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七岁的时候,我才知道,家外多了一个妹妹。”

闻玙在电话里说出这句话时,声音仍是泛着淡淡的苦涩。

“当时那个女人带着她找上门来,我妈脸都白了,还以为是骗子。”

他轻笑一声,很是嘲讽。

“真是骗子就好了。”

“妹妹的出生自然是无辜的,如果追责,是我爸毁了两个家庭。”

“但是他仍是大摇大摆的过日子,甚至喝酒的时候和同事吹嘘,说自己儿女双全。”

闻玙说到这里,就不肯再往后讲了,像是被恶心事抵着胸口般长长缓了一口气。

“我不该问的,”温郁捂着电话道:“这种事……一定很不好受。”

“——郁郁,跟谁聊这么久呢?”身后传来开门声:“你爹我买臭豆腐回来了,快来吃宵夜!”

“是闻玙!他讲完题跟我闲聊了几句。”温郁回顾门口,紧张道:“我先挂了,你早点睡。”

“嗯,晚安。”

温郁再转回亲爹面前时,面上有些心虚,但并未被温健武发觉。

“小贩多撒了点香菜,你要是不吃就给撇开。”他乐呵呵道:“今天爹高兴!”

“你又谈成生意啦?”

温健武对儿子一向没什么避讳,甚至先前借贷多少去开公司,又如何赚翻也会津津乐道。

他一向觉得孩子懂事越早越好,免得稀里糊涂败掉家业最后睡大街。

“你爸啊,要跟人合伙再开一个公司,去倒腾汽油!”

颜晚馨正抱着笔记本边办公边看电视剧,闻声瞥向他:“别胡闹啊,守好你现在的公司就不错了,听说现在原油价格忽上忽下的,一崩盘什么都没有了。”

“还有,你可千万别随便当什么法人代表之类的——”

“知道知道,我心里都有数,”温健武嬉皮笑脸地打断掉唠叨,把另一份臭豆腐捧到老婆面前:“尝尝,热乎着呢。”

“臭死了!拿开!”

家里笑声一片,传到院子里都是一片热闹。

温郁回忆到这里,坐在石榴树下的秋千里久久没有动静。

深秋里蛐蛐还在鸣唤,客厅里有细碎的走动声,只是一家人不再团圆了。

他坐在这里发呆许久,久到颜晚馨拎着抹布出来佯装要擦栏杆又看了两眼,也一直没有动静。

不行,就算要走,他也得把事情讲清楚。

温郁心里清楚,如果说他自己是个作精,难哄还难追,那闻玙比他还要难哄一百倍。

两个人作来作去只不过是仗着几分喜欢罢了。

“我有个U盘落学校里了,得回去拿一趟。”

“非要今天拿?”颜晚馨闲不下来,又拿墩布去池子里涮:“明儿周末啊。”

“得去一趟,要备课。”

他抓起手机走出去,动作快到忘了带外套,刚出门刮了阵风就冷得打喷嚏。

顾不上那些了。

电话没响几声被接通。

“玙哥。”温郁一面唤他,一面回头看亲妈有没有跟上来:“有事跟你说,去学校方便吗。”

他这时候反而不敢和闻玙去街上。

街坊邻居的眼神有时候出奇的好,周末附近的学生也多,唯独去学校里不会惹人怀疑。

闻玙很快应下,听出来他情绪不对还带着点鼻音。

“穿外套了吗?”

“没,”温郁哑声道:“我妈过来了。”

闻玙那边传来开关门的声音,一路下楼梯,一路继续问。

“今天来的?呆多久?”

“可能呆很久。”温郁头疼起来:“她还不知道你在这,我在想我到底该换工作还是换住处。”

对面静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对策。

“校门口见。”

周末校门口仍有保安值守,小门房里灯光温暖还有歌舞晚会的外放,像是要把凄冷秋夜全然割离开。

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默契地一路往没有监控的操场走,像是饭后过来散步的一对闲人。

直到进入完全没有视线的无人操场以后,闻玙才解开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令人安心的气息立刻将温郁包围淹没。

温郁没有拒绝,低着头拉紧衣服。

他虽然还没完全松口,但在这种时刻脑子里很明白。

等三言两语情况交代完,男人叹了口气:“明着不能谈恋爱了啊。”

“明着本来就不能谈!”

“那就偷呗。”

“……!”

