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镖不偏不倚正中“小卫青”白芸生面门,小卫青“哎呀”一声,口吐鲜血绝命于地。
绿飞浦过来持刀便剁,丁小侠慌忙拦住道:“只因这遁身氅,已死了两条人命,我看这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将这厮尸首埋到后园算了。”绿飞浦点头,于是二人将芸生、绿霞尸首合葬在丁香园假山下。正挖得起劲,听得竹林里有动静。丁小侠奔过去一看,只见春痕正坐在那里掉泪。丁小侠问了经过,知是白芸生所为,便将她松绑,又回到坑前,埋好二人尸首,叮嘱家中丫环,此事万万不可外泄。那“偷香鼠”绿飞浦因要回飞鼠岭,于是披上遁身氅与丁小侠告别北去了。
却说白虎庄邓莺晓和蒋生乘着夜色,将白杜鹃拖到江边,把白氏一只绣花鞋故意放在岸上,沙滩上做了几只鞋印,将那白杜鹃尸首抛入江中。然后二人悄悄返回,将白杜鹃衣服藏好,把地板上血迹揩干。蒋生书法尚好,莺晓找来白杜鹃平常字墨,让蒋生模仿此种字体,写了几行字,然后放到白杜鹃所住的房间桌上。二人见三更鼓过,各自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日将近正午,白杜鹃的丫环桂香、莲翠二人还不见妇人起床,她们知道白杜鹃有睡懒觉的习惯,也不敢叫她。
这时白员外差二管家白虎义来请白杜鹃过去用饭。白虎义刚来到杜鹃楼门口,就被桂香、莲翠二人拦住。桂香道:“白总管,夫人还在睡觉呢。”
白虎义道:“什么时候了,白员外请她过去喝两杯。”说着往里就闯,那桂香、莲翠也拦不住,只得跟随他进来。
白虎义奔到里间,只见白杜鹃床上空空无人,被褥甚是齐整。白虎义道:“开的什么玩笑?夫人不知到哪里去了?你们还来哄我。”
莲翠道:“咦,真是奇怪,我们一早起来便守在门口,怎么没有看见她出去呢?”
桂香道:“也可能到大总管那里去了,可是昨天晚上我还见她在那里练习书法呢。”
莲翠眼快,一眼瞥见那桌上白纸,顺手抄起来,轻声念道:
茫茫湖海,迟迟平生。
悔入尘网,醉眼朦胧。
揭破尘缘,只待黎明。
拙志虽小,将身洗净。
白虎义、桂香听了,甚是不解。莲翠读过几年书,脑筋尚快,寻思夫人莫非寻了短见;又想近日白杜鹃总是泪痕满面,邓虎不在家,那大总管白虎通常来纠缠,心下明白几分,只是不敢道出,于是道:“这首诗是夫人字迹,应该送给员外看看,我们分头去寻找夫人。”
白虎义赞同,于是桂香去邓莺晓、蒋生处找寻,莲翠去白虎通。金蝉子处找寻,约好到白员外住的破晓楼会齐,白虎义带了诗帖也到后园去寻。
寻了一个时辰,哪里有邓夫人的影子。白虎庄里闻说夫人失踪,顿时骚动,都来寻找。那白虎通、金蝉长老、邓莺晓、蒋生也陆续来到破晓楼内。桂香、莲翠、白虎义又寻了几遍,还是没有邓夫人的影子。这一下可把白员外急坏了,他跺着脚在屋里叫道:“真是怪事,这么一个小小的白虎庄,竟把夫人丢失了!”
白虎义将诗帖递给老员外,老员外心下疑惑,心里七上八下,像个吊桶。原来那老员外每日只关在破晓楼里修身养性,不管庄内之事。这时,庄丁来报,说在庄西白虎滩发现夫人一只鞋子,附近还有夫人脚印。众人一听,皆吃了一惊,只有蒋生、邓莺晓二人心内明白。
一行人赶到白虎滩,只见果然放着白杜鹃的一只鞋子,那旁边分明印着白杜鹃的脚印。老员外信以为真,几步扑过去抱住那鞋子嚎啕大哭,邓莺晓也滴了几行眼泪,只有白虎通寒怯,也不好说什么。
老员外痛哭一阵,马上吩咐庄丁到江里打捞那白杜鹃的尸首,哪里还打捞得上来;只得将那只绣花鞋埋在庄北白家坟上,立了一座碑,又请仙人庙金蝉长老雇了几个僧人吹吹打打,念咒烧香。
第三日凌晨,从江那边划过一条小船,船上立着一位年青后生,那后生听见坟头有哭声,马上向白家坟划来。他勒住船,往岸上一跳,正见邓莺晓卧在坟头哀泣,便问道:“外甥女,你哭什么?为何这般伤感?”
