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而不死,是普通民众区分厄与正常生物的唯一方法。
除了用特殊的武器对厄造成伤害,比如审判者的枪,铁十字军的剑,修者经过圣水洗礼的银饰等等,厄是无法被平常人用平常手段杀死的。
像先前城门口那只畸变的猎犬厄,被浸泡过圣水的刀割断后颈露出的黑色蠕动物,只有在场极少数人能看见,这里面并不包括阿尔米亚外表所示的矮猎人和其他排队的普通民众。
传说中强大的厄能伪装得天衣无缝,甚至占据人类的身体,继承他的思维,以他的身份完美的融入周围环境,只要不去刻意观察其血液是否含有黑色絮状物,揭穿它的身份,它将一直扮演下去。
阿尔米亚将店主不要的狼骨狼肉提在手上,潦草地用湿草裹了裹,不出片刻就湮灭成了灰烬。
这只狼厄的身体早已经快被密密麻麻的蠕动物占满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指尖,那道细微的伤口已经痊愈,点点黑絮淤积在伤口下的皮肤周围,在揉搓下,黑絮缓缓消失,指尖恢复成白皙微红的状态。
看起来和一般的人族差不多了。
她摸了摸兜里的硬币,独特的花纹能让她清晰的辨认币值。
灰狼卖了20柳布,加上店主额外付给她的7勒币和一些零零碎碎的钱币,现在她的兜里有差不多35柳布。
1勒等于8索尔,8勒等于1柳布,35柳布换算下来有2240索尔。
8是一个神秘的数字,起点和终点连接一起,整座大陆惯用它作为特定符号。
阿尔米亚叹了口气,两千多索尔还不够她带着银前往王都的路费。
甚至更可怜的是,从斯塔塔到拉尔曼郡的首府,都需要价值8柳布的车票。
前段时间买了不少材料修建城堡,花了她的大半身家,结果一场雪来临,她的身家瞬间不堪重负的倒塌了,阿尔米亚发誓,再不会将钱财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建筑工程上。
只不过当时脑子一热答应了银的请求,城堡对于他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她五六岁左右时,银的身体迅速老化,已经很少能意识清醒地表述了,修缮城堡是他仅有的请求。
本来那笔钱是要带着他去王都看病的。
对此阿尔米亚只能耸耸肩,钱真是一个怎么存也存不住的家伙,就像是有恶死鬼隔三差五就来你的钱袋饱餐一顿。
所以,与其给它吃,还不如自己吃。
“咳咳,多少钱?”
阿尔米亚压低了声音,作出低沉淳厚的男性嗓音。
“3索尔一个蒲旭草饼,两个饼子5索尔。”妇人将蒸笼打开,袅袅白烟升起,混合着清新的蒲旭草味和甜蜜的糯米香味。
阿尔米亚从兜里利落地掏出十个索尔,“要四个。”
“好嘞!”
阿尔米亚愤恨地咬了一大口,脑海里怜惜般的闪过自己浪费在修建一事上的索尔,再换算那一笔钱能买下多少个美味的蒲旭草饼。
一个,两个,三个……
妇人身后探出来一个头,是个俊秀的少年。
他看着阿尔米亚的着装,好奇发问,“猎人先生,您今天打到什么了吗?能给我讲讲麻纹野猪,或者雪地虎长什么样吗?”
少年笑了笑,“听说只有你们能打到这样的猛兽,我从来没在斯塔塔看到过活的麻纹野猪,除了西城角那边一家皮草店里见着了一张雪地虎皮。”
妇人敲了敲少年的头,眉头微皱,“加西亚!”
猎人的收获情况是隐私,陌生人开口询问很不礼貌,会被视作挑衅,场景一般发生在两个猎人的攀比间,收获情况也会暴露捕猎地等多种细节。
阿尔米亚不存在这样的顾虑,旁人不敢轻易涉足她的捕猎场。
她想起少年口中说的雪地虎皮也是她去年打到的,没想到这居然是斯塔塔城镇里唯一一张雪地虎皮。
“麻纹野猪,很臭,雪地虎……很丑。”
阿尔米亚精辟地总结了这两种猛兽的特点。
“什么?”少年有点疑惑,还想再询问更多的细节,一道修长的身影却突然倒映在面前的石砖上。
看了一眼来人的着装,少年默默收回了话头。
阿尔米亚也顿了顿,将皮毛裹紧了点,同时也放下了手中的蒲旭草饼。
她只露出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注视面前这双长而冷硬的黑色皮靴。
鞋的后跟处有一层薄薄的雪渣,其余地方十分整洁,整双鞋子皮面看不到一丝污迹,就和它的主人一样一丝不苟。
他用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站姿静然而立,一只手贴在腰侧,下面两币的位置就是枪袋,那把特制的手.枪可以枪决一切可疑的人和物。
这是前白银帝国,现白银联盟颁布的一条至高准则,为联盟的守护者们特赐的无上权利——审判。
阿尔米亚对此并不知晓,大半年的时间里她都没有进入过人类社会,自然也没有听到大街小巷里的人类曾对此权利浩浩荡荡展开的讨论。
她只是天然的对这东西不喜,连带它的主人。
审判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用比杜莎湖泊化了的冰块还要冻人的口吻问道:“喜欢蒲旭草饼的矮猎人?”
