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卖个破绽,使了拖刀计,斩那宇文成都下马,那追兵望风披靡。这洪波、小枝、金吒、木吒见关公来救,纳头便拜。谁知一抬头,那周仓早簇拥云长往那古庙去了。
四人连奔带跑奔入庙内,只见关公凝眸阅卷,披沥肝胆,端坐师椅;周仓手持青龙偃月宝刀,手持青灯,威立一边。
洪波上前拜道:“将军辛苦,望将军受我一拜。”谁知那云长竟一动不动,仍旧聚神阅卷。木吒性急,上前一把扯住云长右臂道:“云长兄为甚不答话?”谁知用力过猛,竟将右臂扯下,凝眸细瞧,方知是泥塑之人。
洪波怒道:“不义木吒,怎么竟将将军右臂扯下!”木吒急忙辩道:“谁知是泥捏的塑像;当年华佗那老头刮骨疗毒,想是凑合,因而时间一久,那右臂就不结实了!”
洪波知是关公显圣,本应报答恩人,谁知又将恩人右臂扯断,诚恐诚惶,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庙外进来一人高声喝道:“好哇,你们干得好事!竟将关公拉枯摧朽,该当何罪?!”
众人一听大惊,连忙回头,只见一位拄杖老者,飘洒进来,怎生打扮:
头束东晋软中,腰系深山松带。侃侃老者,年逾千旬还有神;睽睽神士,深居百年正无忧。领三甲六丁,看一世土地,披春夏秋冬,做三山太岁!
那土地神这番斥责,早把洪波、小枝唬呆,只有那木吒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方才贼兵追赶,关公显圣,救吾等一命,本应报答;谁知吾一身的蛮力气,不知是泥塑之像,神人之位,竟将关公玉臂折断,向我问罪吧!”
那土地神笑道:“好一个刚直汉子,既是这样,那也无妨,只须用唾液沾上便可复原。”
洪波见说忙拜道:“谢神人指点。”
那土地神道:“无须感谢,只因这关公庙是吾管辖之域,本因有责,这庙日久年深,更兼风雨交加,暴日狂晒,又值乱战年头,无人修补;前日来一黑将军,腰阔目圆,自报是张飞,见此庙颓壁残坦,盛怒不已,还要报上天朝,奏我一本哩!如今,你们把这关公右臂折断,他兄弟翼德看见还饶得了你我?!”
洪波听说跪地又拜道:“恕罪!恕罪!”刚一抬头,那土地神竟不知去向。众人又惊又疑,那木吒忽嚷一声:“不好,只因昨日喝的高汤太多,弄得这腹中好涨,你们先补着,我去一会儿便来。”说罢提着裤子,往那树林中去了。
洪波道:“小枝,方才神人指点,用你唾液补上吧。”
小枝拿着云长右臂,来到云长跟前,伸动莲舌,吐出琼液,刚要补上;猛听得一声怒喝:“落花妇人,休污了我的声名!吾平生清洁,不近女色,休来补我!”
这小枝一听,羞得赤红着脸退到一旁。恰好木吒回来,一见此番情景,笑道:“有了!”也不等众人再问,一溜烟跑了出去。
一忽儿,他双手捧着一领大芭蕉叶,上面用芭蕉叶遮盖,跑来道:“我有良方,请你们看!”
洪波等觉有异味,只见木吒将芭蕉叶捧到云长跟前,拾起他那条右臂,然后用左手掀开蕉叶。洪波只道是甚么突起物,过去一瞧,原来竟是一滩稀屎。
木吒竟用手沾着补起来。洪波大惊,一把扯住木吒往外就跑,一边跑,一边乐道:“你真是疯癫,要是那张飞来到,可怎么办?咱们担当不起!快走吧!”
一行人沿着荒野小径往东投来,直至中午,又来到一个国家。只见这国尽是神韵女子,娇娆妇人,个个坦胸露背,风流面容;走起路来,强似呻吟;瞟起人来,脉脉含情。偶尔见到几位男子,也是公子、王孙模样。
有诗叹曰:
烟花遮日月,
野渡争云集。
鹤发应回首,
童心竟未知。
青春常付水,
风韵枉贪迷。
好色伤大雅,
多为世所讥!
又有诗曰:
羞花自古总迷人,
枉动心机枉自尊。
祸事皆由水性出,
福心岂有玉香魂。
温侯自悔白楼晚,
国色原知马嵬昏。
贞女洁身难堪比?
