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隶属于同一家版权代理公司。
这家版权代理公司叫“寰球国宇”,听起来很像上个世纪上海盛行的皮包公司名字,连老板带员工一共一个人。但是寰球国宇确实是一家非常正规的大型代理公司,通过它代理出了很多作家的小说,歌手曲目,画家作品……
“换句话说,你只管创作,这家公司负责帮你卖掉。”李远山说。
任何一个创作者,都不是特别喜欢和公司签订特别全面的人身约,因为签订这个合约,意味着公司拿走了你创作任意作品的代理权。你失去了独自处理自己作品的权利和自由。
而这四个人和寰球国宇的合同,是人身约中最苛刻的一款。大概签订前,他们谁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出人头地。根据公司合约,寰球华宇有他们五十年的版权代理权,即使离世,代理权依旧能够延续到版权继承人身上。
“获了大奖突然死去的音乐家,画家……你想想,他们的作品会怎么样?”李远山问,“想想多少画家在死后才声名斐然,一画千金。当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还能创作的时候,每天都过这种生活——”
李远山指了指画架面前瘸了腿的凳子。
坐上去摇摇晃晃的。
旁边还有泡面汤水洒在地面上的痕迹。
“现在这些人死了,他们获奖的作品价值开始飙升。你知道作家的遗作重印版税谈到了多少吗?甚至还谈了影视改编……这四个人,死在最恰当,最能让代理商有利可图的时候。”李远山看着他,“听到这里,张镜的跟班,你想说点什么吗?”
郑语修只想说,我不是张镜跟班,我们只是一个办公室……
“寰球国宇是这次案件的最大收益人,这奠定了我们现在的侦查方向。”李远山继续说,“现在要收集的是证据。”
烟花市很大,非常大。
一座只比北上广小一点点的城市里,总是有很多监控不能顾忌的角落。这些角落总是被犯罪分子所亲睐,而为公安系统深恶痛绝。这四起凶杀案,就发生在这样的角落。
怎样证明这家版权代理公司和凶杀案的关系,让人颇为费神。
而同时,最让李远山觉得超出自己解释范围以外的,就是四位死者房间里共有的,白色风信子。画家房间里虽然没有,但是他一定买过,画到了画布上,然后扔掉了枯萎的花。算时间就好像排队买风信子,然后依次去死一样。
他甚至忽然觉得,自己推理有漏洞。
因此带着张镜的搭档来案发现场,希望通过旁人的眼光,验证自己的想法。
李远山回过神,扭头发现郑语修正在打电话。
“啊,是啊是啊,对的……我们组长怀疑是版权代理公司……什么,李远山是不是拿着一本唐诗三百首?是啊对的你怎么知道?什么,他是个面瘫傲娇?我觉得你才是个面瘫傲娇。不我错了不要把我Linda酱的手办扔垃圾桶里来继续讨论案情——”
电话被抢了。
李远山一个箭步跨过去,将郑语修的手机夺了过来!
“有规定,办案期间不能与无关人员讨论案情!”他冒火,清秀的脸冻上霜。
怒挂手机,不小心按到了扩音键。
“李远山?”郑语修新买的华为荣耀爱享版屌丝机里传出的声音带着笑意,低沉沙哑,“你真的觉得是‘寰球国宇’?”
李远山整个身体都僵在原地不动了。
过了半天才说:“听说你下放到地方警察局打杂,日子过得还挺好?张警官。”
他记得这位郑语修的同事,是因为他们是同期进的系统,因为破案成绩和数据相似,曾经总是和另一位叫颜青的警察在表彰大会上相提并论。李远山每次评价都差张镜那么一丁点,曾经拼死拼活干了一年,想在来年系统总结会上,甩出这人一条街——然后轻描淡写的问:“张镜?那是谁?没注意过。”
然而破案率还是差那么零点几个百分点。
散会后他特地找到这位张警官,说:“明年,你就比不过我了。最多再让你排在我头上一年。”
对方笑得很谦和,和他握手,正好站在一束阳光里:“你排在我后面吗?没注意过。”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可是仇还没报,就听说对方犯了错误,下调到基层警察局,只是个普通警员。
就好比高天上的鹰,被踩到地上,断了翅膀。
作为旁观者,幸灾乐祸的情绪肯定是有的。
手机里的男人却并没有回应他的挖苦,只是沉默着等他回答。
“我当然是这么觉得的,合乎逻辑。”李远山说。
“那你有没有想想那个死去的建筑师?你忘了中国文化中博大精深的风水,买房看风水,风水不好肯定卖不掉。就算设计方案在日本获了金奖,谁会愿意住在一个设计师死得不明不白的小区?版权代理公司不应该把他算上。”
李远山愣住了。
苦心构造的推论沙盘,只在一通电话时间内,就土崩瓦解。
那边手机已然挂机。
郑语修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
“如果,如果版权说不成立,那么风信子就显得更诡异了。组长说过,就好像他们依次收到风信子,然后被谋杀……”他艰难地开口,“那我算不算也收到了?这位画家同志送的。”
说这句话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青年画家的自杀现场,顺着一条街走向公交车站。忽然一个花盆落在脚边,泥土碎了一地。
郑语修仰头望高楼,数有多少层。
楼层数太高,实在数不清,他怒道:“日物业还能再渣点吗,差点把爷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