众所周知,矮猎人无肉不欢,不喜素食。
阿尔米亚握紧饼子的手松了松,伪装声线回答道,“我以为这是肉馅的。”
“蒲旭草饼是斯塔塔城镇的特色之一。”
男人不带感情地陈述这一事实。
阿尔米亚扯了扯嘴角,她知道这人是在怀疑她的矮猎人身份,作为一路上有很多熟人打招呼的她,肯定不是第一次来斯塔塔,又怎么不清楚蒲旭草饼的馅儿是素的还是肉的。
“额……荤素搭配,更利于身体。”
在脑海里迅速头脑风暴后,阿尔米亚艰难地找到了个不甚出彩的理由。
审判者没有再问,冬日的阳光料峭冰冷,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半边侧脸由此倒映着浅灰色的影子,而本就深邃的眼窝更加深刻,让人看不清里面蕴含的神情。
阿尔米亚想起了自己曾经捕抓到的一只棕鹰,也是喜欢站在阴影交接线,用冷锐而警惕的视线注视周围的一切生物。
不论她如何喂食,训练,那只鹰总不吝于用最敌视的目光注视她。
为了不浪费耗在它身上的功夫,阿尔米亚决定将那头鹰做成了悬空的标本,另一种形式上的稻草人,来驱赶想要靠近她的花生地的麻雀。
不过还未下手,那只鹰就畸变成厄了,骨头架子全化成了一摊摊蠕动的黑色软体虫,最后全部进了海东青的肚子。
如果面前的人再继续用那种目光凝视她的话,阿尔米亚就不能确保自己不会做出点什么了。
她兴奋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干涩的嘴皮被撕出了血,含在舌尖上,有浅浅的腥甜味道,令她心脏颤跳。
“雾,又来了一批要进城的人!”
远远有人在喊他,听声音像是先前在城门负责文书记录的文士。
审判者理了理帽子,转身离开。
冷硬的长靴踩在石砖上,发出冰裂一般的声音。
雾?
这可真是个不怎么样的名字。
阿尔米亚狠狠咬了一口凉透了的蒲旭草饼,嗤笑了一声。
“怎么了?”林雾瞥了一眼漫长的队伍,问道。
“不知道,一下子就又聚集了这么多。”比勒尔摇了摇头,“一般来说斯塔塔的早市都很早,要赶集的人天还没亮就往这边走,先前那一拨都算是来的晚的了。”
说着,比勒尔随手拉了个人想问问,还没开口,那人就看到了一身制服的林雾,直接跪在地上哭嚎。
“大人!请让我们进城吧!”
老人仰着头,声音颤抖。
“发生什么了?”
比勒尔连忙将老人扶起来,疑惑问道。
“马修村畸变了!”
没等老人回答,一个年轻的男人就抢先说道,“那里出了个凶残的厄,已经杀害了三个人了!还各个都是青壮年!”
马修村?
林雾微皱眉,这是离斯塔塔镇挺远的一个村子,从未听说过有元素紊乱的问题,怎么会突然畸变呢?
比勒尔询问,“厄是什么样的?是类似蚂蚁群,路边的荆棘草一样,会悄然粘在人身上的随行厄,还是伪装成普通的牛羊,猪狗一类的潜伏厄?”
“不不,都不是,那只厄是一个石磨。”
“但是可怕极了,那个石磨在村子的中心,每当有小麦什么的粮食收成,要研磨成粉的时候,村民们就会去那里借用它,结果那天一大早,石磨旁边出现了一滩血肉渣滓!”
“我们还以为是野兽跑进村子吃掉了饲养的牲畜,结果第二天又出现了同样的痕迹,石磨旁边还有落地的衣物!”
“我们这才隐约意识过来,挨家挨户询问有无失踪的人,还没问完,第三天,石磨旁边直接有未研磨干净的人腿骨!要知道冬天里,我们村民一般不会用到那东西,又怎么会靠近那个地方。”
“直到晚上,许多村民同时做梦,梦到自己要收成了,要把小麦磨成粉,意识模糊地就往那石磨方向去,然后一声惨叫,我们才清醒过来,发现又有一个村民被石磨压在底下,正准备磨他的脑袋!然后大家伙一起把那石磨推倒,害怕又被厄迷惑,连夜拖家带口逃跑。”
“你们离芙拉镇更近,那里有一支驻扎的军队,怎么不去求助他们?”
“我们三天前就有人去那里求助了的!但是芙拉镇居然变成了空城,那只军队也不知去哪了!”
年轻人似乎脖子瑟缩了一下,“整个芙拉镇就像被笼盖在乌云里,不间断地下着能腐蚀一切的酸雨,比马修村更像是……更像是卷进了畸变场。”
“路过的修者建议我们来斯塔塔求助,说这里来了一个卫道士,正展开穹顶庇护城镇。”
卫道士!!
比勒尔震惊,他只是个普通的文士,无法看到穹顶,比起马修村畸变的事情,斯塔塔居然有尊贵的卫道士坐镇更令他惊讶。
“我都不知道这里有穹顶,你们不会是被修者骗了吧?”
“不可能的!”一个村民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位修者脖子上挂着的是金色的铜币。”
铜币是神国代理人一派的象征,金色昭显其地位尊崇,至少是奉行者以上等级,比如聆听者,对话者,神行者等,他们常年游走在各个地方,传播关于神国的教义和理念,因此也被普通人熟悉。
佩戴金色铜币的修者为村民的话增添了可信度,林雾侧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斯塔塔镇上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