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真想过第二天去闻某人办公室把这流氓暴揍一顿。
然而第二天开学。
前几日一中冷冷清清,空旷出萧条的意境。
日子一到,成群新生跟傻狍子一样涌进校园里,晃荡的到处都是,音量自动调到最大,没少在操场上打球打到鬼哭狼嚎的。
温郁做老师第一天特意起了个早,然后在小办公室里喝了一上午的茶。
他终于意识到,音乐老师这个活儿不是一般的闲。
稍微差点的学校,有可能一个年级共用同一个音乐老师。
一中在这方面很有人道主义,每个年级都有两个音乐老师,加起来一共六个。
他每周只用教七节课,其余时间都可以自由分配。
年级开会只用主课老师参加,各项考评任务也落在语数外老师的大头上。
相比之下,音乐老师赚钱少点,但是日子自在。
上班第一天,温郁正襟危坐,随时准备应对哪个领导过来。
第二天上班先泡茶,打开淘宝界面漫无目的地看‘办公室神器’。
第三天办公室神器和小茶壶都买完了,开始逛‘摸鱼神器’。
等来等去,终于到了周四,要给高二七班上课。
温老师这一天提前两个小时就在给琴弓上松香,调音三回试奏一回,施施然来到阶梯教室。
学生们原本还在叽叽喳喳乱吵着,见到他时突然安静下来。
温郁穿得很简单,格子衬衣配七分裤。
脖颈修长,露出一小节锁骨,看起来素净又温柔。
他冲着他们笑起来,以公开演出前的姿态微鞠一躬,站在讲台正中央扬起琴弓。
演奏的是《告白之夜》。
音符如细碎紊乱的心绪拾阶而上,穿过混乱的洋流,彗星般逆向浮出水面,飞回深夜的天穹之上。
然后骤然间绽开,变作绚烂至极的夏日烟花。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垂着眼睛演奏提琴。
弦声辗转摇晃,在阶梯教室的上空漂浮回旋。
有很多学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们在脑海里自发地想要为这首歌创造一个故事,想要抓住旋律唱些什么。
温郁看向他们,抬腕按弦一分不乱,也同样含着笑容。
等一首演奏完,他再次深深鞠躬,在欢呼掌声里开口。
“你们好,我叫温郁,即将和你们一起度过高中时光。”
于此同时,闻玙在办公室慢条斯理地改作业。
温郁的课表他这里有一份,先前有犹豫过几回。
……不管怎么说,第一节课就抢有点太欺负人,怎么也得等几周再抢着玩。
闻玙的脑子和一般人是反着来的。
他越有兴致,就越讲究分寸。
心思全无了,反而半点道理都不讲。
昨天深夜里找准地方,把人压在石狮子上强行要了一个吻,算是能冷静几天。
此刻他人坐在四楼,心思在二楼。
像一只瞄好猎物的兽,舔着爪子思索接下来几步的动向。
温郁这人脸皮薄嘴巴硬,目前这情况,大概还在生自己的气。
他没有贸然地去他办公室晃悠,但又总能感觉到几分馋意。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闻玙才收回眼神,把最后半本作业改完。
陈主任刚好过来转悠,抓了把瓜子和后排老师边嗑边聊。
课代表很快跑过来。
“闻老师,我来抱作业了!”
男人示意他取走东西,起身泡茶,随口问了一句。
“今天音乐课怎么样?”
课代表就等着他问这句话,脸颊通红。
“……绝了!!”
“温老师他——他也太完美了吧!!”
陈主任满意点头,又抓了邻桌地理老师一把盐焗腰果。
闻老师抿了口凉茶,示意小伙子冷静点。
男孩也是还在上头的状态:“他今天第一天上课带了小提琴,您真该去听听!我们班里有的女生听他拉琴都想哭,其实我也想哭!”
开玩笑,他拉琴有多好看我还不知道吗。
闻玙面上笑得波澜不惊,已经开始嫌课代表今天话多了。
“那这样说的话,上课纪律还行?”
课代表呆了两秒,露出心虚神情。
闻玙的眼神凉了少许:“有人交头接耳?”
陈主任在后排爆喝一声:“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茱莉亚的高材生给你们拉琴你们还想着开小差!!”
课代表快速摇头:“不是……不是,有几个同学在……偷着写作业。”
闻老师轻描淡写道:“温老师在上面拉琴,下头有人闷头做卷子?”
他克制了一早上都没有过去看温老师拉琴,这帮崽子不珍惜机会,第一节课敢来这一出?
“那也不是!后头大伙儿唱歌了才有人偷摸着写!”课代表直接跑了:“您先忙您先忙!我回去上课了!!陈老师再见!!”
闻玙拿着教案直接去了教室。
满教室学生本来还在各玩各的,瞧见闻老师挟着一阵凉风走进来,后背莫名发紧。
“音乐课代表过来。”
任燕月忙不迭扔笔站起来,跑到讲台旁边跟班主任小声汇报。
闻玙轻声开口:“让这五个人大课间跑三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他转头看向黑板的作业栏,若有所思:“都写完了?”
