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乱之源,确有柳奉年所提及的克扣军饷一事,至于佣兵谋反,除了巴拜父子本有其心,刘、许二人全力嗾使,也算始作俑者,难辞其咎。
柳奉年已把祸端引向刘东阳、许潮二人,巴承恩愤然道:“家父出生入死,为国捍边,功勋全是拿命换的。前巡抚党鑫这厮着实可恨,欺我太甚,我派人领冬衣布、花月粮,不仅不给,还辱我父子。要不是受小人蛊惑,又哪会到这种地步。这两个人狼子野心,煽动叛乱,害我父子背上骂名,既然朝廷仁厚,那我就砍了他们的脑袋,表我诚心。”
巴承恩恨党鑫入骨,柳奉年也听说了一二,党鑫被巴承恩部乱刀砍杀后,分尸喂狗。
柳奉年:“好!难得将军有心戮贼,若此事能成,朝廷必当封官赏爵,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点备兵马,将军一旦得手,可发出信号,我即领兵前来,一同翦灭刘、许二人党羽。”
巴承恩突然面目一冷,一把大力抓住柳奉年手腕,沉声问:“如何信你?”
柳奉年知他是试探,从容笑道:“我是一个人来的,将军尽可杀了我,不过,明日就会兵临城下!”
巴承恩松开柳奉年,道:“我说到做到,以北楼火光为信。”
约定好后,巴承恩派了两人送柳奉年出城。
杨青羽三人已分头向巴拜父子、刘东阳、许潮处打探,才走过几条街口,杨青羽见两个贼兵跟着柳奉年迎面走了来。杨青羽身着贼服,柳奉年一时也没认出,只在盘算如何问出许潮、刘东阳住处,再甩掉两个贼兵。
柳奉年问道两人:“你们可知城要破了?”
左近一人闷头不语,右边一人刚要回话,柳奉年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分别递给两人道:“我也是当兵的,领不了几个饷,逃命去吧。”
右边一人连忙揣进怀里,左近一人细声道:“城破了我们都得死吗?”
柳奉年道:“投降者生,顽抗者死,若能兵不血刃,自然是都能活了。”
左近一人刚要开口,突然被袭打翻,右边一人也跟着被打翻在地。
未及反应,只听一贼军模样的人低声道:“大哥,是我。”
柳奉年见是乔装打扮的杨青羽,喜道:“二弟,快带我去找刘东阳和许潮。”
杨青羽严肃道:“大哥,你先跟我出去,这里太危险!”
柳奉年摇头道:“还有两处,非去不可!”
杨青羽知多劝无异,道:“大哥,其实我也...”
“我知道在哪儿。”杨青羽与沈末所探乃是巴拜父子住处,对其他两人位置并不知晓,正当解释,颜若赶了来。
不得二人询问,颜若又道:“我信不过孟奂,两个地方我都去了。现在这两人正在刘东阳府上。”
二人跟着颜若直奔刘府,沈末也折返回来,一同跟了上去。
几人来到刘东阳住处,天色已暗,远远望去,发现门口守卫极严,还未等靠近,就被十数贼军给围了。
柳奉年从怀中掏出一蜡丸密信来,道:“大明特使前来来拜会刘将军!”
一贼军拿过信,转身跑进宅内,半柱香功夫,又出了来,道:“大人让你们进去。”
几人进宅,见院落四处均是守卫,廊庑下也站满了兵。经人一引,来到厅内,两人身着铠甲坐在两侧,各自身后列了一排兵。
颜若悄声道:“左边是刘东阳,右边是许潮。”
柳奉年略一颔首,朗道:“柳奉年见过二位将军。”
许潮闻言应声而起,惊呼:“你就是柳奉年?”刘东阳也随之侧身望来,紧盯几人。
数月间,柳奉年一路军攻城克堡,斩获无算,早已声威远播,名贯河西。
不等柳奉年接话,许潮缓身落座,拿着方才送进的信,问道:“这封招降信是你们离间的把戏吧。”
柳奉年笑道:“许将军,这是一份告身!”
许潮“噢?”了一声:“你说说是什么告身。”
柳奉年道:“二位将军坐困于此,除了等车力图的援军,可还有其他出路?实不相瞒,套部鞑靼跟我大明军数次交锋均是惨败,现已西逃贺兰山,不知所踪。”
刘东阳干咳一声:“这些我都知道!”
柳奉年继道:“刘将军,可曾想过为何巴拜父子推你为总兵,而巴承恩甘为副总兵?”
数月前,贼众至武安王庙,刑牛马盟,刘东阳为总兵,巴承恩、许潮为左右副总兵,土闻秀、巴云等为参将。
刘东阳哼了一声:“这有何不妥?”
