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如春天的精灵,轻盈地舞动在微风中,每一片花瓣都是细腻的艺术品,落在东京德康国际拍卖行的红毯上。
会场很安静,偌大的空间,拍卖席在中央,两边的玻璃柜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玉器和瓷器,客人游走在过道上,轻声细语评价或鉴定展出的东西。
姜怡妃参照图录找到了上司委托她代拍的清代龙凤碗。
托在手里慢慢改变角度,助理张雅君配合着拍好照片,再发送给国内的同事云鉴赏。
原来这个任务应由瓷器部的人来接,可一听她要来日本代拍书画就顺手把差事扔了过来。
没办法,下个月春季大拍进入征集收尾阶段,有空闲时间的人不多。
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有人拍她的肩膀。
“姜总都开始研究瓷器了,这不得卷死我们。”
回头不到一半便识别出了声音,姜怡妃马上又转回来继续手上的事情,淡问:“褚总今天来走穴?”
褚康时穿着笔挺的西装,用发胶梳了个大背头,气度不凡,比平时正经干练。
他说他是今天这场的特邀主槌拍卖师。
就职场而言,他是姜怡妃的对家,信丰拍卖的CEO兼首席拍卖师,不仅能在拍卖场上谈笑风生,也擅长瓷器鉴定,这项正好是姜怡妃的短板,抢生意在所难免,不过他们私底下关系还行。
已知,两家公司的人都猜测,褚总喜欢姜总,不然也不会每周叫人送一束红玫瑰到崇瑞的副总办公室签到。
褚康时倚在姜怡妃身边的玻璃柜,笑说:“让我猜猜,你们打算拿这件东西给温老当七十大寿的礼物?”
握住碗底的指腹微僵,姜怡妃直起身子,密匝的睫毛掀开,她礼貌地把碗还给工作人员。
褚康时轻笑:“哦,猜中了啊。”
她看了眼表,答非所问:“褚总,还有二十分钟开场,你不去准备准备?”
“不急,我也是来看这件东西的。”褚康时对工作人员打了个响指,示意拿来龙凤碗,“温建秋是燕都老一辈顶尖的收藏家,可惜两个儿子不争气,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你们应该也是听说他有意出那一屋子收藏品紧急集资吧。”
“他那些藏品,挺适合办个高级专场,成交额不过亿我把槌子吃了。”
姜怡妃:“这件事从来都不是行业秘密,现在大家都在想办法讨好温老,褚总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褚康时侧头望向姜怡妃。
她的柳叶眉像是山水画里精妙的一笔,点缀着宛若细雨的淡淡色彩,令人不由地想多看一眼。
“那件事确实不是秘密,但...”干净的指甲盖在瓷碗上轻敲,发出微弱的清脆声,褚康时嘴角慢慢上扬,“这只碗是。”
姜怡妃面无难色,只是把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身边的男人身上。
褚康时有条不紊地翻转碗底品鉴的动作,眸里映出点儿商人的狡黠:“温家几十年前遭遇变故,靠卖这只碗度过难关,大概是有特殊情结,温建秋退休后一直匿名在找这只碗的行踪......所以,我们算不算心有灵犀?”
“褚总什么意思?”
“我也想替老人家分忧解难。”
原来是特意过来与她下战书。
气氛刹那间变得争锋相对。
他们都明白,用一只瓷碗换一场专拍,值得。
暗忖片刻,姜怡妃报以相同的笑容:“老规矩,各凭本事。”
她转身离去,黑纱裙摆里混着银色的丝线,在展柜灯光的照耀下微闪,落在眼底刺刺的。
褚康时打了个电话,嘴里埋汰着:“老宋,晕机好点没?行不行啊?今儿我可全靠你打突袭战了......”
“啰嗦。”
那头男人闷声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拍卖正式开始。
玉器杂项的小型拍卖,主办方采取的方式是无声拍卖。
会场保持安静,很多买主不愿意透露身份,有时会电话委托现场代理人,有时亲自出场,用约定的手势代表出价。
手势出价非常考验拍卖师的眼力。
一百人的场子,坐在底下竞拍人伸手指,摸耳朵,点头眨眼等肢体小动作都有可能是出价的意思。
先来了几件略值钱的青花瓷,场内拍卖师喊价逐渐步入佳境。
“五十万,five hundred thousand。”
“NO?没出价是吗?”