学生们终于想起来要抱团:“没有!!老师我们绝对没有上课写作业!!”
闻玙笑得很痞:“还有下次吗?”
“绝对不敢了!!!”
“很好,”他愉快点头,转身加了两行:“P144至P147做完,明早上交我来改。”
完事拍拍粉笔灰,潇洒走人,徒留教室里一片哀嚎声。
刚才没有见面的说辞,现在有了。
身为班主任,怎么也该正经过去道个歉。
二楼办公室里,温郁再一次打开了淘宝页面,开始搜索‘办公室里可以养什么’。
他摸鱼间隙听着外头的动静,形体管理到位,背脊笔直坐姿斯文。
闻玙敲了敲门。
“温老师。”
温郁秒切商业式模板表情,皮笑肉不笑:“什么事?”
闻玙走向他,正色道:“刚才上课……”
“往后退。”温郁抬起笔,朝他身后指:“退三步,到这,好,你说吧。”
闻玙扬起眉毛表示不满。
温郁笑得很无辜:“对流氓的基本防备。这位同事,有什么事?”
“刚才上课还好吗?”
“讲了点流行音乐,没什么压力。”温郁思索几秒,又补充一句:“有几个学生乐理基础很好。”
闻玙估算着他怒气消了多少,平静道:“我课代表说,有学生在你课上偷着做卷子。”
“多大点事,”温郁不以为意,低头关掉淘宝界面:“没别的请回吧。”
他又把所有屏障都张开,刺猬般撑起小刺。
闻玙原地站了几秒,心想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被渣的不是老子吗。
我被渣了十年,寡妇似的在这守你半天,现在还得哄着你了?
温郁关了淘宝页面见他还没有走,一半上班摸鱼怕被抓包,一半怕这混蛋又胡来,心虚地又开了个WORD的文档,敲了个毕业答辩般又臭又长的鬼标题。
闻玙听着键盘声都能猜到他在写什么,一个人等了很久,才低低笑了一声。
“在赶我走啊。”
温郁停下动作,莫名被这一句话搞得喉头发干。
他随手扯了张备忘贴写了几笔开会时间,不看闻玙的眼睛。
“当班主任刚开学挺忙吧,别耽误事情。”
撑了几秒没有忍住,抬头瞄了一眼。
一眼瞄到男人仍旧望着自己,眼神落寞,像是无处可归的野狼。
闻玙骨架高挑颀长,五官又深邃瞩目,很有兽类的危险气质。
温郁看一眼就感觉这男人他妈的像个黑洞,能把人无声无息往他那个地方吸。
“你诈我呢,别玩这个。”
他低头继续写东西,几个八分音符摞在一起叠罗汉,也不知道在便签纸上想表达什么。
不要上套,一不小心等着骨头都被啃干净吧。
还是没忍住,又抬头瞄一眼。
怎么感觉闻玙二十几岁比以前还好看呢?
眼尾长长的还往上挑,一副祸水相。
温郁笔头一摁,声音低了下来。
“那天扇疼你了?”
闻玙见他入了套,克制着低嗯一声。
“是我喝多了,对不住。”他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墙道:“这么多年,说不生气是假的。”
“什么解释都没有,像是藏了一堆事没有跟我说。”
“温郁,我也不是圣人,没那么多的耐心。”
“今天有学生捣乱,是我没有管好。”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忍着情绪没有多说。
“……抱歉。”
温郁怔住几秒,手里的笔掉到桌上。
这还下什么棋,对面上来都直接将军了,洗白白自觉打包扔过去赔罪都不够啊。
他手忙脚乱地捡回了笔,也嗯了一声。
“这周末,我请你吃顿饭。”
“玙哥,谢谢你照顾我。”
闻玙见好就收,退到办公室门口准备走,又转了回来,大狼尾巴试探性晃来晃去。
“真不想再亲一个?”
温郁板着脸过去关门:“我就知道——”
男人抵着门讨饶:“行了行了,你都回来了,咱们有什么不能说开了好好一块儿过吗。”
“你看我都不生你的气,还不开心点?”
温郁压着门,没有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不能。”
他深呼吸一口气,调动出最成熟的语气。
“闻玙,我们都二十七了。”
“我们都不可能只为自己活着,对吧。”
十七岁还能不管不顾想爱谁都可以。
二十七岁,别发昏了,你知道我现在到底变成谁了吗?
你看到的我好像完完整整,其实我就是一个壳子,壳子下面藏着人形那么大的洞,空空荡荡,走起来透着风。
话未说完,门砰的一声完全关上。
温郁失神片刻,许久没有听见脚步声,又有些仓皇地打开门。
他怕他走了,又怕他没有走。
男人等在门口,落影如张开的一张网,伸手刮他鼻子。
“你骗谁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