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年,2月底。
沙勒维尔,阿登,法国。
被法国群众称为“1870年战争”的“普法战争”在上个月底,以普鲁士军队攻入巴黎而告终。
沙勒维尔是法国东北部的阿登省首府,与比利时接壤,普法战争中的决定性战役“色当战役”的色当就在沙勒维尔附近,距离只有20公里。
而沙勒维尔到巴黎的距离是240公里。
*
玛德莱娜沿河街5号甲,兰波家。
因为战争的缘故,家里的两个男孩——17岁半的弗雷德里克、16岁半的阿瑟——原本就读的中学沙勒维尔学院被当成战地医院,到现在也没有恢复正常的教学,男孩们只能待在家里。
两个女孩——12岁半的维塔丽、10岁半的伊莎贝尔——也只能从修道院寄宿女校返回家中,在家里跟着母亲兰波太太学习处理家务。
这天晚上,快到午夜。
珍妮·罗莎琳·维塔丽·兰波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摇晃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嘴被捂上,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又急促的说:“维塔丽,你还有钱吗?”
搅人清梦是不好的,她没好气的张口咬住少年的手。
少年“哎哟”轻呼了一声,“你怎么跟小狗一样,咬人?”
“就咬你。”
“嘘——”少年忙着又捂住她的嘴,“别吵醒妈妈。”
“你想干什么?我没钱了。”维塔丽警惕的瞪着他。
其实是看不见的,已经深夜,门窗紧闭,房间里没有灯,也没有蜡烛,伸手不见五指。
“我知道你存了不少钱,这几个月你没去看望菲利克斯舅舅吗?”
“我的钱是我的,不是你的,你不能每次想偷跑都找我要钱。”维塔丽气得半死。
“妈妈不给我钱,我存不下来钱。唉!妈妈不让我出门,我想出去。”
“你想去哪儿?巴黎?”
“对。”少年满怀希望,“我只要车票钱和两天的饭钱就够了。100法郎?90法郎?不能再少了。”
真**!要是房间里有光线,她一定瞪他,狠狠瞪他,看他好不好意思找妹妹要钱跑路!
“不给。没有。一个法郎也没有!一个生丁也没有!”
少年抱住她肩膀,讨好的说:“算我借你的,将来还你200法郎,不,还你500法郎!”
维塔丽有点心动,“‘将来’是什么时候?几年后?”
少年想了想,“3年后?”
维塔丽不屑,“你现在没钱,3年后也不会有钱的。”
少年这会儿深深懊恼起来,“早知道我就该存点钱。”
维塔丽没搭腔。
过了一会儿,少年试探的问:“真的不借给我?”
“不是我不借给你,是妈妈,妈妈要我看着你,不许你再偷偷跑掉。要是……要是你这次又跑了,妈妈不许你回家,你怎么办?”
少年很是自信,“不会的,妈妈总是这样,等我出版了我的诗集,妈妈准会高兴,那时候她就不会计较我偷偷跑去巴黎了。”
维塔丽扶额:这个哥哥!可真是天真啊!
她很犹豫,一方面她想遵照母亲兰波太太的叮嘱,看好自家这个正在叛逆中二期的哥哥;另一方面,这个哥哥确实不是能在家待得住的主,今晚他走不了,总会有一天再次偷跑的。
为什么要说“再次”呢?是因为让·尼古拉·阿瑟·兰波已经偷偷跑过一次了。
*
维塔丽·兰波认为自家的两个哥哥都是笨蛋!
首先是大哥弗雷德里克,去年8月居然跟随一支路过沙勒维尔的部队,前往前线战场,离开家足有3个月,直到11月中旬才返回沙勒维尔。
为此,母亲大为震怒,命令弗雷德里克待在自己的房间,抄写《圣经》,就连吃饭都不许下楼。
弗雷德里克1853年9月出生,去年8月还没有年满17岁,就敢离家出走了!
至于二哥阿瑟,更加胆大包天!他居然跑去了巴黎!
