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趟野生动物园回来,柏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闭眼就梦见狼也就算了,明明已经醒来,那狼似乎仍在。
看灯的时候狼在灯上。
看墙的时候狼在墙上。
看衣柜的时候狼在衣柜上。
在看着她。
揉揉眼仔细看,又没了。
幻觉?
柏云抓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眼。
一点十分。
才睡了十分钟。
她烦躁地扯过被子蒙住头。
以前发烧才出现幻觉,现在感冒都没一个,还幻。
那狼以前只是盯着她看,刚才那梦里,竟然跃了起来,扑倒其他狼,救她。
——救?
柏云一把掀开被子。
【我是不是怪物:?】
【不是:臣在】
【不是:主动召唤必有妖】
【不是:这个点儿你不是该睡午—不会连睡个午觉都做噩梦吧?】
【不是:又梦到那狼盯着你?】
【我是不是怪物:救】
【不是:?】
【不是:还梦到比那狼更恐怖的东西?】
【我是不是怪物:其他狼】
【不是:英雄救美?】
【不是:还有后续!】
【不是:会不会是前天被那些狼跟太久的缘故?】
前天在野生动物园,他们的观光车被几只狼尾随着跟了好远。
那还是柏云第一次看到现实中的狼。
被柏欣忽悠去的。
柏欣是她大伯的女儿,大她半岁,住同一个小区,从幼儿园就跟她同学。
她觉得,柏云老梦见狼,是因为潜意识里怕狼的缘故,多次游说她去看看真狼以毒攻毒。
柏云却不那么认为。
虽然她从小到大,经常被那样的梦惊醒,但她对那狼的感觉,还远不到“怕”的程度。
它要敢上,她就敢打。
她设想过几十种对抗那狼的办法。
爸妈也说那是馊主意。
他们说她性格自闭,又对紫外线过敏,在室外待久了都不行,哪能为个无关紧要的梦外出。
之所以又去,是因为她收到大学入学通知书后要求住校,爸妈这才意识到是时候让她学着适应环境了。
考虑到野生动物园全程坐车,即便有太阳也晒不着,才采纳柏欣的建议,把那儿作为带柏云户外活动的“首站”。
柏云其实早已宅成“定海神针”。
她纯粹是为了让大家相信她啥都能行,才配合他们走那一趟。
没想到一回来就这样。
柏欣还在发着微信。
【不是:你那梦里不会少了我吧?】
【不是:我当时在干嘛?什么装扮?】
【不是:看起来飒不飒?】
柏云扔下手机。
这梦倒是可以用“日常延续”来解释。
幻觉呢?
除了幻觉,最近还时不时出现心跳突然加速、骤然漏拍的情况。
“幻觉”的出现跟大脑有关。
“心律”属心脏管。
——是大脑和心脏出了问题?
柏云即刻翻身下床。
爸妈都是医生,家里有的是医学书籍。
她走进书房,站在书架前,葱白般的手指缓缓滑过整齐的书脊。
她长了张清丽的瓜子脸。
柳叶眉、丹凤眼、小巧顺滑的鼻头、紧抿时透着淡淡冷意的盈润小嘴儿……
即便用最挑剔的眼光来审视,也挑不出一丝瑕疵来。
但她最被人称道的还是皮肤。
可能是防晒做得好的缘故,她皮肤不仅细滑柔嫩,还白,白得几乎透明,连皮肤下面的毛细血管都隐约可见。
滑动的手指停在《内科学》上面。
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不用想她都知道,她这“病”得看内科。
摩挲几下之后,她最终还是抽出《大体解剖学》。
柏云对人体解剖有种难以言说的痴迷。独自在家的时候,她可以抱着这书看上半天。
看一天都不会厌。
她最喜欢看血管那一章。
行走在人体的血管汇合在一起,像一张神奇的网,将所有的血液一网打尽。
每个交汇处的精巧,每条分支的井然,都令她倾倒。
因为喜欢这个,她才想学医。
学医得上大学。
上大学得通过高考。
虽然在高三才认识到这个问题,她还是赶在高考前将所有的科目过了一遍。
柏欣却说,就她那成绩能考上大学,绝对是改卷老师粗心了。
她很不以为然地在心里“嘁”了声。
“干嘛呢?”
爸爸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
柏云合上书,插回书架。
“解剖学?”爸爸眼尖,“大学里老师会教。”
“不是在午睡吗?”妈妈也跟了过来,“怎么来书房了?”
你们不也该上班了嘛。
柏云垂着眼,腹诽着往外走。
“妈妈问你话呢。”爸爸抓住她瘦削的胳膊。
柏云扬起漂亮的丹凤眼,满是无辜地望着爸爸。
“这就对了嘛。”爸爸的目光很温和,“有人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要停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睛,回应人家。”
柏云一脸生无可恋:“说啥。”
表情酷酷,声音却细细软软,带着点奶气。
爸爸忍俊不禁。
“说任何你想说的,譬如,”妈妈含笑看着她,“你现在想什么?”
现在想的是……
爸爸已放开她直起身子。
从柏云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见到爸爸喉结旁若隐若现的颈动脉。
动脉里流的是动脉血。
动脉血比静脉血含氧量高。
也更红。
她现在想的是这个。
近距离看所有人,她第一眼都会不由自主瞄向对方颈动脉。
不仅看,她甚至想把它们剥开来研究研究。
——这能说吗?
肯定不能。
至于来书房的原因。
她不敢想象爸妈知道她心脏脑袋都出了问题后伤心欲绝的样子。
柏云抿了抿嘴。
小时候不懂事,她什么都说。
看到的说。
想到的说。
梦到的说。
还见人就说。
爸妈开始还会笑着调侃几句,越到后面,他们的神色就越凝重,还带她去医院检查。
甚至背着她哭诉:见过发烧说胡话的,没见过她这样没发烧也一本正经说胡话的,还查不出原因来。
她的话就渐渐少了。
后来不但不开口说话,连人都懒得看了。
只埋着头做自己的事。
对着爸妈殷殷的目光,柏云动了动嘴唇:“……没事。”
“啊?”爸爸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连忙点头,“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妈妈重复完爸爸的话,还心有余悸补了句,“好怕你又像小时候那样说些吓人的话出来。”
柏云:“……”
爸爸仔细打量她:“气色不怎么好哦。”
妈妈满脸关切:“喝水吗?”
柏云看着妈妈修长脖颈上隐约的颈动脉:“……喝。”
爸爸大步走向饮水机。
接过爸爸递过的水杯,柏云垂眸抿了口。
口里的水还没吞落肚,柏云看着水杯的眼眸骤然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