原来这位后生正是白杜鹃的弟弟小白龙。这小白龙一直游历在外,他与大姐白杜鹃感情最深,与父亲从不过话,这番回来正是与姐姐道别,准备往小东天游历。
邓莺晓一见小舅小白龙到了,假意哭得更加凄凄切切。小白龙心下疑惑,抬头看碑,只见碑上镌刻着:“白杜鹃之墓”,只觉眼前一黑,昏厥于地。
莺晓一见忙上前扶住,那小白龙渐渐苏醒过来,一见邓莺晓便大哭起来。莺晓把经过一五一十叙了一遍,小白龙听说更加难过,索性伏在碑上大哭一场。
莺晓劝慰一番道:“姥爷已差白虎义到清官园告诉爹爹去了,你到庄里歇上一宿再赶路不迟。”这小白龙见姐姐已死,到庄里与父亲更无话可说,于是告辞莺晓自去了,那莺晓只好让他去了。
却说小白龙往东到小东天去,行了二日到了一个市镇,唤作黄花镇,甚是热闹。这时天色已晚,他便投了一家客店。店主人把他让到南厢,小白龙匆匆吃了几碗面条便上床睡觉了。正睡间,忽听得北厢有人吵嚷;他披衣起来,悄悄来到北厢屋前。原来这店唤作朱家店,店里共有十二间房子,四个套院,全部租给过路人住。小白龙透过窗孔往里一瞧,只见油灯下一男一女正在吵嚷。那女的口里只是叫嚷:“还我明珠来!”那男的气得面色发青,只是叫道:“谁拿你的明珠?你真无赖!”二人扭作一团,正在撕扯。
小白龙认得那一男一女,女的正是那日晚蒋生在仙人庙遇见的那个盗珠女侠,唤作谢素贞。男的是黄天霸的“十猫”之一“小飞猫”一支兰。原来谢素贞那日凌晨起床后,并未发现明珠丢失,告辞金蝉子后,便往清官国赶来;走到黄花镇,正遇一支兰。那一支兰从清官国正往侠客国去。黄天霸召集“十猫”到清官国后便与四公商议偷袭侠客国,活捉欧阳春。黄天霸前日派了“赛猿猴”朱镀扮装商贾混入侠客国,探听到北侠要在最近召开赛诗会,黄天霸便想趁机混入侠客国,将欧阳春人马一网打尽。可是又怕欧阳春的莫邪剑,北侠欧阳春的莫邪剑是天下第一柄宝剑,削铁如泥,剁金似菜。原来黄天霸也有一剑,唤作干将剑,是天下第二柄宝剑。莫邪剑是雄剑,千将剑是雌剑。因此黄天霸便思先将欧阳春这莫邪剑盗来,于是便差十猫之一“小飞猫”一支兰去盗,一是因一支兰夜行功夫甚好,二是因他长得小巧玲珑,聪慧机智。
一支兰和谢素贞相遇后,看看将晚,便也投了这家客店宿了,只是谢素贞脱衣时忽然发觉那明珠不见了,又常闻一支兰手脚不干净,便疑是他盗去。于是和他吵闹起来。
一支兰没见明珠,又急着明天一早赶路。谢素贞却吵吵闹闹,非要他交出明珠,把他气火,于是二人撕打起来。谢素贞虽然武艺高强,怎奈那一支兰颇有功夫,几个来回,这一支兰使个绝着,退身使个虚着,见谢素贞逼近,一掂腿正踢中谢素贞小腹;谢素贞“哎哟”一声,栽于地上,一支兰趁势跑了出来。
一支兰没敢停歇,背着一口玉兰锏,往侠客国奔来。将到中午,来到侠客国。只见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一问才知今日是侠客国酒市,那天香楼正在推销名酒,各国公子王孙、才子佳人都来这天香楼吃酒买酒。一支兰见酒眼红,“噌噌噌”来到楼上。那酒保正忙得不可开交。一支兰唤过酒保,要了酒菜,独自喝起来。
一忽儿,一位青年员外由几位家丁簇拥着来到楼上。那员外年少风流,紫龙袍,玉带盘腰,南冠盖顶,好不威风。员外来到一支兰眼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一支兰见来势不对,又不好轻易露出马脚,只得用嘴努努背后的玉兰锏道:“卖艺的。”
那员外呵呵笑道:“好呵,能跟我比试比试吗?”
