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到一半,温郁连呛带哭愣是干掉了几乎全部的菜碟,效率高到不可思议。
蒋南之在旁边拿小镜子照自己眼线花没花,确认上下都漂亮无暇才瞥向他:“今天这事对你刺激这么大?”
“见我爸有什么好刺激的。”温郁示意服务生再来碟黄喉,起身去打了一碟麻酱回来。
“我入职才发现,我以前的对象……也在这里工作。”
他低头拿筷子搅了两下葱末,苦笑起来。
“这事你也知道,对吧。”
一场手术之后,什么都变了。
如果那天他没有骑车出门,也许人生走向都会完全不一样。
“我听说过,”蒋南之抿了口啤酒,若有所思:“你们两碰面以后,死灰复燃了?”
“他居然像没事人一样,甚至不生我的气。”温郁重重灌了两口:“你不知道我以前觉得见不着他,心里排练过多少次对不起。”
蒋南之眉毛一挑:“那你们两话一说开,不就什么都能重来了?”
“绝对,不可能。”温郁放下玻璃杯,看着她的眼睛道:“一半当然在于我们家的情况。”
“我爸在坐牢,我妈才刚出院不到一年,家里再出一个同性恋,别想过消停日子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极其笃定。
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半分叛逆的心思都不复存在。
“另一半呢?”
“另一半啊。”温郁笑了起来,唇上都润着水光。
“闻玙这个人看着像正常人,谈起恋爱来就是个疯子。”
“我要是被他捉回去,这十年欠下的账,我赔不起了。”
朋友亲邻之间的人情欠债,也许还能用时间精力金钱来一一偿还。
爱欲里糅杂了亏欠,便是痛与乐的深渊。
蒋南之沉吟片刻,得出最终结论:“你会跟他上床。”
温郁深吸一口气:“您有听我在说什么吗?”
“闻玙那天追我追到胡同里你也是看见了,两三句话甚至没互相介绍一下,这混账直接把我摁在石狮子上亲!”
“我他妈连他现在回家坐几路公交车都不知道,这算什么?!”
蒋南之深思熟虑完,得出进一步结论:“你会跟他上床,上很多次。”
温郁一拍桌子,憋了半天不知道该骂什么,又重重倒回椅背上。
“这顿你请。”
蒋南之随手拆了张银行卡:“服务员,买单。”
闻玙自中午以后就没有再瞧见温郁了。
他记得周五温郁在学校里应该有课,下午提前请假走了?
一中校园很大,大到有三个操场一个体育馆附带游泳馆,真要是有心避开,可以一周都碰不着人。
自从温郁回来教书以后,闻玙很自觉地保持距离,把任何偶遇的可能都掐灭在萌芽中。
但每天会留神他在不在,上课是否顺利。
他挑了几张无关紧要的文件,拿去年级主任的办公室签字。
黄主任正守在打印机旁边等单子,见闻玙过来了招招手。
“正好,这批教师培优的名单你等会帮我发下去,没空可以找学生帮忙。”
闻玙接过翻了两下,在靠前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目力很好,正反一翻完,发觉有副科老师。
“音乐课是范老师去培训?也是,温老师现在还在试用期吧。”
黄主任表情踌躇,又流露出几分由衷的惋惜。
“小温老师……我其实很看好他。”
“教学很用心,学生们也都反响很不错,”他重重叹了口气:“可惜混不上编制,学校的很多福利没法给他。”
闻玙状似不经意道:“前两天高三教音乐的雷老师不是退休了吗?”
黄主任摇摇头,见他有意知道,才压低声音询问:“你不是他高中同学吗,这几年不联系了?”
闻玙皱眉道:“这和编制有关系?”
黄主任往窗外望了一眼,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我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八卦看谁笑话,是想拜托你替我多照顾下温老师。”
“以后要是有别的老师问这种事,你知道内情,也好帮忙挡着几句。”
“小温老师他……家里有人正在服刑。”
“你也知道,他这种情况,按规定只能算编外的老师,薪水高不到哪里去。”
黄老师忧心忡忡地念叨着,没有发觉身侧的青年教师气场都冷下来。
“北京现在房价这么高,也不知道他租房子住能不能负担得起,我回头还是想法子多拨点奖金给他。”
闻玙罕见地失了笑意,点点头走了。
温郁周五晚上跟表姐吃了趟火锅,吃得第二天直接急性肠胃炎。
味道确实好得没法说,也是又辣又麻刺激大发了,没来个胃出血都是老天爷给面子。
他白着脸想把前男友给鸽掉,微信消息都编辑好了又看着手机发愁。
人家说得也是,被渣了还要被鸽,自己还做不做人啊。
他想了又想,在床上打了个滚。
[不乐]:晚上粥馆见吧,请你吃潮汕粥,地址等下发你定位。
外头这个狗天气,没有三十八度他倒着走。
就这样还出去喝什么粥……要死了啊。
对方没有回消息。
温郁等了二十分钟都没等到,逐渐怀疑这种放置是什么前情人较劲之战里的钓系玩法。
然后隐隐约约听见院子外有人敲门。
怕又是哪个游客闲着蛋疼想冒险。
温郁捂着肚子在空调房里把自己裹成无尾羊,肠胃时不时痉挛一下,辣椒素估计还没有完全排出去。
敲门声消失不见,手机又震动起来。
温郁接通电话,有气无力道:“……喂?”
