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丽的回信很客观,他是成年人了,想追求什么样的职业发展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只要将来回忆人生的时候不会后悔就行。她是想尽量创造条件让他走上绘画之路,但要是他自己没有坚定的信念,谁也不可能按头逼他。
之后文森特有一个多月没给她写信,到5月底才又给她写信,说他现在正在学的拉丁语和古希腊语都让他心浮气躁,学不下去;他苦恼的认为,少年时代那种学什么语言都很快的聪明劲儿从他身上消失了,他在阿姆斯特丹过得非常无聊、苦闷,干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但他还是会经常去博物馆和美术馆,他喜欢著名的荷兰画家伦勃朗,经常去看伦勃朗的画,但没有临摹。
这时候维塔丽仿佛变成了知心姐姐,他几乎什么都跟她说,语气倒是挺平静。他的阅读量也很大,看了许多书,如果不上语言课,就会闷在家里看书。
他现在是一个健康的年轻男人,在家乡小镇养成的运动习惯是长时间的步行,他经常能从家里走到小镇上,或者走到其他村子里,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他向她描述阿姆斯特丹郊外的景色,春季田野里的各种色彩;描述伦勃朗的画,和其他荷兰画家的画,他有一双善于发现优点的眼睛,哪怕对方只是个三流风景画家,他有时候也能从对方的画作里发掘出优点,比如哪一部分的颜色搭配很好,诸如此类。
他无疑对“色彩”这种画家基本功十分敏锐,他喜欢在画布上涂抹大面积的纯色,实际上也是强烈性格的一个体现,但这个时代还没有人从这些方面去分析画家。维塔丽自己在尝试用“性格影响用色”分析这个时代的画家,觉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艺术家们虽然都是牛气哄哄的,但也肯定有个性偏强烈或偏温和的区别,反映在绘画作品中,就是“个人特色”;放在作家身上也一样,就像她和阿瑟的文风截然不同一样。
所以她一直认为文森特对沉闷的牧师工作想得过于美好,他现在还没有进神学院就已经觉得无聊了,真要进了神学院,估计待不上一个月就得跑路。
她忽然发现,作为长子,文森特实际很任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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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文森特的画作整理了一下,素描收在一处,油画收在一处,色粉画收在一处,未完成的稿件另收一处。庄园里的空房间很多,专门收拾了一个大房间收他的画作,自己的画作当然也值得一个专门的房间收纳。
福楼拜就觉得文森特的画“很丑”,弄不懂她为什么费心力帮他整理这些丑了吧唧的“废纸”。
维塔丽振振有词:“没准他将来会成为很有名气的大画家呢?这些放在家里也就是放着,将来要是他出名了,我就可以靠卖他的画赚大钱!”
“我记得你已经收藏了很多画了。”他在家里随处可见一些不怎么“美”的画,她这几年可是买了不少画。以前他是觉得这些画都不怎么“精致”,现在么,居然看顺眼了,但文森特的画还是过分的“丑”。
“那些画现在是不太值钱,不过会越来越值钱的。”她忙说:“就像伦勃朗,他生前穷困潦倒,可现在他的一小幅画就能卖上万法郎。将来,印象派的画作会很值钱。”
“那个‘将来’,恐怕得是我死后了。”福楼拜打趣的说。
“可以留给菲利普和罗密,将来他们不会为了钱发愁,要是没钱用了,随便卖一张画就好了。”她也开玩笑的说。
福楼拜因为自幼家境富裕,对钱财就特别看得开,他时不时赞助故友的外甥,莫泊桑的日子过的还行。本来按照莫泊桑现在海军部小文员的薪水,维持不了他在巴黎的生活,莫泊桑家属于新兴小贵族,但好日子还没过多久,皇帝退位跑路了,新政府不承认这些第二帝国时期的新兴小贵族,他家于是就没落了。
总之,没钱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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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现在还属于新兴画派,1874年4月举办的第一次画展,实际上名为“无名艺术家、油画家、雕塑家、版画家协会”画展,反响其实不怎么样,很多围观群众是为了好奇心,想看看这些被“巴黎沙龙”画展拒绝的画家到底画的什么鬼,另外一部分观众是亲友,像-->>