柳奉年道:“巴拜父子内蓄家丁,外倚鞑靼,二位将军自忖,若是起事成功,你们的部下,可敌得过巴拜的苍头军?”
刘东阳冷笑道:“就凭你这三言两语,还妄图离间?”
二人看了招降信,才让柳奉年等人进来,想必已经心有盘算,此刻激言相争,不过是互探底细而已。
柳奉年笑着摇了摇头:“镇城北城已崩,南城已破,大水灌城,数万军围剿,上天入地,都绝无生理。”
许潮冷讽:“既然都已经是十面埋伏了,那在还等什么呢?”
杨青羽气急,刚要辩驳,想起装束打扮不适宜说话,故又忍住了。
柳奉年听得怒火中烧,喝道:“二位将军是汉臣,何故与巴拜父子狼狈相佐。”
刘东阳激朗道:“这里的官儿个个都是巨贪,全不管士兵死活,我等本是边军,一心杀敌报国,到头来连饷都领不到...活不下去了。”
柳奉年听出他话里是埋怨、是愤怒,大有转圜余地,即道:“官员贪墨,罪该万死,但二位将军偕贼作乱,却殃及百姓。那百姓的怨愆,是否全该二位担着?”
刘东阳、许潮二人默然。
柳奉年继道:“邦畿千里,岂是蕞尔小民敢犯!二位将军,鞑靼部数度乱我边镇,朝廷欲永绝祸患,巴拜父子必难逃一死。招降信实是一份告身,若二位将军能伺机诛杀巴拜父子及土闻秀等人,不仅可将功抵过,朝廷或许还会封官赏爵。”
两人对现状心知肚明,困兽之斗,早是樯橹之末,如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犹豫片刻,许潮道:“只要能留住一条命,怎么都行。”
刘东阳问道:“我要是降了,那我手下的兵,朝廷能否保全?”
此前,叛贼纵兵劫掠,在各处烧杀奸淫,早犯下滔天大罪,按理都是该死之人,但依军事而言,凡降军,多不杀。
柳奉年道:“我军行军,从不杀降,将军只管放心。”
刘东阳当即应诺,斩杀二人。几人出来,就匆匆回城,柳奉年向梅国镇细禀了此次交涉内容,拟定边攻城边等贼内讧。
颜若来军中已有时日,杨青羽想到一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正好战事大局已定,可让她先行离开。于是趁夜未深,来到颜若门前。扣门许久,也不见动静,正想推门,突地暗叫不好,立马转身往孟奂处奔去。一到去处,发现房内也空空无人,心中乱起,又奔向吕朝住处。
还未走出多远,看到孟奂也往吕朝处走,正想招呼,忽然发现颜若躲在两丈开外树丛里,正欲出手偷袭。杨青羽不做他想,飞身掠出,一把抱住颜若,躲到了一旁拐角处。两人身子紧贴,颜若正要叱骂,被杨青羽伸手捂住了嘴,又见他示意不要出声,只得屏住呼吸,呆立了半刻钟。
颜若还不曾跟男子有这等亲近,俏脸涨红,若非天黑,早被杨青羽看在了眼里。憋气久了,颜若双颊越来越烫,杨青羽这才发觉已经捂得许久了。
正松手,颜若抬手一掌打来,骂道:“小子,你做什么?”杨青羽退身躲过。
颜若以掌化指疾步窜来,杨青羽被问得发懵,才惊觉刚才举动有些失礼,恍神间慢了片刻,被颜若一指点在右胸,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一点血来。
颜若惊呼道:“你怎么不躲?”
杨青羽摇了摇头,擦了嘴角血迹:“我没事。颜姑娘,你不能杀他。”
颜若:“他背叛师门,该杀!”
杨青羽:“孟奂是该死,但现在是在军中,你要杀了他,追究起来,我大哥和义军兄弟都难以交代。何况顾门主说了,孟南山已死,其他人再不予追究。”
颜若恨声道:“我不能饶他,就是他害师父...”话没讲完,又厉声道:“你让开!”
杨青羽往道中间一站:“想杀他,先过我这关。”
颜若身形一晃,已跃到杨青羽头顶,杨青羽飞身拦截,剑不出鞘,接连使出慕缺所授剑招。颜若见他出招怪异,初时不接,只是闪躲,看过几招后,发现奇而不稳,收势尤多破绽。又待拆过几招,杨青羽一剑刺向颜若,颜若掠出几个虚身,曲指一弹,把剑锋荡开,又一掠身,一指指在杨青羽眉间。
杨
青羽看这招与当初慕缺杀孟南山时用招如出一辙,愣住片刻:“你怎么会用这招?”
颜若收招道:“你不是我对手,快让开。”
杨青羽沉声道:“恕难从命!”
颜若气急,又想出手,但见他坚定如此,怒问:“你凭什么拦我?”
杨青羽道:“就凭我是将,你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