古今多少圣贤人。
洪波、小枝、金吒、木吒穿过街市,但见岸杨畔柳,清塘水榭,琼楼玉阙,不禁心花怒放,有赋为证:
水柳塘花,遮不住这淡淡风雅;香横玉阙,锁不住这天姿袅娜;莺啼燕啭,啼不过那竖琴横笳;白毫朱笔,描不尽那娇艳年华。太白诗穷,只有卧酒空嗟;玉环嫉妒,唯独倚枕羞煞。貂蝉琴裂,怅目孤室凄清;道玄墨尽,寻思改行出家。云堆海楼,更生那仙女名姝;雨打琼房,更醉那春闺娇娃。霜染香池,漂浮沉鱼落雁;风扫秋千荡悠。闭月羞花。荷衣紧裹,掩不住这剔透神韵;榴裙紧束,遮不住这风流生涯。漓江春雨,西湖秋月,比不了这天香琼丝,瑞霭仙霞;吴哥古窟,埃及金塔,比不了妙玉花庵,莨苑古刹。谁说公子有意,原来这洛神脉脉来扯;莫道海客无情,更有那湘妃袅袅音佳。这淫荡花邦,原来也有圣人隐士来此偷香窃玉;那鸳鸯帐里,更有那潜入攀柳折花的才子游娃!
正行间,木吒扯洪波道:“先生,咱们不如先投前面那客店然后再行不迟。”
金吒道:“吾观这国风淫糜,不是我们久待之处,何况听说这国王潘金莲,丞相李瓶瓶都是小人,恐怕凶多吉少。”
木吒一听嚷道:“这国人都是女流之辈,怕她甚么,我这根铁棒自管开道。”
洪波道:“金兄说得甚是,不过如今天色已晚,先寻客店住上一宿,明日一早再赶路不迟。”
大家赞同,于是投街面一家客店,那客店唤作“梦娇楼”,也有一般风致:
王堆宫楼,花映朱阙;玉堆宫楼璀灿灿,花映朱阁玉嫣嫣。横秋水双眸,惊起翠塘白鹭双双;枕春风一笑,落进白荷花蕊片片。自古客店皆是茅舍草屋,只有这淫荡邦都是宫楼琼苑;从来旅馆多是村姑俗女,只有这梦娇楼尽是俏娃娇媛。君不见,那品茶时,有金枝扑扇;醉吟罢,有美姬捶肩;欲眠时,有韶女洗足,春梦里,有佳人来缠。呜呼!风光早晚逝东水,牡丹花好落谁看?哀哉!一晌贪欢成灰土,叔宝宫里无桂兰!
这店娘有两个女儿,大女唤仙娘,小女唤惠娇,都是花玉之人,当下洪波等与店娘叙了一回话,便各自住下。
第二日,天蒙蒙亮,金吒推醒木吒,二人看装,去推洪波之门,谁知进去一瞧,不禁发怔,锦锻散地,玉枕拂乱,洪波、小枝竟无踪影。
木吒嚷道:“怪哉!怪哉!先生和娘子到哪里去了?”
金吒打开店娘房间,店娘也无踪影,又打开仙娘。惠娇房间,也是空无一人。
金吒叫声苦,顺手摸了摸惠娇的被窝,只觉温温的,于是叫道:“木弟,我俩到街市去寻,想是其中有诈,迟了误先生也。”
木吒见说,抽出腰刀,二人下了梦娇楼,趁着天明街清顺路寻去。
金吒、木吒二人持刀穿过街市,正走间,见前面有一人影,颇像惠娇,于是追了上去。
那身影拐进一家庭院不见了。金吒、木吒追迈庭院,只见上面写着四字匾额:“朝花夕拾”。
木吒一脚踢开院门,嚷道:“惠娇,好你个贼婊子,快把俺先生交出来!”
只见楼里走出一条汉子,年近三旬,生得一脸横肉,双手叉腰,怎生打扮:
身高二丈,口阔三分;身高二丈仗有力,口阔三分分外深。面横斑麻一脸,目生恶云三分。坦露一头乱发,空怀满腹树根。游说一世空荡而归,随师列国丧尽家门。
那汉子嚷道:“你算甚么东西?你没见这是‘朝花夕拾’的牌坊吗?俺从力士国来,风尘仆仆,实是不易,你们却来挡横儿!”那汉子果有蛮力,虚晃一下,竟将刀打落,两个人滚在一起。
金吒见二人滚起来,忙上前劝阻,他一把扯住那汉,一把扯住木吒,将二人牵起来,问道:“你是何人?怎么倒先动气力来了?”
那汉子气忿不平道:“今日俺没将刀带着,咱们改日再战,你要问俺姓名,若告诉你唬你个半死,俺不告诉你,咱们回头再会!”说罢一扭身,气昂昂跑了。
金吒道:“这年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少一个仇敌少一堵墙,你不该这么莽撞!”
