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外,任由雨水拍打身体,风声在屋檐下呼啸。
他听见了,南面那片向东绵延的红杉林里,传来猎物低沉的呼吸。
是那头美洲狮,它正在小憩。哦,这样的猎物值得尝试。
劳拉走近他,夜晚的寒冷让她攥紧了睡袍宽大的领口。
“你不能去,”她说,“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不要把他们引到这里来。”
“不,不是那些声音。”他回答。
他知道自己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森林,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不会有人为这个受害者哀悼,她和我都是蛮荒的造物。”
他想要那头美洲狮。是她杀死了高尔顿的狗,是她带着三头幼狮藏在森林深处,藏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她体型庞大、凶猛强壮。她的孩子已经成年,现在它们正在沉睡,但它们随时可以和母亲分道扬镳,走进杀戮的世界。美洲狮的气息挑逗着他的鼻孔。
他必须动手。他无法抗拒,无法忍受这样的饥饿与焦灼。
他转身弯腰,再次亲吻了劳拉,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捧起她的脸庞,生怕她受到一点儿伤害。
“在壁炉边等我。别冻着,我保证,不会花太长时间。”
一离开大宅灯光的范围,他就开始奔跑。森林低声呢喃,仿佛有生命一般,大猫的气味吸引着他,如颤抖的琴弦,他四脚着地掠过林地,快得看不清周围的景物。
茂密的林木隔绝了呼啸的海风,雨滴如雾气般弥漫在他眼前。
来到巢穴附近后,他蹿上低处的树枝。暗夜中他在枝丫间轻巧地移动,逼近熟睡的母狮。或许是闻到了他的气味,母狮醒了,她拨动周围的灌木发出警报,他已经听到了幼狮的低吼。
本能将母狮的预谋告诉了鲁本。她会埋伏在灌木丛中等待,一旦他走过,她便会蹲下强壮的后腿,全力扑向他的后背。她会用牙齿刺进他的脊背,让他失去反抗能力,然后撕开他的喉咙。这一切清晰可见,仿佛气味告诉了他母狮的惯伎。
啊,可怜的动物,空有蛮勇,你粗陋的陷阱在狼人面前不值一提,只能沦为猎物。每一分每一秒,他的饥饿和怒火都更加炽热。
现在他已经逼近巢穴边缘,三头幼狮警觉地从湿漉漉的叶子上站了起来,它们已经是成年的大猫,每一头都有六七十磅。母狮蹲下身子,准备伏击。这头母狮非常强壮,体重大约有一百五十磅,它感觉到了危险。通过他的气味,它是否能判断出他到底是何种造物?
如果你真能判断,那你知道的比我还多。他想道。
他放声咆哮,宣布自己的到来,然后纵身跳向另一根枝丫,引诱母狮进攻。
母狮果然上钩了,就在它扑过来的瞬间,鲁本迎面而上,将它压在身下。他的胳膊紧紧扼住母狮的身体,利齿刺穿猎物颈部坚韧的肌肉。
他从未见过这么强壮、这么庞大、这么充满原始求生欲的生物。伴着混乱的咆哮,他们缠斗在一起,他的脸压在它厚厚的皮毛上,他闻到动物强烈的气息。挣扎,搏斗,多刺的藤蔓抽打着他们的身体,湿漉漉的树叶被压得片片碎裂。鲁本竭力撕咬母狮,利齿陷入肌肉,疼痛激发猎物疯狂的反抗。他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用利爪撕下一块块仍在搏动的肌肉。
母狮没有放弃。它庞大的身体仍在抽搐,后腿奋力踢蹬,沉重的哀鸣和疯狂的嘶吼响彻云霄。最后,鲁本终于找到了杀死它的机会。他压住母狮,用左爪狠狠地将它的头按在地上,利齿刺穿后颈的薄弱处,深陷入肌肉,直达脊骨。
现在,美味的血肉是他的了。但幼狮已经来了。它们包围了鲁本,慢慢逼近。鲁本叼着母狮的尸体,跃上一棵老树的粗枝,毫不费力地爬到幼狮够不到的高度。失去生命的尸体拍打着他的胸膛,重量坠得他的下颚有些发痛,但感觉如此美好。
他在高处找了个落脚点,茂密的枝叶织成的安乐窝。周围的动物纷纷逃窜,挥动的翅膀撩得枝叶沙沙作响。