“嘿,您的钻石耳坠太美了,我看岔了。”
“不好意思,sorry,Still back to Four hundred and fifty thousand now。”
褚康时拍卖时的台风轻松又不失格调,偶尔出糗也会用幽默的话术化解,也许有点儿丢脸,但能起热场效果。
看了一半,从客座起身离开,姜怡妃走上二楼,站在舞台正上方的位置,这里视野开阔,能看清底下所有竞拍人的肢体状态。
对面挂着转播用的液晶电视,两边几间房是VIP竞价人的专供包厢,方方正正的防窥玻璃掠过茶色的光,颇有神秘感。
没兴趣去猜里面坐着哪些贵客,低头戴上耳机,姜怡妃把注意力放在底下的观众席,试图找出褚康时的帮手。
龙凤碗排在lot52,作为拍卖师的褚康时应该没有机会亲自下台举牌。
其实她这次也是低调出行,没有顶着公司名义来参拍,同样不想露面,于是把竞价的任务托付给了助理张雅君,自己则在楼上手势指挥。
姜怡妃和助理约定的出价手势是拨弄可乐瓶。
慢慢松开瓶盖,“刺啦”声仿佛战前擂鼓,瓶口底下气泡涌动。
“LOT52,清代竹叶灵芝团云龙穿花龙凤碗,带木盒,花纹精美,保存完善,大家一定不要错过。”褚康时的脸在转播屏幕上显现,他直勾勾盯着镜头,瞳孔泛着浅光。
姜怡妃知道是挑衅。
她不为所动,抿着嘴,淡淡望着下面其他竞价人的情况,不急着让助理出价,伺机而动。
一分钟内,大厅里回荡的数字价格缓慢抬高。
“场内中区有客人出价十八万。”
“电话委托二十万。”
“二十五万,前区......电话三十三万可以吗。”
“三十三万!谢谢!再次回到电话委托。”
......
“六十万,场内中区出价。”
随着竞价的进行,厅内气氛达到了极度紧张的程度。
“电话委托还要考虑吗?清代嘉庆窑里非常难得的品相。”得到了对方摇头的回复,褚康时遗憾的表情有点假,“放弃是吗?好的。”
“那么六十万,中区的客人,是您的。”
明明只有拍卖师的报数声,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因子在躁动。
价格不断上涨,竞价人陆续放弃,只留下一人。
姜怡妃目光锁住,确定剩下拿到价格的男子是褚康时的帮手。
她微笑着再次旋开汽水瓶盖子,仰头喝一口可乐,一股甘甜的气味迎面而来。
楼下后区客座席的助理张雅君得到暗示立即加入竞价。
洪亮的声音在大厅里徘徊。
“六十万第一次……六十万第……六十五万,后区新的买家!”
他说的正是她助理的方位。
屏幕里褚康时挑眉做小动作,紧接着那名中区的小伙儿立即跟上。
姜怡妃不甘示弱,依次下手势让助理跟价。
褚康时喊得情绪愈发高涨,节奏飞快:“......六十七万!......七十二万!......八十万!”
公司瓷器部门对龙凤碗的估价是一百万,意味着超过这个数,就要开始妥善加价。
褚康时:“九十五万,中区。”
下一口一百万,是她的。
甜味在口腔里蔓延,有种提前庆祝的畅感。
姜怡妃靠在栏杆上,可乐瓶搁在外面,慢慢斜起点儿角度——
就在这时,清亮违和的开门声忽从对面传来,在耳边荡起音波。
有几道模糊身影闯入,瞳孔顿住。
摇瓶子的动作僵住。
不等她反应过来,听到底下褚康时高喊:“一百万!来自二层包厢新的买家!One million! From the new collector upstairs!Thanks!”
拍品突破一百万大关,底下观众被点燃情绪,掌声雷动。
“妃姐?超了!下一把咱加多少?还是二五八吗?”张雅君一个人在一楼台下有些不知所措,按住耳朵里的耳机,用麦呼唤她,“妃姐?喂?姜总?你在吗?”