“开个门。”
温郁啪的挂了电话,身上还裹着被子就噔噔噔跑去了院子口,拉开门栓打开一小条缝。
闻玙穿得依旧很骚。
纯黑T恤一溜银扣系下来,长裤显得腿线条劲还特别长。
男人身上半分香水味儿没有,反而有股刚洗完澡的清爽气息。
“你现在这样,还想出去请我下馆子?”
说完作势要开门。
温郁拿肩膀把门抵着,不给开。
“我高岭之花的形象还要不要了,”他忍着不舒服道:“你穿得人模狗样过来,我棉被下头是老头衫你信不信?”
“不是不想跟我谈么,”闻玙侧头看胡同口卖菜的老太太,再回头瞧他,声音放轻:“肚子不舒服?我给你煮点小米粥。”
温郁捂着肚子往后退一步,没出息地松开了手。
他把门边的红砖踢到花圃边,小声开口。
“又欠你一桩。”
闻玙半个身子都迈进来了,听到这话觉得很有道理。
“那这样,我指挥你,你煮粥给我吃。”
温郁看向他,一脸‘你在玩我’。
“喏,巷子口有老太太在卖菜,你自己挑点小青菜,碰到带虫眼的要洗干净。”闻玙从善如流:“米淘两遍然后泡半个小时再煮,最好再叫只烧鸡回来,太素了吃不下。”
温郁裹着被子定定站了半天,分辨他是不是来真的。
男人也很有耐心:“这位朋友,是你自己说要请我吃饭的。”
道德层面和逻辑层面都无可挑剔,他现在确实可以等着吃饭。
温郁以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微妙心情去胡同口买了一把小白菜,花二十分钟煮了碗青菜粥,期间还外卖叫了半只烧鸡。
两人在吊着灯泡的老房子里相对而坐,朴实平淡的香气飘满整个饭厅。
比起餐厅里味道刻板的油腻菜式来说,这顿饭确实是最符合他身体需要的。
闻玙连筷子都没有拿,全程很乖巧地坐着等吃饭,开动前还记得采访下对方的感受。
“自己周末非常充实地做了一顿饭,感觉怎样?”
“我感觉到……”穿着工字背心的某人淡淡道:“堕落。”
但凡这是个浪漫点的故事,他这个微恙的小病号都不该是做饭的那位。
……虽然做饭本身也没多难就是了。
闻玙轻巧点头,捧着公鸡碗慢慢喝白粥,喝着开始闷笑。
“你也不怕呛到。”温郁凉凉道。
“很好喝啊。”闻玙笑得很灿烂:“火候熬得正好,米香都浸出来了。”
温郁磨了磨后槽牙,低头猛扒青菜粥。
扒了两口鼻子莫名发酸,喝粥喝得委屈起来。
明明只是眼眶红了一点,却好像整个人都像被倾盆大雨淋过一样,湿漉漉的一派狼狈。
闻玙在上风还没呆多久,见他这样放了碗,凑过去连声哄。
“生气了?小祖宗,以后不支使你了还不成?”
“是你说欠我我才想这么损的一招……你也不能怪我啊。”
温郁手里还捧着粥碗,忍着泪意凶他:“你就不该来招惹我!”
“怎么是我招惹你?”闻玙哭笑不得:“我一上飞机看见你睡我旁边,而且回学校教书还是你自己想的啊。”
“咱两不可能谈恋爱了你知道吗,”温郁眼泪汪汪地就差哭出来了:“你别乱勾搭人了行不行。”
闻玙用指腹擦着他的脸颊,温声道:“怎么就不能谈了?”
“就是不能谈!”温郁把粥碗一放,想跟他好好讲道理:“你是老师,我也是老师了,学生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琴姨不盼着你和好姑娘结婚吗?我家里人会答应吗?十年不见了咱们变多少了?你天天在我面前转悠的时候考虑过后果吗?”
男人哑然失笑。
“那都是之后要考虑的事。”
“再说了,就算别的老师偷摸着谈恋爱,也不见得会告诉你。”
“别的都好答应,不招惹你,不太可能。”
温郁这会儿鼻子都堵了,任由他的指尖在脸颊上轻碰,自己扭头找纸巾:“凭什么?!”
“大概是因为……咱两孽缘结得太深了。”
闻玙面露遗憾:“我前几年守寡的时候也想过来着,不太成功。”
他占够便宜就站了起来,还顺手把纸巾盒递给了温郁。
“今天先这样,明晚我过来喝汤。”
“你自觉点,少放盐。”
说完便哼着歌走了,还记得随手关门。
温郁重重擤了下鼻子,又恼火又有点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