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落日即将融入深山,乌澈终于开了口。
“我们现在出城。”
说罢,一把锋利冰凉的刀,悄无声息地抵在戚京瓷脖颈处。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不然我一个亡命之徒,拉你一个高门贵女陪葬,也算是赚了。”
少年的声音虽然故意压得低沉,却仍能听出其中的少年气。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少年小小年纪便成了亡命之徒呢?不等戚京瓷细究,少年便驱动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颠簸着上路了,戚京瓷却不知为何,没有多害怕,反而对身边之人好奇更多些。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戚京瓷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便觉得他格外熟悉,就好像他们从前认识一样,细看他的面貌,却又觉得这人这般凌厉,又不是那般熟悉了。
“小姐如此大胆,不但不怕,还盯着我瞧,难道小姐以为,如此便能让我对你心软吗?”少年嘴角勾起一个凉薄的笑,眼神却没有丝毫温情,若是别的高门贵女,早就吓得不敢言语,可戚京瓷却有些愣神。
听他这样说,戚京瓷也不甘示弱。
“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呵。”
乌澈轻哼一声,很是不屑,手中的刀却没有卸下丝毫的力气:“小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他将眼神从戚京瓷身上移开,淡淡开口。
“希望你一直能如此自信。”
戚京瓷却微微侧头,虽眼神没有落在他身上,却让乌澈有些不自在,突然,戚京瓷清悦的嗓音在二人之间响起。
“你昨日,为何救我?”
乌澈愣了愣。
昨日夜里,他正在躲避一群人的追杀,一路逃窜,才终于逃到了烟月巷。
事实证明,这个地方来的没错,鱼龙混杂,江湖市井,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对于他来说很好藏匿。
可没想到,追杀他的人追踪术更高一筹,没过多久便追了过来。
他受了内伤,实在跑不远了,只好先躲在一个没人的房间里,看着自己腹部伤口的血液已经凝固,他皱了皱眉,开始观察四周。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杀手的追踪术竟然如此厉害,没过多久便找到了这个房子,乌澈实在没办法,只好殊死一搏。
那杀手是个女子,且之前也被自己伤得不轻,此刻虽对他下狠手,招招毙命,却仍能看见她嘴唇苍白面色发灰。
乌澈对这个对手还是很敬佩的,能打败他的对手很少,可这个女子硬是把他打的节节败退,乌澈深吸一口气,最终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使出全力一击,那个女杀手是在难以抵抗,最终倒在了纱帐内。
乌澈仿佛浑身都卸了力气,重重瘫倒在地上,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
突然,一阵风过,灯盏灭,脚步声起。
乌澈忙屏住了呼吸,听外面的动静,凭他的经验,仅片刻,便听出来那脚步声是朝着自己所在的这间房而来的。
他立马将女杀手的尸体拖进了屏风后,自己也屏息凝神,时刻准备再次搏命。
却没想到来的是个老鸨,搀扶着一个姑娘走进来。
“灯也不开,那群奴才定是又偷懒了!真糟心,看老娘不回去收拾他们!”老鸨凭借着月光勉强看清路,随即摸索着点燃了灯。
老鸨扶进来的那姑娘带着面纱,衣衫凌乱,似乎意识不清醒,老鸨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人弄到床上
“真是晦气,说是什么官家小姐,还不是落到他们手里,什么苦差事都落到我手里。”老鸨骂骂咧咧将人拖进来,直接扔到床上。
“唉,看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自求多福吧。”
话落,老鸨便扭着腰身离开了。
乌澈听见没了动静才出去查看,只见一个少女正躺在床榻上,整个人看起来似乎神智不清,表情有些痛苦,衣衫凌乱,面色潮红。
乌澈心中毫无波澜,只脑中回荡着方才老鸨的话。
官家小姐。
乌澈想起来,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那人交代他将那些东西运出城去,只是他运气不好遇到了追杀,好容易才脱身,离之前说好的交接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天了,明日黄昏便是最后期限。
运送这么多东西出城,是个难题,若是被守卫的士兵发现,运出去可就难了。
目光落到床榻上女子的脸上,乌澈眼神一凝,随即弯下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活着。
那或许,她的身份可以成为他差出城的筹码。
乌澈带着那床榻上的女子离开,离开前还把女刺客的尸体收拾了一番,让人看不出身上的血迹,将她放在床榻上才离开。
只是还没走远,他想到了什么,折了回去,果然见几个男人正脱了上衣在那床榻上,嘴里是数不清的污言秽语,而那个女刺客的衣裳已经被剥了干净。
乌澈心中一阵恶心,虽然如今他身份特殊,手中早已染血,可他却不是那般残暴无心之人。
他回到那屋子,趁那几个醉汉还没反应过来,便将人打晕,走之前给女刺客的尸体盖上了被子。
没人想死,大家都只是想活着,立场不同,他也尊重。
思绪回转,乌澈一转头,便看见戚京瓷正满脸好奇看着他,皱了皱眉。
“你身体没有不适?”
