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波好奇,于是又下山来。来到湖边,正巧横着一条小船,洪波一步跨上,操桨往那台上划去。到了台前,那哭声甚切。洪波将船靠岸,上了高台,只觉冷气森森;那台上有一丛烈火,燃着无数经书典籍,只见一人正坐在火堆边拾书。
洪波见那人身影甚是熟悉,于是大声喝道:“你是何人?三更半夜到此干什么?”那人一听竟吓得连滚带爬,三步两步,爬下台去。洪波赶上再瞧,那人影踪全无。洪波往后一看,只见那里有一个破庙,于是仗胆又向那庙里走来。庙内漆黑一团,洪波回身拣了几把干枝点了,当作火把来到庙内。只见这庙里横七八竖,卧着几百具死尸,都是君子模样。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返身出庙,将火炬高照那匾,只见三个灰色大字“坑儒庙”,两旁也有对联:
杀尽儒生方下野
捉绝方士好归田
洪波找那贼人,竟天踪影,于是又到船上将船划到湖畔。他将船靠好,又上了山坡,这时只觉有人扯他,他回头一瞧,竟吓得半死。
原来这扯他的人竟是一蓬头垢面的妇人,只听那妇人哭道:“还我丈夫!还我丈夫!”
洪波也不管那么许多,撒腿向前跑去;也不知跑了多少时辰,早已精疲力尽,于是站住,回头望望;那妇人早不见踪影,方才放心,这时猛地想起古书记载“孟姜女哭长城”一事,自忖道:“莫非刚才那蓬发妇人便是孟姜女!”往前一瞧,只见前面有个去处,在杨柳簇拥中隐着几座楼群,那楼甚低,竟不易辨认。
洪波走近一瞧,只见楼内似乎还有烛影,不禁生疑,于是向那有亮光的楼房走去。
进了月亮门,隔着竹影往那匾上一瞧,但见金字题道:“小蓬莱”
两旁也有对联:
水中桃源逢烟雨
陆上蓬景遇寒霜
洪波又跨进第二道月亮门,方才来到那有亮光的宫楼前,借着月光一瞧,也有一匾,那匾道:
囚女楼
两旁也有对联:
小施计策护变法
大义灭亲保秦邦
洪波攀着窗户,往里一瞧,只见一位银鬓如霜的老妇拄着龙拐坐于床上,旁边有一位吊斜双眼,雪箱垂的老者在旁陪坐。只听那老者道:“如今你虽已八旬,还是春心如初。”
那老妇笑道:“如今你已九旬,但还喜动儿女之情,在那人间周游东周列国,已是风尘仆仆,到头来还闹个蛋打鸡飞。七十二弟子倒有一半到人家那边去了,如今在这天国,你又周游列国,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那老者笑道:“俗话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么多弟子,如今只有子路一人跟定我走南闯北,历游天国,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只要保住经书,就可复礼。如今你儿子秦始皇真是厉害,与那唐太宗、宋太祖、汉武帝三人将国家治得井井有条,如今在这阿房宫里高筑焚书台,每天焚书不止,急得我肝儿直疼!他派遣大将白起、甘茂南征北战,捕得不少儒生全在那坑儒庙里斩首,真是厉害!这次我从圣人国出发,经过诗客国,那诗客国国王李白竟驱逐我出境,不让我演讲。那隐士国姜老头只管向我索钱,我受得了吗?!于是又到那红楼国,可那贾宝玉硬叫我‘劳什子’,黛玉一劲儿唾我。于是又到烈女国,那白娘子说是我害了许仙,又把我撵走。找到那美人国,那国王西施硬说赵飞燕、妲己已被男人拐跑,今后不准任何男人入境。到那颠倒国,那虞美人倒请我吃了一顿,可那颠倒国男女颠倒,男尊妇卑颠倒,呆了没两天,只得又滚蛋。路过梁山时,我都没敢上前,要不是子路拼死挡住,差点挨了那黑旋风李逵的三斧子,幸亏我福大命大造化大!那奸臣国如今也换了花样,改名叫除奸国了。于是又到那遗民国,在遗民国搭了一个讲台,讲了一篇《论语》。”
妇人笑道:“昨日有人刺杀我儿,是不是你的教唆?”
