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林嘉卷着袖子,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藕臂,忙碌着用自己的东西填满新的居处。
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张安进来看到,便卷起袖子:“我来。”
又问:“弄什么?”
林嘉掏出一个花瓠:“这个放在哪里好?”
张安看了看:“放条桌上。”
便放过去,左右看看,挪挪位置。
张安道:“这个好看。”
林嘉道:“插上花更好看。附近哪里可有花可摘?”
张安道:“巷子口有几棵杏花树。”
林嘉道:“那不合插瓶的。”
她说:“我瞧着咱们院子里什么也没种,光秃秃的,不如以后种些?”
张安捏住她手:“你想种就种,这院子以后随你收拾。”
林嘉才想说“好”,张安已亲过来。
林嘉闭上眼,待睁开,看到自己的相公眉目俊美,一脸的少年气,眼里都是情意。她抿唇笑笑,推他:“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
“不急,不急。”张安亲了又亲。
妻子美又娇,如何能不心猿意马。差点想白日宣点什么。
林嘉红着脸只不许:“小宁儿一会儿就回来。”
张安只得怏怏收手,卷袖子帮她收拾东西。
嫁妆里还有一箱子书,张安十分开心,两人一个从箱子里掏,一个往架子上摆。
张安还碎碎念:“咦,这本我听说过,一直没读过。”
“啊,还有这本。”
“这个好看的,我以前借着读过,我再读几遍。”
阳光从窗子里打进来,照得屋子明亮。新粉的墙壁看起来整齐干净,半旧的家具带着烟火气,一些显然是新置的东西又透露了诚意。
俊俏郎君翻着书碎碎叨叨。
那种唱戏一样的舞台感退去了,林嘉感到手掌心实实在在地摸到了人间烟火。
房间不再陌生,已经有了她的气息。新摆上的东西宣告她入主了这里,以后就是女主人。
不必再漂泊。
张安把两本书摆到架子上,再伸手从林嘉那里接书,接住了却没抽动。
张安诧异扭头看去。
林嘉的面孔在漫进窗纸的阳光里娇如海棠,艳若桃李。
张安心中一动。
林嘉踮起脚,亲了他一下。
张安亲回去。
又想抱住她,又怕手里的书掉了。一时手忙脚乱。
忽然门咔啦一声,又咔啦一声!小宁儿进来,又飞快逃出去了!
张安抱住林嘉,咬着她耳朵说:“她不会进来了……”
林嘉脸上晕着朝霞一般。
张安握着她的纤腰,抱着推着,亲着哄着,挪去了里面……
张氏自己吃了两颗糖,迈出正房,想看看儿子是不是把前面的客都送走了。
一出门看见了小宁儿还抱着那只水壶,站在厢房门外头发呆呢。
张氏纳闷:“宁丫头,干嘛呢?”
“咳!”小宁儿回头看一眼厢房的门,再为难地看一眼张氏,“嗯……”
张氏忽然懂了!
“咳!你去厨房玩。”她笑吟吟地挥手,“去吧,去吧。”
她自己也不溜达了,回屋抓了一把糖和瓜子,回到次间里翘着脚歪在榻上嗑起瓜子来。
这新婚的小鸳鸯,如胶似漆,真没办法。赶紧让她抱孙子吧。
午饭林嘉也下了厨,待摆上桌,又给婆母布菜。张氏一看这阵仗,也不敢放松,硬端着吃完一顿饭。
只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看林嘉又给她布菜,张氏终于端不住了,决定跟媳妇说道说道。
“坐吧坐吧。”她摆手,讪讪道,“咱家没这么大规矩。”
再这么规矩下去,她老腰得折了。
张安噗噗地笑。
“我跟她说了不用,她怕失礼,非不听。”他给老娘夹肉,再给媳妇夹肉,“知道你在大户人家里长大的,只咱家小门小户,没那么讲究,你以后就知道了。”
“就是就是,来,你多吃点。”张氏也给她夹肉,“看着瘦得。”
胖点才好生养,媳妇太瘦让她愁。赶紧喂胖点,她好抱孙子。
林嘉道:“多谢母亲。”
张氏忙道:“不用母亲母亲的,叫娘,叫娘就行。”
母亲长母亲短的,她听不大习惯。
林嘉抿唇一笑,眼睛弯似月牙,清脆唤道:“娘!”
张氏一下子舒坦了:“哎!”
新媳妇娶来第二天,张氏总算吃了顿舒坦的饭。
吃完告诉林嘉:“以后不必下厨了。家里有丫头婆子,不用你动手。”林嘉垂手问:“那有什么需要媳妇做的?”