木吒道:“这厮甚是无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
金吒道:“休说狂话,且不知这能人背后有能人。咱们快找先生要紧。”
二人向楼上摸去,到得一间静室,见空无一人,床被纷乱,细软披落,黄卷狼藉。金吒心细,瞥那山水屏风下露着一双战战兢兢的三寸金莲,急忙奔过去,从后面扯出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妇,木吒一见正是惠娇,不禁火起,持起腰刀就要劈。
那惠娇一见吓得惊叫一声,扯住金吒,跪于地下,哀道:“人生只有一次,饶我一条狗命!”
金吒道:“不问情由就杀人,成甚么话?快问她陈先生下落。”
金吒道:“你说实话,便不杀你,那陈先生和骆娘子到哪里去了?”
那惠娇泣道:“自昨日夜间,我娘为的是多攥点银两,见那陈先生年轻俊俏,骆娘子美貌无双,于是密告宫里,勾来宫甲,抢走陈洪波和骆小枝,那陈先生作了潘金莲的妾,骆姑娘就不知如何处置了。”
惠娇喘了口气,又道:“这国王潘金莲淫荡成癖,专遣女官到民间各国搜罗美貌男子,隔夜便秘密杀掉,我想陈先生也会照此处置,明早午门便只能见他尸骨了。”
木吒一听,火冒三丈问道:“那你娘和你姐姐两人到哪里去了呢?”
惠娇道:“我娘和我姐姐领了一大笔赏金,逃往奸诈国去了,我因昨日见这里有一位老先生,那老先生将我许给他的学生,说要把我带到圣人国去享受。”
木吒问道:“刚才那汉子就是那先生吗?”
惠娇道:“不是,那是先生的学生,那老先生一早就出去了。”
木吒听了,持起腰刀将惠娇砍为两段,恨恨道:“我让你见阎王!”
有诗叹曰:
如花似玉总西东,
隔影梳妆水性浓。
多少图财与害命,
春歌一场作朱红。
金吒见木吒宰了惠娇,忙将尸首推到屏风后,二人往淫荡宫而来。
昨日夜间,洪波、小枝被一群闯入的宫甲不由分说绑起就走。出了梦娇楼,上了轿车,来到一个去处。只见幽雅静穆的一个花园,瑶花琪草,亭榭楼阁,上书“御花园”。几位宫女将小枝带走,宫甲将洪波囚进一座湖心小楼,那楼甚高,唤作“湖心阁”。
这湖心阁上有一楼台,可观全城景色。里面衣食俱备。洪波见天色已明,也无人过问,不解其意,心中又怀念小枝、金吒、木吒,于是上了楼台,倚栏远眺。但见水光一色,山峰灿烂,宫阁群立,金碧辉煌,这阁楼如浮在湖中,那汪清湖又如罩在楼群之内,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只见:
云横柳浪,依偎鸳鸯两两;水拍花壁,嬉笑烟花双双。黄轩朱栏,凭栏倚偎多少郎才女貌;白堤翠岸,沿堤悄语多少织女贤郎。彩衣廊上,雕着盘古开天以来的名姝俊秀;烟花楼里,雕着太史公笔下的才子书郎。玉带桥畔,更横着那金钩玉浆;舵背船头,更漾着这鸟语花香。谁道淫荡邦淫荡,商贾过客亦有那能守规遁矩之人;莫言烟花楼猖狂,商贾政客亦生这殉情挚爱之想!
洪波看了一回,自觉烦闷,坐到石凳之上,伏几而眠,将到天黑,被两位玉人推醒,那其中一位道:“陈先生,国王有请。”
洪波随两个玉人下楼;下得楼来,穿出御花园,约摸行了半个时辰光景,来到这淫荡宫后面的一间静宝。
只见几丛斑竹,抹着一层清辉,门口挑着珠廉,上面亦有一金字牌额:
梦思成异
那玉人进去禀罢,便引洪波进轩。只见两厢茶几明净,金砖铺地,玉壁晶莹,朱纱翠幔,床上半卧着一位羞花少妇,正眠唇冷笑,有赋为证:
樱唇冷香,一生风流妩媚多;金莲轻摇,满腹机谋赛金戈。年近三旬,已领略天国烟火;腰肢半卧,早尝遍人间男色。迷天血雨,害死过武大郎;遍体风骚,吓煞过西门哥。天国烟雨落不尽,奇花异草赛武则!
洪波疑眸一瞧,此女正是潘金莲。那潘金莲没有认出陈洪波,只道是又引来一美男子,于是道:“闲人出去!”宫甲出去,金莲借着烛光认出了洪波。
那金莲见是洪波是宫花会遇见的仇敌,勃然大怒;那洪波见势拔腿往外便跑,正遇金吒、木吒夺门寻来,于是大呼:“金、木二兄救吾!”只见迎头几个宫卫持刀来,早被金、木吒二人砍死。
洪波引二人来到“梦思成异”,哪里有潘金莲的影子,洪波沮丧道:“这淫妇又逃了!”