那人道:“天下舍我其雄也!我那日遇到荆轲,与他商妥,让他行刺秦始皇,事成之后便赏他黄金万两。昨夜他到暴君国寻到我,喜洋洋告诉我,那秦始皇帝已被他一锤击死在博浪沙了,只不知是真是假?”
妇人笑道:“我儿福份大,哪里伤得着他一丝一毫,真是枉费心机!”
那人惊道:“敢是荆轲那厮骗我老头,我那一万两金子已让子路给他了,唉,吃亏上当就这一次。我这里共有十万两金子,这是玉帝赠给我的路费,前年玉帝把我召到灵霄殿,令我周游天国,搜罗信徒,网罗党羽,宣扬‘克己复礼’,抵制李逵、陈胜、黄巢等人的起义军和反天势力,以复天礼,保住天朝。”
洪波正听得真切,不提防有人一把将他扯下,大声喝道:“你是何人?好大胆子!竟敢偷听?!”说着一拳向他打来。
洪波见他打来,知事不好,慌忙躲过,撒腿往外就跑;刚跑至门口,又撞一人,竟把那人撞个跟头。洪波也不管那许多,还是一股劲往前跑去。
跑着跑着,被一道高墙挡住,他见墙下有一洞,正好容一人过去,于是也不管水浊草扎,一头钻了出去,沿着林间没命往树林深处奔去。
正奔间,只见前面有一深宅大院,洪波便往院门而来,谁知叩了半天,竟无人开门。
洪波此时已甚困乏,见后面无人追来,于是便乘五更天色往那草丛里呼呼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晚上,只听大院里人声喧沸,仿佛还有箫笛琴弦之声。洪波又上前叩门。
门开了,现出一位青衣女子,那女子:
志操泉守立,
心善托孤仙。
青史淡淡墨,
至今有咏篇。
云鬓风里悬,
一笑一弦然。
朱紫却今日,
青衣有明天。
那女子道:“先生,你是何人?”
洪波道:“只求借宿。”
那女子道:“你不知,我们这庄院唤作:‘夜半胡声’,庄主是蒲松龄先生,极为好客,白日不见客,空卧书房,如今夜里著书论文,如今住那‘文宫楼’,我去通报一声。”
洪波应诺,那青女进去,而来报:“蒲先生请先生进去。”说罢引洪波进庄。
那洪波进去,青女将深宅大门紧关。穿过影壁,竹林稀疏,上有一张大匾,匾上书道:“蒲公庄”
两旁有几间静室,顺着石阶,过了月亮门,又有一丛碑林;石碑横纵,凄清不堪。再进一扇形门,又有野蒿林立,苦雨凄风,似乎还有啼哭之声。洪波不禁迟疑,于是扯那青女问道:“这是何处?那庄主究竟在哪里?”
这青女媚笑舒眉道:“你随我走罢。”说着,又引洪波来到一座高楼。楼前有一汪清泉,水面飘着浮萍。洪波见那水甚是清凉,探头一瞧,猛然见水影当中有几只狐影,连忙抬头,只见那楼台上空无一物,又望那池,孤影又无,心中疑惑,不肯上前。
青女道:“先生休要畏惧,这楼唤作‘思归楼’,是庄主每年寒食让庄客眺望故乡之地,你瞧,上面有一诗。”
洪波细观,上面有一副对联:
北雁高飞西风染得红林醉
南冠回首东林吹得胡服碎
那壁上一诗道:
画笔高楼提蒲公,
聊斋紧锁任西东。
胡香素裹话悲喜,
风气盎然与不同。
金粉可曾玛瑙翠,
淫心未有珍珠红。
谁怜天下生涯女,
孤女国中任纵情!
洪波不解,正在琢磨,那青女扯他道:“赶快进去,主公可能等得急了。”
洪波又随青女绕过几道短廊,几间静室,来到一个僻静去处。只见有一亭子间,仰头望去,足有十米这高,那上面书两个篆字:“聊斋”。
两边也有对联:
刀笔敢批施相公
飘逸更胜杜拾遗
青女道:“主公性格怪癖,放荡不羁,若有不周,请自包涵。”那洪波随青女进斋,只见斋内臭气烘人,那蒲松龄先生高卧床头,赤足袒胸,披头散发,正抑扬顿锉道:
山亭雨轩兮,淡淡沥沥。
野蒿左右兮,潇潇习习。
冤魂鬼怪兮,呼之欲出。
狐家玉女兮,生死不离。
那青女道:“蒲先生,有一位读书人前来投宿,不知在哪里住宿?”