一支兰看看他,没吭声。
这时,一个家丁上前嘻声道:“卖艺的,你知道这位员外是谁吗?这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南侠展雄飞的公子展望东。”
原来这天香楼也是展望东所开,那展望东方才喝了几杯到这里寻开心。
一支兰见眼前这少年就是展公子,于是假意拱手道:“我是无名小辈,只是借卖艺糊口营生,养活家里八十岁老母。”
展望东见他年轻秀貌,借机想在众人面前奚落他,抬高自己,于是说道:“你我有本事到街心比试比试,分个高低。”
一支兰道:“兄弟不敢,请公子高抬贵手。”展望东一听更觉他好欺负,连推带搡竟将他推下楼,来到十字街头。这时看热闹的人像潮水般涌上来,熙熙攘攘。
一支兰生怕惹事耽误黄天霸的大事,更恐被连累。展望东硬要一支兰从自己胯下钻过,否则便要比试。
一支兰见展望东如此无礼,勃然大怒,便道:“你这厮好无礼,我让你三分,你却得寸进尺?”
展望东道:“方才听你说是卖艺的,以为你是个武林高手,却不晓得你竟是个鼠辈,我让你一只拳头,你若胜我便是好样的!”正说间,只听得前面一阵吆喝,几辆香车驶了过来,当头一位管家吆喝:“娘娘来了,让道!让道!”
展望东知道是玉娇娇的轿车来了,慌忙闪到西边;那一只兰也赶紧退到东边。两边人群让出一条道,让轿车通过。
玉娇娇浓涂淡抹、花枝招展坐在娇内,她掀开玉帘一看,正巧看见一支兰,她见一支兰潇潇洒洒,顿生几分爱慕,不时用凤眼向他脉脉送情。这一支兰见玉娇娇雪肌粉肉,柳腰花鬓,确是天下罕见的美人,知玉娇娇以目向他传情,只是不敢上前,呆呆而立。轿车过去,恐是“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了。
就在这时,两个丫环跑来告诉南侠。白玫瑰请他到英豪楼问话,那展公子只得悻悻道:“哼!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一甩袖子去了。
一支兰心里惦记玉娇娇,急忙扯过一位卖布贩子问道:“方才那轿内妇人是谁?”
卖布贩子回答:“她就是侠王欧阳春新娶的夫人玉娇娇啊!”
一支兰心里暗记,又上酒楼喝了几杯,走到北侠楼。只见门口戒备森严,两边有侠兵守立,于是转到后面。这北侠楼好大,方圆有十里多地。他猛地想起自己的表妹春香正在北侠楼里当丫环,于是来到后门。那后门关得甚严,一支兰用力敲了几下,一位老总管开了门,问道:“你是何人?如何到得这里?”
一支兰道:“我来寻表妹春香,她在这里当丫环,我们兄妹有三年没有见面了,我只须与她见一面。”
那老总管眯缝老眼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朝里唤道:“碧云,把春香唤来,她家里来人了。”
那长廊拐角处一个女子应了一声去了。这管家让他进来,把门锁了;穿过两道庭院,来到花园旁的一间房里。一忽儿,那碧云引着春香进来;春香一见一支兰到了这里,心下大惊,她知“十猫”和“四十侠”是江湖对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寒暄几句。
那管家和碧云出去了。
春香将一支兰让到里间座上,倒了茶,见左右无人,便道:“你这不要命的,如何钻到北侠楼来了!”