温郁忍不住想,这个人是怎么能把偷情这事说得跟出门买颗白菜一样理所当然。

他一时无话,随男人缓缓地兜圈子。

闻玙手机震动起来,像是个电话,他并没有看是谁打来的,径直摁掉。

他们一起浸在黑暗里,周围静到能听见脚步的起伏声。

“我一直在想,”闻玙低声开口:“当年我们是怎么暴露的。”

温郁刚消失的那几天,他几乎是调用了全部的理智去压制情感,一次一次地复盘和寻找自己的错处。

班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老师也毫无察觉。

他们明面上一直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甚至比那些动辄搂抱乱摸的男生要疏离克制。

“不是你暴露了,”温郁深呼吸着,缓缓开口:“是我。”

“我不知道,麻//醉药有时候,和吐真剂是一个效果。”

人在完全麻醉的情况下,潜意识的防备也会被尽数卸除。

有时候医生会不小心听见病人的银行卡密码,甚至知道他们是否出轨。

温郁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出柜。

那天他骑车出门,被醉驾司机迎面撞上,送去医院里抢救。

还好出血不严重,但是腿骨折了,需要做手术上钢钉,即时调整。

父母当时全都到场,得知手术一派顺利,且预后良好的时候,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然后,我爸守在病床旁边,跟我开玩笑,想让我早点从麻醉状态里醒过来。”

温郁在夜色里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爸说,快点醒,你已经睡到二十七岁,再大一点不好找女朋友了。”

“我当时处在半睡半醒地状态,当着医生和爸妈的面,说了一句话。”

闻玙停下脚步,指甲掐进掌心里。

“我不要女朋友,我只要玙哥。”

“我妈以为我跟他开玩笑,还轻轻推了我一下,让我赶紧睁眼睛,别乱开玩笑。”

温郁浅浅地笑了一下。

“谁会把喜欢你这种事当作开玩笑?”

后来,他醒过来,意识到情况不对。

在诱导式提问下,该交代的已经全交代了。

出院之前,他们家就已经办好转学手续,甚至不是离开西城区,而是直接离开北京。

温郁最后见闻玙的那一天,少年还在笑着说,明天给他带蛋黄青团。

他想了又想,一万种开口解释都说不出口。

一万种告别的方式都像在拿刀子捅另一个人的心。

然后一晃就是十年。

闻玙半晌才开口。

“现在亲你一下,不过分吧。”

温郁把这些旧事全盘说出来,已经是抱着又要抽身跑路的悲情心态了,瘪着嘴鼻尖发酸。

“不想亲。”

男人俯身轻吻一下他的额头,触感温暖,像是与他交融无数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每一次遇见他,心下都会觉得柔软又无措。

像是想要舔舐他的伤口和彷徨,想要把他深藏。

“你不用搬家,也不用换工作。”

“温郁,很多事我都在等候着陪你一起面对。”

“你唯一需要决定……是否继续爱我。”

温郁只觉得荒唐。

“会这么简单吗?”

“你想过彻底地信任一个人吗。”闻玙神情平静:“最初决定喜欢你,我只想选这一条路。”

同你生,同你死,让你把后背和喜悲都尽数交付。

温郁怔住两秒,再开口时声音发颤。

“……我好想勇敢一次。”

牢狱,欠债,社会,父母,禁忌,同性恋。

一系列的词在他脑海里滑过,然后消失。

“我妈当时问我,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再复述这些的时候,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十几岁的人,荷尔蒙作祟,什么昏头的事都干得出来。”

“不要耽误自己,更不要耽误一个本该有灿烂前程的旁人。”

她以笃定的语气,如同解剖一般,把少年们共同的脉搏一语切断。

混乱又放肆的吻,无法分割的黏腻,不过是青春期里的一次昏头。

“我一直在想,闻玙,你那天亲我,是不是只是一时昏头。”

“可是一个人十七岁时昏头,二十七岁也还在为同一个人昏头,我走了这十年,你一点都没有变。”

他露出希冀又脆弱的笑容,像是看透面前男人。

“玙哥,以前是我太想后退,生怕伤到谁。”

“……你不会想听我说对不起。”

你想听我说,我愿意,我知道的。

闻玙望着他笑。

温郁只感觉自己要做这辈子最荒唐也最放肆的一件事。

他可能要和另一个人坠入深渊。

“真是疯了。”

他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用力亲了下去。

闻玙只比他更快地拥紧接住。

他们吻得不管不顾,甚至重到咬破唇瓣,任由血味流溢蔓延。

又好像只有这样才是畅快又尽兴的,本该如此也早该如此。

说不清是谁带着几分惩罚性,又是谁终于卸下防备去尽数索取。

外套的气息融入拥抱里,胳膊被勒到痛也不想松开手。

都疯掉算了。他一边喘息一边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