昨日她好似被下了药,乌澈见多识广,一眼便知道是什么情况,好在他行走江湖多年,对这种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身上带了许多种解药,刚好有这种解药,他叹了口气,给戚京瓷服下。
戚京瓷有些莫名。
“没什么不适。”
其实戚京瓷身子在有些不舒服,身上不知为何一直冒冷汗,虽然昨日大部分事情她记忆模糊,但是知道自己被扔到一个小房间里,是一个少年将她带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戚京瓷也没有全然信任他,为了保全自身,还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有些不好。
乌澈到没说什么,只移开了眼神。
他没有回答戚京瓷的问题,戚京瓷倒也没有再问,剩下的一段路,二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马车内安安静静,只有车轮轧过崎岖小路的颠簸声。
哪怕少年仍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戚京瓷不安的情绪却也渐渐变淡。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门马上就要下钥了,二人卡着时间到了城门。
这个点进出的人很多,这几年京城风平浪静,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过多盘查,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案子,乌澈选择在这个点出门,就是这个原因。
人多眼杂,不会引人注意。
他们二人做的马车是乌澈先前在城郊租的,很普通,不显眼,他不能允许任何风险发生。
戚京瓷也实在有些难受,眼前有些眩晕,身上也不断冒冷汗,可是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戚京瓷攥着袖子,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只能等。
等眼前这个人达到目的,祈祷他说话算话能放她离去。
戚京瓷闭了闭眼。
城门前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这会大家该回家的要回家,该出城的也要赶紧出城了,但大多数的人都是步行的普通百姓,戚京瓷和乌澈的这辆马车还是有些显眼。
乌澈通过马车帘子细细观察外面的场景,守门的只有两个普通士兵,那二人似乎是快要下值两千都有些松懈,二人正交头接耳聊着什么。
乌澈定了定神,却不敢掉以轻心。
马车慢悠悠往城外驶去,随着人流马上就要出城之时,却被两名侍卫叫住了。
“前面的那辆马车,等一下!”
乌澈在车内没有在外头赶车,所以现在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乖乖停下接受检查,否则必然会被抓起来询问,那他的计划可就完蛋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
戚京瓷深吸一口气,强忍住自己的不适,掀开帘子的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
“是我。”
侍卫愣了一下,眼前子带着面纱,可他仍能认出,毕竟戚京瓷的画像可是他们所有人都记下来的。
是昨日失踪的那个郡主!
侍卫眼神从警惕到惊讶到惊喜,随即还不等戚京瓷反应,他便发生喊道。
“老四老四!郡主找到了,快去禀报淮安王府和璟王府!”
他们发现了郡主,那淮安王和璟王定会好好赏他,他可不就发财了!
那个叫老四的侍卫闻言,一脸激动,二话不说便往城内跑去。
马车内的乌澈皱了皱眉。
戚京瓷有些受不住了,面色苍白,笑的也有些勉强。
“王府里知道我回来了,最近诸事不顺,母亲让我去扶清寺上上香,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出城了。”
侍卫闻言有些为难:“郡主,眼下天色已晚,到不了扶清寺天便黑了,郡主不如明日再去?”
侍卫心中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他找到了郡主,但没想到王府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可这都不打紧,郡主这么晚了还要出城,看起来脸色也很差,万一出去吃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守门侍卫脑袋不保。
“大胆,郡主的决定,你们也敢质疑?”
车内传来乌澈的声音,那侍卫闻言,愣了一下。
戚京瓷感受着自己背上抵着的那把刀,面上强装镇定。
“这是我府上的侍卫,母亲命他护送我,你放心,出了什么事都不管你的事。”
戚京瓷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上的皮肤都仿佛在灼烧,可那侍卫还是和她磨磨叽叽,戚京瓷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
乌澈似有所感,便头小声开口:“你怎么了?”
戚京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许久都没听到身后有动静,戚京瓷转过头,就看见乌澈正深深看着她眼神里似乎带着些探究。
犹豫了下,乌澈还是开口了:“他们叫你郡主?”
戚京瓷愣了下,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他竟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晓得,却也没有多说,哑着嗓子开口。
“我是淮安郡主,戚京瓷。”
乌澈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刀落在了地上。
“淮安郡主…戚京瓷?”
戚京瓷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何至认识…乌澈收回方才的失态,移开了眼神,只是语气却变柔和了许多:“不认识。”
那个侍卫两边为难,最终还是苦着脸,妥协道:“那允许属下检查一下郡主的马车,便可以放行了。”
乌澈神色一凛,车上的东西绝对不能被查出来,万一查出来,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
他看着状态不佳的戚京瓷,一咬牙,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跳上前面的马背,一鞭子抽在马身上。
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就立马开始狂奔。
所有人见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都愣在了原地,片刻后才回了神,都有些慌神款了。
郡主若是出了事,他们几个也完蛋了。
“快追,务必不能叫郡主出事!”
戚京瓷有些头晕目眩,发生了什么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她回过神,自己已经被拉上了马。
乌澈将她拢在怀里,马儿嘶鸣,戚京瓷只觉得意识模糊。
后面追来了许多人,可都离得很远,乌澈有把握甩掉他们,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更快更急的马蹄声,他一回头,是一个墨发高冠的玄衣男子。
那人身下的马是千里良驹,乌澈知道,自己跑不过他的。
就在他有些绝望的时候,戚京瓷却不知为何挣扎起来,似乎是想要逃离,乌澈一惊,却还是没能拉住戚京瓷。
眼看着她就要落下去,却不想身后那玄衣男子直接飞身而起,一脚踩在马儿头上,借力朝他们的方向飞跃而来,一把接住了险些落下马背的戚京瓷。
乌澈看见她安然无恙,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只一夹马背,飞快离开了。
戚京瓷意识消失之前,看见似乎是个男人救了她,那人模样有些熟悉,可她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心中只觉得,自己今年似乎格外倒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