维塔丽这样的热情支持者和买家极少;外界评论很不怎么样,入场券1法郎,观众不少,但没卖出去几张画;
1876年,这些画家又策划了第二次画展,这次直接命名为“印象派画展”,从4月1日开始,在巴黎勒佩莱捷街11号的杜兰德·鲁尔美术馆(Durand-Ruel Gallery)举行,为期一个月,直到4月31日。
维塔丽是在4月底抽空又去了巴黎一次,专门去看画展。莫泊桑陪她去的,他对印象派画作的评价也是:“太丑了”。维塔丽和气的要他站远点看,印象派的绘画放在纯色的背景墙上是很醒目的,但糟糕的就是,跟现在欧洲流行的室内装饰风格不搭。
她这么解释了一番,包括莫泊桑在内的围观群众才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神色。
维塔丽干脆做起了讲解,先从“印象派”这个名字开始说起,源于莫奈的画作《日出·印象》,在两年前的画展展出期间,一位报纸记者称这是一次“印象主义画家的展览”,画家们觉得这个名字很好,所以之后就开始自称“印象派”。
印象派绘画是一种绘画风格的革命,也非常贴合法兰西从1860年以来的国家形式,代表了“进步”和“变革”,国家的制度改变了,室内装潢风格也应该来一次彻头彻尾的改变才对,而更活泼、色彩更明亮的印象派画作,就应该是最适合整个国家从内到外的大变革的最佳室内装饰物。
作为欧洲艺术之都的巴黎,更应该放开胸怀,接受这种艺术形式。将来的法兰西,人民会越来越富足,而富裕起来的人民群众就会在各种艺术和娱乐上投入更多,从绘画、音乐、戏剧到服装,甚至革命输出,巴黎总是走在引领世界潮流的顶端,将来,印象派的画风也必定会席卷全世界。
维塔丽一顿狂吹彩虹屁,把德加和莫奈都稀罕坏了,也对着她夸了一通彩虹屁,说美少女作家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维塔丽也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超厉害的。
这次画展有一个大赞助商,保罗·杜朗-卢埃尔几年前卢埃尔继承了父亲的画廊,现在是一位富有的商人,他跟古皮尔公司那种有很多股东的大公司不同,属于中型艺术品公司,老板自己拍板。他买画也不像古皮尔的业务员那样,只少量买几张画,卖完才再从画家手里买画,他一般都会包圆,他1972年刚结识马奈,就花了3万5千法郎,几乎把马奈画室里的所有画都买走了,一共是23幅油画,均价是1500法郎一幅画,这是马奈画作的市场价。
维塔丽听说卢埃尔的豪迈大手笔之后,都惊呆了:她也很想豪迈的包圆好吗!
这次卢埃尔豪迈的掏了一半策展的资金,参展画家20位,画作则有252幅,平均一位画家有12幅画作参展;另一位大股东是画家古斯塔夫·卡耶伯特,他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可以让他安心绘画。
第二次画展的风评也不怎么样,一位记者在报纸上声称这次画展是“疯子的展览”,痛批了一番,而画家们都不会搞舆论战,遇到这种情况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维塔丽看到报纸上的报道,很纳闷难道德加就不知道去找几个记者写写软文?
等见了德加一问,才知道这些印象派的画家对“软文”这种东西还真的不了解,这个时代的记者也都很“正直”,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写什么,就算是熟人也毫不手软。
她心里可嫌弃了,但还是要鼓励一下这些画家们,说不是他们的画不好或“不好看”,而是群众的审美观还没有来得及改变,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是会接受印象派的画风的。
因为塞尚的缘故,实际上福楼拜——左拉这个小团体对印象派画风的接受度还蛮高的,经过维塔丽指点之后,莫泊桑也觉得自己渐渐可以欣赏到印象派的“美”了。
艺术的美是一种普遍的“美”,印象派再怎么被骂“丑”,也是相对之前浪漫派绘画的细腻风格来说的。维塔丽又给他普及了一番为什么之前浪漫派的画作在色彩上跟印象派画作的色彩感觉截然不同,这是跟颜料灌装工艺进步分不开的,17世纪的画家只能用天然颜料,有些颜料极为昂贵,比如“群青”这种颜色以及相近色,是天青石磨粉,贫穷的画家没有钱买昂贵的颜料,在色彩上的选择范围就不太大,这就影响了画作的色彩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