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京瓷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她动了一下,只觉得浑身酸痛,胳膊连抬起来都有些费力,戚京瓷皱了皱眉,胳膊支在床上,借力翻了个身,却看见自己的床边趴着一个人。
她愣了下,仔细看去,才发现是自己的婢女,晴儿。
晴儿昨日守夜,给戚京瓷擦身收拾,折腾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才眯了一会,本就睡的不深,戚京瓷一动,她便醒来了。
猛地睁开眼,就看见主子正看着自己,她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郡主,您好些了吗,身子还热不热?”
“我没事了。”戚京瓷一开口,惊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了:“倒是你,怎么在这趴了一夜,如何能休息好,快回去休息吧,今日不用你帮忙了。
晴儿却没有应她的话,满脸都是担心。
“郡主昨夜被璟王爷带回来后就发起了高热,浑身上下滚烫极了,到了晚上您脸都烧的通红,都开始说胡话了,王爷王妃守着您到半夜才离去呢。”
晴儿撇了撇嘴,似乎还是没从昨夜的担心里缓过来。
戚京瓷却皱了皱眉:“璟王爷带我回来?”
“对啊,您失踪了好几日,大家都在找,后来听说是璟王爷把您从城门带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您已经发起高热了。”
戚京瓷轻呼一口气,眼睫轻颤,神思微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晴儿也没多问,只点上了炭盆,将屋子烘的暖了些。
“郡主高热才好些,万万不可再着凉。”
“咚咚咚。”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二人听见,对望一眼,戚京瓷哑声开口。
“去开门。”
门外冷气突然飘进了屋,一身寝衣的戚京瓷蓦地打了个哆嗦,一抬眼,便见着门外进来的人。
是戚宁宁。
“给郡主请安。”
声音没有一丝感情,眼神也不在她身上,仿佛是被人逼迫来似的。
这段时间经历了许多事,戚京瓷都快要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妹妹,她一回来,二人便不和,不知今日她来做甚。
戚京瓷疲惫地抬了抬手。
“不必。”说罢戚京瓷掀开被子,示意晴儿为她穿上衣服:“你今日怎的有空来了?”
以戚京瓷对她的了解,这丫头肯定不是自己愿意来的,必然是父王母妃逼她来的,第一次见面她便知道,她恨自己。
戚宁宁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好似木偶一般,声音也不带一丝情绪。
“王爷叫我来看看你。”
戚宁宁心里还是没有原谅王爷,自然也没有原谅戚京瓷,虽然戚京瓷没有做错什么,可戚宁宁就是恨她。
恨明明她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为何戚京瓷生来高贵,她却在泥沼中长大。
恨明明是同一个父亲,可他对戚京瓷极尽宠爱,对自己却不屑一顾。
恨是因为戚京瓷母女,自己才失去了最疼自己的母亲。
可一切哪有什么道理,都只是命运弄人罢了。
戚京瓷心里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妹妹,戚京瓷心中是带了些同情的,父亲要了她母亲却不负责,生下戚宁宁,却给不了她父爱。
自小在那样的环境和母亲恨意的熏陶下长大,将本该在这个年纪显露的天真孩子气消失了个干净,心中全是恨意。
可明明她没有错。
戚京瓷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安静了片刻,开口。
“上次安排夫子教你的课程,你学的怎么样了。”
大乾民风开放,对女子也没有诸多要求,女子和男子可以一同入学读书,也可以请夫子入府教学。
前段时间戚京瓷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夫子入府教她学问,希望能叫她与同龄的贵女少些差距。
戚宁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没有回答。
戚京瓷外头看了看她,叫她一声。
“宁宁?”
戚宁宁回过神:“差不多了。”
自从上次戚京瓷让她罚跪一日后,就给她安排了好几个老师,上门教她功课。
上次戚京瓷同她说的话,她也没忘,戚宁宁不信戚京瓷是为了自己好,可又不知道她怎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博个好名声?
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至少那些学问是实实在在受益在自己身上,只有她自己变得更强大了,才有能力为自己的母亲报仇,才能将自己母亲的骨灰抢回来。
想到此,戚宁宁心中一痛,自从母亲的骨灰被戚京瓷派人拿走后,她每日都睡得不安稳。
她逼着自己学礼仪规矩,四书五经,马术骑射,戚宁宁都有努力学,她不知道戚京瓷打的什么注意,但她知道,她是自己的仇人,若有一天她出人头地,第一个开刀的,便是淮安王府。
她不会认这个姐姐的。
檀香袅袅,冷香缭绕,外头阴沉沉的,屋里暖气熏天。
晴儿正为戚京瓷梳着发髻。
因为才生了一场大病,晴儿为戚京瓷画了个淡淡的妆,唇脂一点嫣红,总算看起来有了点气色。
看了戚宁宁一眼,戚京瓷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回去吧,准备准备,过几日,跟我去扶清寺祈福。
京城又下了几日的雪,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
街边树枝桠都被沉沉的雪给压弯,风一吹,雪落下来,枝桠晃了晃,又挂在了树上。
淮安郡主前段时间失踪,淮安王和璟王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闹的人心惶惶,好在第二日就找到了,郡主也无大碍。
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多少有些晦气。
淮安王妃这几日感染了风寒,由郡主带着府上女眷,一起去扶清寺祈福,祈求全府上下平安健康,王爷仕途平稳。
这次阵仗不小,一起出行的有许多人,戚京瓷作为这里最大的主子,由她带领着府里上下前往。
戚京瓷带着戚宁宁坐在最前头的马车上。
马车外,树上的雪偶尔会簌簌下落,马车轮压在并不平稳的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马车内,宽敞平稳,二人对面而坐,中间燃着檀香,还架着暖炉,一时间暖气氤氲。
戚京瓷掀开帘子的一角,望着外头的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开口。
戚宁宁望着她,许久也入了神。
这就是她的姐姐。
她自小过得并不好,在庄子上和那些奴婢家丁没有分别,甚至因为她的身份,被排挤,欺负,总是被分到最脏最累的活。
在那个庄子里,只有母亲是真心疼她,母亲最常做的事,就是站在窗子边发呆,见她来了,总会把她抱在怀里,不发一言。
母亲也总被欺负,导致她身子越来越不好。
可让她彻底绝望的,是那日的一场大火。
母亲好容易得了些银钱,给她买了身新衣服,可惜不小心掉在地上,弄脏了裙角,母亲去帮她洗干净。
吃着母亲留给自己的晚饭,心中美滋滋地想着自己过几日穿新衣服的时候要梳着什么样的头发,可还没想到,就听见外头吵嚷起来。
“着火了,快救火!”