这时金吒见床底有一人,拖出一瞧,是一个绝色女子,穿着国王的玉凤朝阳米蟒大袍,木吒道:“这莫非就是潘贼了!”
只见那女子战战兢兢道:“我不是潘金莲,我是她的侍卫,她换上我的衣裳逃跑了。”
木吒一脚踏住她的脊背,厉声问道:“逃哪儿去了?”那女子道:“不知去向”。
洪波问道:“今日一早抓的那个姓骆的娘子,如今关到哪里去了?”
那侍女道:“被丞相李瓶瓶带到烟花楼去了,那是专门卖佳人的地方。”
金吒问道:“那烟花楼在哪儿?”
那侍女又道:“出了淫荡宫后门,往东穿过两条街便是丞相府。”
三人放了小内侍,往烟花楼东来。
原来金吒、木吒二人寻到淫荡宫时,那宫卫不让进去二人到街市偷了文纸,伪造文书,方才进来。到这午门时正恰遇着洪波受难。方解一时之危。
这烟花楼位于淫荡宫后约模二里,乃是淫荡国购置和出卖娼妓的地方,又是李瓶瓶的丞相府,三人到了跟前一瞧,只见:
宫墙细柳,宝马香裘;浮萍一点点,黄花独自瘦。山水无人享受,烟花随波逐流;不须金樽与美酒,只要倾心拣风流,冷香佳韵长,春梦一方休!
金银牌匾“烟花楼”,两旁也有对联:
宁在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只见门口侍着宝马香车,那朱漆宫门紧闭,金吒、木吒、洪波正欲喊话,只见东宫墙头探出一位佳人脑袋,正掩袖在那里微笑。
但见:
玉面掩袖,情意正骤;榴齿纷纷露,秋波淡淡柔。暗香只是芳透,万事欲说还休;烟花细柳不觉瘦,躲进小楼孤赏够,流水春不腐,万古常悠悠!
木吒骂道:“你这个贱妾!在那里笑啥?看木爷爷扯你下来,还不给爷爷开门!”
那女子不见了。
木吒上去踢门,金吒也跟着擂门,脚踢拳打,哪里容得二位蛮汉气力,那门“哗啦”一声开了,三人冲了进去。只见楼院空无一人,只有瑶花琪草,假山怪石,方才那妇人也无踪影。洪波惊讶,但见水池中漂着两具女尸,疑是有人投池自尽,便招呼二人向楼上寻去。这时只听见房上有动静,天已全黑,三人又瞧不甚清,便不作理会。搜了蓼花阁、春凝轩、云雨亭、木兰宫,哪里有半个人影。三人寻到后园,这里更是幽雅僻静,假山上乱草丛生,怪石嵯硪,那丁香、樱花凋零;只见亭后有一庵,木吒寻来一把木柴,将火点着,三人向那庵摸去。刚到门口,只听得里面有凳子踢翻的声音,三人大惊,齐向庵里奔去。到了里面,将火把高擎,只见一位绝色少女一身素洁正吊在梁上。
洪波过去摸摸那少女胸口,尚有温热,知道刚吊不久,忙扶下来,放到平地。木吒在落伽山时,也学过几手按摩,经他按摩,那少女苏醒过来。少女见是三位陌生男人,战战兢兢道:“我是这花庵尼姑,唤作怜香,原是飘零国人,来到这淫荡国做了尼姑;我一生清白,方才听丞相说,有强人来偷香窃玉,你们可嬲不得啊!”
洪波听了,忙解释道:“我们并非歹人,你们国王可恶,害得我们不浅,你告诉我们,那李瓶瓶和抢来的娘子都在哪儿?”
那怜香半信半疑,只是在那里发抖。
木吒一见怒道:“你别酸文假醋!你既是清白女子如何落到这淫荡国来,想必是个淫贼,你一定是个花姑子!”
怜香听罢,脸色飞红,小声说道:“羞煞我也。”
洪波指着木吒道:“他是小南天落伽仙境的木吒和尚,你们还是一教之流呢!”
怜香一听,马上跪于木吒脚下道:“小女不知尊名,敢是冒犯尊颜,望师父饶恕!”
木吒道:“既是这样,那你告诉我们那李瓶瓶连同抢来的娘子究竟到哪里去了?”
怜香指着那木吒道:“我若告诉你必答应我一个要求,不然死也不说!”
木吒沉吟一刻道:“你说罢,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