声音很淡:“不回去了,我想去鄞州看看。”
”你要回鄞州……你打算……”张子澄微微有些愣住,他张了好几次唇,却在瞥见他眼底情绪的那一刻,忽然哑言。
他不知该如何劝他了。
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副少年神色,眸子里却没有半分往日神采,那是一片无人问津的死寂,充斥着漠然,如死潭陨星,无人能惊起半点波澜,也无人能救。
阁楼铃响,风扰人梦,二楼栏边纱帘摇晃不已,露出一角深色碎花衣裙,张子澄瞥着那抹亮色,又问:“你这般,那小姑娘呢?”
“你打算如何?就这般抛下人家?”
周始自然也瞧见了那抹身影,他心头微微跳动一下,莫名想起那块红玉兔子,那双清澈而又透着担忧的眸,风寒雪地里,她不顾一切拦着他说——不能死。
他缓缓抬起手,又很快放下,这双手里沾过太多人的血,早在六岁那年,他就该死在那场雨里,死在父亲母亲身边,至少那样他起码干净而坦然。
可他没死,命运给他开了一个无比残忍的玩笑。他认贼作父,他努力习武,他没有一天不痛苦,为此他做过太多违背初衷,昧着良心的事,他回不了头了。
他活着的每一天,只为亲手屠杀那些该死之人,如今那些人他一个都没放过。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终点,他到头了。
短暂的温存很暖,令人留恋,可这份温暖不会一直在他身边。周始缓缓收回目光,心已平复,淡声:“我们只是主雇关系,这姑娘出手很大方,够我棺材本了,我答应了她,要送她回家,她家正好在鄞州那块,待我送她回了家之后,我们的关系也到此结束了。”
“她和我不同,小姑娘还小,正是此生最好的年纪,回了家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那些不愉快的人与事很快便会忘记,到了年岁,她会嫁人,还会与夫君……”他忽而顿了顿,心里倏然空落落的,说这么多,这些又与他何干呢。
这酒啊,惯会扰人思绪,他竟都想到这些事情来了,定是楚慕平日里话太多了,他听的多了,便想的也多。
张子澄猛灌一口酒,似有不甘,眼里冒着团团怒气。他很早便知周始有此想法,一个决意挟着仇恨而活的人,没了仇恨,又该如何相安无事的活下去。
这些年,无论他怎么劝,与周始打过多少次架,都是无用功。他决意赴死,回鄞州,只是想换自己一身干净罢了。
“送人家回家?你看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份什么心思!回鄞州去,你不过就是想去鄞州赴死!”张子澄说着猛地将酒囊甩在桌上,恨不得又和他打上一架。
周始一言不发地喝着酒,他早已习惯张子澄这副模样,一气便发臭脾气,张子澄愤愤地问:“人家姑娘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抬眼,摇头:“没说过。”
张子澄闻言连连冷笑:“那真是委屈人家姑娘了,平白无故跟着你受苦,还被追杀。”
周始不耐地瞥他一眼,“她归我管,我能护好她。”
说着他陡然起身,对张子澄道:“你回十方楼去,刘承易我来解决。”
“回什么回?”张子澄立马拦住周始,“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但这最后一程,起码也让我陪你走完吧。”
他还是那张笑脸,仰头饮完囊里最后一口烈酒,冲周始说道:“正好也让我看看,你们鄞州的山水人家,到底是怎样的美。”
没等周始反应过来,张子澄已经转身往阁楼方向走去,边走边摇手,“还有,身后这两个麻烦我还给你了,一路上缠死人了!”
周始转身,只见一男一女的身影,其中那个稍矮点的男童正飞速朝他奔来,边跑边哭着喊着,甚是可怜:“呜呜呜门主,你是不是不要小舟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太晚写完,就没发了,耶耶耶早安~
下章给我甜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