“南院着火啦,大家快去救火!”
她踉踉跄跄跑去,却只看见漫天的火海,所有人都不敢进去,也不让她进去。
就那样,她期盼了许久的那件新裙子,与她唯一的,最爱的母亲,一起葬身在火海。
那年,她七岁。
她心中恨,可没办法。
她恨戚京瓷,明明他们都是淮安王的女儿,待遇却天差地别,恨淮安王,明明有妻子,却还要玷污娘亲,恨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他们母子二人却过的连下人都不如,最后却仍要骨肉分离。
她带着恨意来到王府,却没想到戚京瓷并没有像想象中的恶意针对她,害她,她甚至连如何反击都想好了可戚京瓷却偏偏没有那样做。
倒显得她斤斤计较心心念念的那些成了笑话。
戚宁宁抓着扶手的手指的指尖都有些泛白,可见她用了多大力气。
戚京瓷似乎感觉到身后的目光,轻轻回头,就落尽那小姑娘睁的溜圆的眼里。
她忍俊不禁。
“你怎么瞪着我做甚?我又如何得罪你了?”
戚宁宁反应过来,连忙收回了视线,低下头,手指局促地搅着衣袖,不发一言。
戚京瓷笑着摇了摇头。
她终究还是个孩子。
扶清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庙,来这里的大多是宗室子弟和皇族贵胄,以及京城中的老百姓。
戚京瓷一行人来之前,住持就收到消息了,早早出来迎接,倒是叫戚京瓷有些难为情。
“师父不必前来迎接,倒是我们应该前去拜会师父,不然倒显得我们心不灵。”
戚京瓷福了福身,笑道。
住持身披袈裟,身着月白僧袍,神情沉静,手上挂着佛珠,闻言双手合十,目光虔诚。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思,心诚则灵。”
戚京瓷嘴角牵起一个浅淡的笑,跟着主持一起上了阶梯。
却不想,在这里,她看见一个令她意外的人。
燕珩洲。
那人今日身着一身月白色长袍,倒是与往日的一身玄衣对比鲜明。
古树婆娑,禅院幽深,双手合十,修长的手指似有规律地慢慢扣着那一串沉香木佛珠,一粒一粒地转动。
他低眉敛目,眉眼间竟透出些慈悲来。
他这样的人,竟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事吗?
戚京瓷眯了眯眼,想到上次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的一丝别样的情感瞬间被一袭冷水冲散。
他明明就是那样冷漠的人。
戚京瓷不再看他,而是手中拿着鲜花,径直入了庙,点燃了中央的香烛。
随即退开几步,行三鞠躬礼,闭上眼,双手合十,默默祈福祈愿。
信女有三愿,一愿父母康健,无灾无病。二愿大乾上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戚京瓷顿了顿,片刻后,心中默念:
三愿信女与璟王,能有美满姻缘。
戚京瓷又想,若姻缘难求也无妨,她只愿他能都能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扶清寺有棵古树,听说许愿很是灵验,戚京瓷带着戚宁宁,往古树方向走去。
还未上前,就见前方人流涌动,看来来古树祈福的人不少,可即便如此,戚京瓷还是想上前凑凑热闹。
她拉着戚宁宁,担心她走丢,好容易挤到了前面,戚京瓷发现,自己前几日做的新裙子被踩脏了。
白色的裙角,此刻已经满是脏污,戚京瓷懊恼地皱了皱眉,一抬眼,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又是他。
仿佛周围的时间和景色都凝固了一般,燕珩洲在戚京瓷的眼里格外清晰。
他身边站着个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那女子拿这个祈福的红色木牌,神色尽显天真,旁若无人地踮脚去和燕珩洲说话。
燕珩洲生的高大,似乎是怕她听不见,微微弯腰,侧着身子去听。
片刻后,女子写好木牌,递给燕珩洲,燕珩洲自然而然结果木牌,帮她挂到树上,二人看起来如此般配,让人挑不出错处。
木牌下的穗子随风摇晃,书上的铃铛叮零作响。
戚京瓷愣愣地看着那般配的背影,心中有种说不上的酸涩,可只片刻,便被她压了下去。
有风拂过,她将碎发的轻轻拨到耳后。
看来他心中早有所念之人了。
戚京瓷没有多留,与戚宁宁一起离开人群,准备回府。
她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方才觉得,她许下的愿望有些可笑。
却不知,她转身离开后,身后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