她仰头查看姜怡妃的位置。
姿态端庄的女人笔直地站在扶栏旁,四周没有任何人,光撒在她黑裙的周身,恍如遗世独立,目视前方,表情凝重。
姜怡妃看清了对面一行人,目光久久落在中央。
眼熟的男人穿着卡其色长风衣,衣角飘动,从容又优雅。戴着一副她从未见过的黑框眼镜,衬得模样有点比不戴时温和老实。
他与她对视着,没什么表情浮动,感觉已经坐在防窥玻璃后面观察她了许久,所以并不意外。
姜怡妃无声呼气,有些不爽。
无论是被窥探,还是被抢价。
他抬起手里的保温杯,贴近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做了个敬酒的手势,像是打招呼。
刚才喝下的冰凉汽水随着食道流入身体,脑子瞬间清醒。
姜怡妃稳住心态,颔首给了回应。
对面的他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嘴角上翘,轻啜了一口杯沿。一瞬间,他的眼神更加明亮了,仿佛是在享受着保温杯里的液体带来的滋味。
亦或是在为这一刻超越她的愉悦和胜利而微笑。
手指止不住聚拢,塑料瓶受到挤压发出只有她听见的噼啪声,像冬日壁炉里火堆,时不时冒出火星。
助理在耳机里小声又激动地继续对她呼着:“姜总!姜总!超过一百万了,我们还跟吗?”
姜怡妃收回视线,扶住耳机,淡道:“雅君,跟上。”
拍卖师迅速喊出她们的价格:“一百零五万!回到后区的客人!”
对面男人也轻轻晃了晃保温杯,似乎是故意学她方才的手势,追上来。
底下拍卖师立刻改口:“一百一十万!来自二层的客人。”
姜怡妃蹙眉,冷着脸咬了咬唇。
角逐重新开始。
每次她出完价,他总是在拍卖师要落槌之前不紧不慢地做手势,压她一头。
这种感觉宛如被森林里的高等动物盯上,迅速逼近,但不急着向猎物使出致命一击。
他们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陷入虚实交错的角力中。
进行了几个回合,价格喊到了一百五十万,依然在他那儿。
商品已经溢价严重,可以看出对方的决心。
他要这只碗有何用?还是说故意耍她?
首先否决了第二种猜测,他不像是喜欢恶作剧的人,两个人在一起时,他足够自持绅士,优先照顾她的感受。
姜怡妃开始犹豫。
让或不让。
“一百五十万一次!”
台上的褚康时面色也不佳,他的帮手提前退出“角斗场”,拿不到东西,估计心里气得很。
她还有机会竞争,但取决于这笔交易值不值一百多万。
正逢摇摆之际,手机震动。
低头划开短信:
【妃,要不要考虑让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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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竹叶灵芝团云龙穿花龙凤碗最终以200万的价格落槌,整整两倍溢价。
“姜总,我们晚了一步。”助理张雅君在会展门口的樱花树下找到她,两手空空,“拍走东西的宋先生已经私下转给褚康时了。”
姜怡妃气定神闲,安慰她说不要气馁。
张雅君越想越不甘心:“可恶,我找人时看到他们在吸烟室谈笑风生就有点后怕,果然被摆了一道。前期和我们竞价的134号小伙儿不是褚总的代理,后来楼上那名戴眼镜的帅哥才是。”
气成这样了,还不忘叫人家帅哥。
姜怡妃轻微勾起嘴角,拧开新买的饮料递过去:“喝口可乐,消消气。”
她眼底仿佛有一片宁静的湖泊,不会被外界的涟漪所惊扰。
张雅君接过瓶子,诧异地问:“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让褚康时以两倍溢价买走一个瓷碗,为什么不能高兴。
这说明她最后没有听那男人的话,赌对了。
她猜到了他们是一伙的,所以后面是故意抬价。
新奇的是,他也愿意陪她玩。
“雅君,心态要稳,船还没到桥头。”姜怡妃挑眉,“戴眼镜的帅哥姓宋?”
“对,千真万确,我听到褚康时喊他老宋。”
宋...诚....
已经知道两个字了。
褚康时善于瓷器鉴定,所以他有可能也是瓷器相关的人。
瓷器协会里三十岁左右姓宋的专家......
脑子闪过海关室文件上行云流水的签名。
【宋聿诚】
春风袭来,樱花飞舞,落下一片花瓣,掉在肩膀发出细细的声音,姜怡妃侧头拂去。
胸膛里好像藏着一只蓬勃的小鸟。
原来他们离得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