“没有没有。”张氏忙告诉她,“你自己在自己屋里歪着就行。”
我也想歪着,你来我就歪不了了,最好别来,各歪各的。
林嘉隐隐领悟了婆婆的意思。不由笑得眼睛又弯起来。
她这婆婆身上隐隐有些杜姨娘的味道。其实林嘉也知道,那其实就是市井小民的气息,但就是让人觉得亲切。
张氏又问张安:“明天回门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张安道:“准备好了,放心。”
张氏哪能就放心,这儿子只会读书,其他的事情真的不是那么放心的。要她说,该早早培养儿子做生意的,奈何老头子一心想换一对门当,非要让儿子读书去。
曾家这门亲给了他们家太大的帮助,维护亲家关系是重中之重。
尤其媳妇和曾家只是干亲,还是因为凌府里那个夫人的安排才认的。
听得出来那夫人挺喜欢林嘉的,可人的关系是会因为距离的加大而疏淡的。而且,谁不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啊。但小姑娘一旦嫁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门亲啊,得加大力度去维护才行。
林嘉旁观着张安被张氏反复叮嘱,内心里的感受有一丝丝奇特。
因清楚地看明白了张安还是个少年郎,还有许多不足,还需要当娘的拾遗补漏。与那个人真是完全不一样。
但这种“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本就是因为年轻。
便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做事多么缜密无缺的人。她和他,岂不是正相配?
且家里还有个长辈,张氏虽然碎叨一些,可听着便知道,做人的经验比他们多得多。
就这样,年长的、有人生经验的、唠叨的长辈,和年轻的、还莽撞疏漏的、缺乏经验的晚辈,没有人高高在上,大家互相补缺,正才是组成了一个家。
林嘉发自内心地笑了。
回门的前一晚,帐子里自然又一番温存。
皮肤的接触让人放松。
少年郎青春正盛,一把细腰停不下来。
帐中回荡着呢喃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林嘉在月夜里融合,汲取,滋润。
盛放。
同一片夜空。
凌昭知道自己必须睡,否则谁都会看出来他有问题。
今日一天没有去母亲那里,就算明日也不去,后日也得去了。
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入睡。
任谁皮肤火燎油烹似的灼痛着,都没法入睡。
他让裴师伯给他一副能睡觉的药。
裴师伯医术超过绝大多数的市井郎中。但他终究是江湖人,歪门邪道的东西更多。
他看了凌昭眼下的青黑一眼,结合马姑姑私底下跟他叨叨的那些,大概知道凌昭是怎么回事。
这种心病,普通的安神汤都不行。
裴师伯直接给他一瓶无色无臭的粉末:“随便加进什么里,喝了就行。”
凌昭喝了那药,果然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睁开眼,地平线才刚有微光。
过去了吗?
过去了吧?
凌昭坐起来,就坐在床边看着窗户外从漆黑到微亮到明亮。
李子听唤匆忙进来:“公子醒了?”
她看了看,非常欣慰:“公子气色真好。”
果然人得睡足了觉,才能气色好。“面如冠玉”那都是好汤好水好眠养出来的。
凌昭却道:“给我拿衣裳,我要出门。”
凌昭因守孝,闭门谢客,出门肯定不是为了玩乐宴饮。
李子一句也不多问,去取了素色的细麻道袍。
丝绦为他束腰,玉佩静静垂悬。
待唤了南烛,南烛因要跟着,怎么都得问一句:“去哪里?”
去哪里呢?
凌昭道:“曾家。”
南烛张开嘴,呆住。
季白哥哥明明说,睡一觉就过去了的。
季白哥哥骗人。
凌昭道:“我做错了一件事,得去补一下。”
那一晚,她在凌府的最后一晚,她头一回主动地来找他。
她哭了,她怕得很。
一个在深宅里长大的小姑娘,要嫁去市井人家,隔着一道院墙就是大街,邻居间鸡犬相闻,怎能不怕。
凌昭回想起来,那一晚他太冷漠了。
他对她说得话太硬了,没有照顾到将嫁少女内心的恐惧。她的情绪没有被安抚,只是惯于他的威压,暂时地被压下去了而已。
她是强忍着的。
她的指尖是苍白的,眼睛里是有泪的,他看到了。
回想起来,心里绞痛又后悔。恨自己处理得太生硬粗糙。
这两天她在陌生的环境里,与陌生的人相处,必定惶惶,或许像他一样难以入眠。
没做好的事情必须得去描补一下。
凌昭决定再去见林嘉一面。
再见一面,告诉她真的不用怕。他方方面面都算到了,只要凌家不倒,张家一辈子都会供着她。
她只要放心地过日子就行了,若缺什么要什么,还可以回来跟他说。
他就在这里,在她知道的地方,随时等着她。
他必须得再去看她一眼。
不亲自安抚了她的惶恐,不看到她平静安稳地接受新的生活,他……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