一支兰笑道:“我想妹妹,故才寻来。”
春香自小死去爹娘,在姨妈家里与一支兰一起长大;一听此话,竟掉了几滴眼泪,用白手绢抹脸,抽泣道:“你这嘴还是这么乘巧,只会拿话来甜人。你不说,我也知晓,近日侠客国风紧,北侠楼里丫环们都传说着那天朝派兵要来围剿,我等姐妹性命难保,还唱什么上林苑里白发歌,快成了北侠楼里血成河了!”
一支兰道:“妹妹莫伤心,我一支兰也不是没有心肠的人,今日我来,只须请你办一件事。”
春香问道:“什么事?堂兄尽管说。”
一支兰道:“请你给我引见欧阳春的夫人玉娇娇。”
春香道:“这个好办,正好那欧阳春与玉娇娇不知因为什么事情闹翻了脸,欧阳春到‘翻江鼠’蒋平家里睡去了,这娘娘阁里如今只有玉娇娇一人在那里住。不过白天人多眼杂,晚上我带你过去。你不是会弹琵琶吗?那玉娇娇是歌妓出身,喜欢听琵琶,你又生得眉眼清秀,她一定喜欢你;你一说,我就看出你的心思来了。”
一支兰笑道:“别的休提,到时候你就会明白。”
春香从别的房间取来琵琶,递与一支兰;又与一支兰叙了一回,看看天晚,便道:“这时正是娘娘用饭之时,是引见的好时机,我带你过去。”说着又拣了几件新衣让他换上,背了琵琶走出门去。
穿过一片枫林,过了一片假山,又走过几道短廊,来到娘娘楼前。春香让他在外面稍等,进去禀告,一忽儿飘身而出,笑道:“娘娘唤你进去。”
一支兰随玉娇娇上楼,挑开竹帘,见两个婢女正陪着玉娇娇伏在案上吃酒。金烛下,这玉娇娇又是一番风韵:
杏黄薄底衫,浅粉罩天蓝。落落方叶裙,飘飘玉带冠。面容俊秀,活像晶玉雕钻;身材袅娜,真似柳叶缠绵。水漾漾,挑一双杏核眼;高盈盈,矗一只白鼻尖。醉朦胧,娇若水面玉芙蓉;羞涩涩,媚似春花更好看!
玉娇娇一见这弹琵琶的正是白日路遇的那个后生,不楚喜上眉梢,忙招呼他坐了。
玉娇娇道:“你会弹什么曲子?”
一支兰道:“《汉宫春》、《醉京都》、《忆江南》、《木兰花》、《西江月》、《忆秦娥》、《插金钗》、《苏幕遮》、《蝶恋花》、《钗头凤》、《华清月》、《苏堤缘》、《长相思》、《曲江柳》,娘娘请点。”
玉娇娇道:“《忆江南》。”
一支兰抱起琵琶,弹道:“江南好,最好是钟山。春风耽醉常枕绿,曲槛花榭胜蓝田,能不忆江南?”
玉娇娇听罢称妙,又道:“弹一回《长相思》。”
一支兰又弹道:
“西风烈,人烟灭,马嵬林寒凄切,香魂谁人借?珍妃酒,中秋雪,天国云烟千古月,其中谁人解?”
玉娇娇听罢,叹了一回,又道:“弹一回《曲江柳》。”
“莫学我,学我太倒霉。我是秦淮花下鬼,这人烧香那人毁,”
玉娇娇听了,滴下一行热泪,心里感动,便请一支兰入座吃酒,一支兰便于一旁坐了。
酒过三巡,玉娇娇春香并二婢人出去,与这一支兰独酌。一支兰也乐得顺水推舟,玉娇娇索性熄了蜡烛,倚着一支兰到了里间,上床共寝。
一支兰其实并未睡觉,心里只是惦念欧阳春那柄莫邪剑。躺了一会儿,见玉娇娇睡熟,自己下地,点了蜡烛,在屋子内巡视。
原来那欧阳春出门并未带剑,那剑正挂在壁上。一支兰看得真切,便将那剑抽出,真是一柄宝剑,正要藏在腰间,猛听得玉娇娇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一支兰一听,唬得连忙将剑又挂到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