维塔丽猜测,大哥的大胆行动实际上鼓励了当时还没有年满16岁的二哥,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沙勒维尔学院的老师们一致看好的优秀学生,突然变成了狂妄又中二的“坏孩子”,也玩起了“离家出走”这套。
阿瑟有着一般15岁孩子没有的聪颖,但对现实可能还是估计的不够实际,当时,色当战役正在轰轰烈烈的进行中,沙勒维尔前往巴黎的火车已经停开,阿瑟不得不绕道,先到邻国比利时的沙勒罗瓦,再从沙勒罗瓦前往巴黎——他必须得在中途转车,而他身-->>
上带的不多的一点法郎走到一半就用完了。
刚到巴黎的阿瑟·兰波一下火车就被抓了起来——因为战争的缘故,巴黎的警察对从边境来的人都非常警惕,唯恐间谍混入帝国的首都。
于是,莽撞的少年阿瑟被关进了监狱。
这段经历被母亲视为污点,不仅是阿瑟的人生污点,也是兰波家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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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从小就聪明外露的弟弟来说,弗雷德里克是个有些蠢笨的男孩,智力平庸,长得也没有弟弟漂亮,是个各方面都不突出的男孩。而阿瑟会成为母亲的宠儿,除了自幼聪明之外,还有他那张纤弱美少年的漂亮脸蛋。
对于在部队里的3个月经历,弗雷德里克说的不多,但从他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抄写《圣经》的举止来看,想来他对这段经历已经没有什么热血少年的憧憬了。
至于阿瑟——兰波太太交给长女的另一项任务是让她看着阿瑟,别让他再偷偷跑掉了。
天要下雨,崽要跑路,实际上吧,根本拦不住。
维塔丽很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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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没能在昨天晚上偷跑成功,只能郁闷的继续待在家里。
家里的房间门是不允许孩子们上锁的,维塔丽双手托着托盘,轻轻一脚踢开阿瑟的房门。
阿瑟·兰波没有抬头,但还是迅速抽过一张白纸,盖住书桌上的本子。
16岁半的少年有着浅色的皮肤、金棕色的头发已经垂到了耳朵下面,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
兰波家的孩子都有酷肖父亲的漂亮蓝眼睛。
维塔丽瞥了他一眼,“吃饭了。”
阿瑟忙在桌上收拾出足够托盘放下的地方。“谢谢。”他看了看她头发,有点讨好的问:“我给你的发带你怎么没戴?”
“收起来了。”
“你的旧发带掉色了,不好看。快去把我给你的发带戴上,等以后我再从巴黎给你买很多新发带。”
维塔丽好笑的说:“我给你的钱应该够买很多新发带的。”想想觉得不对,“等等,你还没放弃?”
阿瑟忙捂住她的嘴,“嘘——小声点,别让妈妈听见。”
维塔丽拿开他的手,猛地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再敢偷偷跑掉,妈妈会很生气。”
阿瑟调皮的一笑:“你还太小了,不然,我可以带你一起。”
“算了吧。你一个人跑掉,妈妈觉得你是男孩子,还不会太着急,我要是也跟着你胡闹,妈妈会急疯了。”兰波太太一个人养育四个孩子确实是很辛苦,她只能、也只懂严厉的管束孩子们,但因为阿瑟一向是妈妈的宠儿,于是,同样是离家出走瞎跑,弗雷德里克得到的惩罚是抄写《圣经》,而阿瑟就没有什么硬性惩罚了。
这可真的是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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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期间,物价飞涨,物资也不丰富,晚餐就是土豆炖牛肉,多多的土豆,少少一块牛肉,切碎,加很多水,用小火炖成肉汤,配两只味道一般的小圆面包。这对正在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根本吃不饱。
要说上次离家出走有什么正面影响的话,也许,阿瑟对食物的要求降低了,算是其中一件?
因为走到一半的路程就用完了钱,阿瑟可算是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挨饿”是什么滋味。
听说这件事后,维塔丽很不厚道的差点笑岔气。
兰波太太不算特别富有,但也从来没让孩子们吃不饱、穿不暖。她的娘家姓居夫Cuif,是个农村姑娘,但居夫家从她的曾祖父开始就是地主。兰波太太的名字也是维塔丽,维塔丽跟妈妈同名。
维塔丽·居夫结婚的时候得到了3万法郎嫁妆,这在19世纪中期可以算得上是小有资产,所以虽然父亲兰波上尉一直不在家,平时也不怎么给生活费,她维持一个有四个孩子的家庭也并不吃力。只是,维塔丽不免有点可怜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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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呼啦呼啦的喝着肉汤,一边问:“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
“吃饱了吗?”
“吃饱了。”
阿瑟便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这点面包,我吃不饱。”
维塔丽坏坏的一笑,“妈妈说不让你吃的太饱,免得你有力气偷跑。”
阿瑟一脸无奈,“你这个小间谍!”
没钱寸步难行,上次离家出走可算让他深切明白了这个真理。兰波太太对金钱管理的非常严格,除了必要的学习开支,他几乎没有零花钱。而维塔丽因为在外地上寄宿学校,她手里是有一点生活费的。
于是,维塔丽是兄妹4人里面最有钱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