他慢慢品尝着略带咸味的狮肉,新鲜的肉块还在滴血。
等到他终于满足,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愤怒的幼狮还在树下逡巡,黄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听到它们狺狺的咆哮。
他改用左臂抱住母狮沉重的身体,更方便啃食腹部和里面柔软多汁的组织。
他亢奋得有些过头了。他放开胃口大快朵颐,肥美的鲜肉赶走所有饥饿,一丝也不曾留下。他满足地往后靠在吱嘎作响的树枝上,半闭眼睛,周围的细雨织成一道柔软甜美的帘幕。仰望天空,他的目光如激光般穿透夜幕。满月漂浮在云间,亘古不变的清辉透过花瓣般的云层,照亮遥远的星辰。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深沉的爱意,他爱这冷月的浩淼,爱闪烁微光的繁星,爱世间的一切造物。浓密的树荫遮蔽了他,冰冷的雨丝带着来自天堂的光辉降落到他的小小安乐窝上。
他的胸中燃起一团火焰,令他坚信天地间存在包容万物的力量,正是这股力量造就了他所能见、能感知的一切,也是这股力量以超越想象的爱支撑着世界的运行。他期冀世间真有这样的神力。他还很想知道,整座森林是否也以某种方式如此期冀。在他看来,整个有生命的世界都因热切的期冀而生。生存欲本质上是否也是某种信仰,某种期冀?
幼狮仍在黑暗中围着树转圈。面对它们,他毫无怜悯之心。他的确想到过怜悯,但他没有产生丝毫类似的感情。他已陷入另一个世界的深处,在这里,怜悯毫无意义。说到底,美洲狮会怜悯他吗?只要抓到机会,它们会把他撕成碎片。母狮会毫不留情地吞食他的血肉,别忘了,正是她把高尔顿的爱犬送进了地狱。原来的鲁本在她面前只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
可怕之处在于,他比美洲狮认知范围内的所有造物更加凶猛,对吧?在他心里,就连熊也不是他的对手。有机会的话,他很乐意试试,这个可能性带来的兴奋让他大笑起来。
人们对狼人的认知错得离谱,他们总以为狼人最终会变成毫无理智的疯狗。现在他知道,狼人既非狼,也非人类,而是二者结合的恐怖化身,比狼和人都强大许多倍。
不过现在,这无关紧要。关于语言的迷思仅仅是……迷思而已。语言完全不可信,“怪物”“可怕”“恐怖”,最近写给比莉的文章里,他频繁用到这些词语。比起他亲身体验的一切,纸面的词语不过是轻飘飘的蛛丝。
大猫已死,是它杀死了高尔顿的爱犬,那暖烘烘的小东西。
大猫已死。
哦,死亡,我是多么爱你!
半梦半醒间,他俯身凑到大猫腹部狭长的伤口上,吮吸着热乎乎的血液,就像啜饮糖浆。“再见,猫小姐,”他轻蹭母狮咧开的嘴巴,用舌头舔着它失去生命的牙齿,“永别了,猫小姐,你打得不错。”
然后,他松开手臂,战利品顺着树枝一路下滑,跌入柔软饥渴的泥土,跌入那群幼狮之中。
他的脑子还在转动。要是能把劳拉带到这里,用他的双臂守护她的平安,让她仰望那个闪光的国度,那该多好。他开始幻想,她安全地靠在他怀中,他们彼此依偎着打盹。湿润的微风吹过森林,暗处传来不知名生物翅膀的颤抖、行动的窸窣,他快要睡着了。
现在他听不到远方的声音了,那又怎样?遥远的城市里,是否有人正在呼唤他的到来?是否正有人跌跌撞撞地逃跑,哭喊着祈求他的帮助?阴郁的骄傲随着每分每秒都在增长的力量填满他的脑海;对所有呼唤置之不理,他还能支撑多久?远离“最危险的游戏”,他还能逃避多久?
突然间,他听到了声音!
声音穿透繁茂的枝叶,打破了他的庇护所。
有人遇到了危险,很糟糕的危险——而且他认识这个声音!
“鲁本!”那人凄厉地叫喊,“鲁本!”是劳拉在叫他。
“我警告你,”是她在呜咽,“你再靠近一步试试!”
笑声——低沉邪恶的笑声,然后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噢,来吧,小姑娘,你打算用斧子劈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