那先生一听,火冒三丈,蹦起来吼道:“真是鸡毛绑在电线竿上——好大的的胆子!没看见我在这里著书述异吗?休矣!休矣!”
青女一听,唬得七魂出窍,慌忙扯了洪波向后宅跑去。边跑边道:“我这庄主有个怪癖,好写文言文,写时披头垢面,几日不出,那吃、喝、拉、撒、睡全在聊斋,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却又犯了病!如今我领你到东之阁,那里有一才女,整日哭哭啼啼,不知何故?”
洪波道:“引我一见。”
青女又领他穿过几道套院,来到一间闺房,那房里果然卧着一位少女,那女子背墙而泣,好不伤心。
洪波观那女子身着狐裘,足踏狐靴,身影甚是熟悉,不禁吃惊。那青女唤道:“妹妹,看我给你领来一位才子,你见了一定欢喜。”
正说间,只听窗外有女人声音:“青凤、胡(狐)王来了,唤你快去。”
那青女道:“先生,你们暂叙话,我去去便回。”说罢,返身出阁。
少女见青女出去,方才回身,原来卧床的竟是几日前失踪的好友骆小枝。
二人相见,格外惊喜,洪波将这几日经历叙了,那骆小枝泣道:“那日我在落花楼内见你错厥不醒,颠三倒四,急得毫无主张。后来曹子建先生让我去神医国找扁鹊,我那日夜里出去,走到途中竟迷了方向,竟往这里而来,因听小乔姐姐说那神医国内也是小庄小户,竟误把这庄当作扁鹊住宅,谁知那翠莲、书琴二位狐仙竟将我骗进,非要让我给他们守庄,做个厨娘,那蒲松龄先生也被这里狐仙引来,如今住那‘聊斋’,整日胡说八道,那众狐仙只是拿他开心。这村庄唤作狐家庄,连接那狸家庄、古家丘、寡妇坊、卓操村、烈女坟共亡处组成狐仙国,那国王称狐(胡)王,刚才送你进来的是这狐仙国的丫环总管,唤作青凤,她又是这狐家庄的庄主。这是狐狸每到夜里便变成美女,魅人害人,如今把你也勾到这里不知又存甚么歹心?”
洪波道:“既然入了这狐仙国,如何是好?”
骆小枝道:“你我假装不相识。看这天色,再挨一些时候就会天亮,只有天亮才有救。我有一计,如今我把床上被褥铺开,你钻进被窝里躲藏起来,一会儿青凤来问,我便说你寻她而去,这样一来她们便会四处寻你,狐仙国这么大,寻来找去,便已天亮,天亮便作打算,再逃不迟。”
洪波称喜,小枝铺开被褥,让洪波钻进,上面又盖上一床锦被,看上没有破绽,方才倚床而睡。
一忽儿,那青凤引玉秀、画皮、翠莲,书琴四位狐女进阁,一见洪波不见惊问小枝:“妹妹,那书生去了哪里?”
小枝故作镇静道:“他读了一些诗,我听着还没有池塘里癞哈蟆好听!他见无趣,便出去了。”
狐仙们走后,小枝拉洪波出来,一忽儿,天已大亮,二人悄悄来到庄外,向东走去。正走着,只听几声大喝,人群纷纷退向两边,一彪兵马呼啸而过,紧接着几辆龙辇而过,那车上坐着二位君王,凶神恶煞。洪波见那君王面熟,一时又记不起,只见两旁有几骑使节;几骑过后;又是宝马香车,纷纷扬扬竟排了几十里。
这时,只听旁边一人道:“这阵势真比天朝玉帝游猎出征还要威风!”又一人道:“如今列国称雄,玉帝反倒逊色多了!”
洪波、小枝听那声音好熟,回头一望,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