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进地下室。锅炉下面的水泥基座实际上是中空的灰泥盒子。推开一道沉重的暗门,就进入了一片灯光昏暗的房间,头顶是布满灰尘的灯泡,四处散落着一堆堆的箱子、旧衣服和家具。
他们穿过一扇扇门,下了几道楼梯,终于进入了一条宽阔的地道。地道顶上有梁木支撑,就像矿洞一样,潮湿的墙上泥土呈现出复杂的纹理,灯泡的银光非常微弱。
转过一个又一个弯,他们终于走到地道尽头,湿漉漉的天光照了进来,带着金属色泽。
地道外面直通咆哮的大海。
费利克斯的衣服依然穿得整整齐齐,他开始奔跑。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他伸出双臂,纵身一跃,衣物从他身上撕裂,鞋子飞到一边,半空中他的手臂直接变成狼人粗壮的前腿,双手化为毛茸茸的巨爪。他一路飞驰,掠过狭窄的出口,消失在鲁本的视线尽头。
鲁本震惊地倒抽一口凉气。费利克斯的表演给了他无穷的自信,他也开始奔跑。他跑得越来越快,痉挛在体内翻涌,托着他的身体向前飞跃。他的衣服离开了身体,四肢开始变长变粗,狼的毛发喷涌而出,从头顶直到脚踵。
再次落地时,他已变身为狼,奔向呼啸的海浪与狂风,夜色在迎接他的到来。
他毫不费力地跃过出口,冲破寒冷刺骨的波涛。
嶙峋的礁石上,费利克斯正等待着他。利爪紧抓泥土、藤蔓与根茎,他们并肩爬上陡峭的悬崖,奔入潮湿芬芳的森林。
他跟在费利克斯身后纵情奔跑,和在圣罗莎寻找斯图尔特那夜一样,力量在体内奔涌,他们越过尼德克庄园的北边界,进入宏伟的红杉林深处。巨大的古树如上古孑遗的巨石柱,衬得他们飞奔的身影无比渺小。
他闻到了动物的气味,野猪、野猫和熊,饥饿在他体内腾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戮,想要饱餐。风送来荒野的气息,花朵芬芳,泥土吸饱了阳光,又被雨水浸透。他们一路奔驰,直到风中传来一缕他从未真正品尝过的气味:那是一头公麋鹿。
麋鹿察觉到了危险。它的心狂跳如鼓,速度越来越快,优雅的身影在前方一路飞奔,直到费利克斯和鲁本终于追上了它。利爪陷入麋鹿宽阔的脊背,锋利的牙齿扎进弧形的粗颈两侧。
麋鹿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纤细优雅的长腿阵阵抽搐,强有力的心脏仍在跳动,温柔的黑色大眼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头顶支离破碎的星空。
向此天堂祈求帮助的生灵,你们有祸了。
鲁本迫不及待地撕下一条条滴血的鲜肉,仿佛一生中从不懂克制。他狼吞虎咽地啃着软骨和骨头,咬断骨头,嚼得吱嘎作响,吮吸鲜美的骨髓,和着血肉囫囵吞下。
他们挤挤挨挨将头探进麋鹿柔软的肚子——噢,无论是人是兽,肚子总是最美味的地方——撕扯有弹性的可口内脏,粉红色的舌头舔舐着越积越多的血滩。
无声的细雨中,费利克斯和鲁本大快朵颐。
然后,他们一动不动地躺在树下。费利克斯明显在聆听,在等待。
他们俩的个头和毛色一模一样,谁能分清这两头巨兽有何不同?只有眼神的细微差别。
小动物为这场杀戮欢欣鼓舞。低矮的灌木丛里,一大群虫子匆匆跑向公麋鹿的尸体。随着它们的侵袭,残骸微微颤抖,仿佛被肢解、被吞食赋予了它新的生命。
阴影深处,一群郊狼悄然出现,灰色的郊狼体型庞大,长着尖尖的耳朵和口鼻部,和狼一样凶猛残暴。
费利克斯没有任何动作,披着毛皮的狼人无声地耐心等待,只有眼睛闪闪发光。
然后,他四足着地,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鲁本紧跟在他身后。
郊狼短促地叫了一声,微微蹲踞,随后猛扑过来;费利克斯毫不畏缩,伸出右爪逗弄郊狼。他在笑,低低的笑声伴着粗重的咆哮,他闪到一旁,任由郊狼冲上前来,又虚晃一招,静静地看着郊狼群撕开麋鹿破碎的尸体。
他一动不动,郊狼的胆子越发大了。它们慢慢靠近费利克斯,又被他的笑声吓得忙不迭后退。
突然,费利克斯扑向最强壮的郊狼,猛地咬住它的头颅。
他叼住这头垂死的巨兽甩给鲁本,郊狼群哀号着逃之夭夭。
他们俩又饱餐了一顿。
回到悬崖下时,天已经快亮了。他们紧抓崖壁,滑过陡峭的斜坡,跃过滑溜溜的石头,回到地道入口。巨大的岩石间,入口窄得像是一道缝隙,沾满湿漉漉的苔藓和翻涌的潮水留下的浮沫。
他们回到洞里,费利克斯悄无声息地变回人形,甚至不曾停下脚步,鲁本发现自己也能做到。他感觉自己的双脚迅速缩小,每迈出一步,他的小腿肌肉就缩小一分。
借着朦胧的光线,他们穿好衣服。原来的衣物沾满泥土,已经撕破,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可换。费利克斯用胳膊搂住鲁本,手指慈爱地梳过他的头发,捏了捏他的后颈。
“小兄弟。”他说。
离开餐厅以后,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
然后他们爬上楼梯,回到温暖的大宅里,各自回房。
劳拉站在卧室窗边,凝望着铁青色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