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黍一路西行南下,见到了太多人间惨状,但他都没有出手干预,只是冷眼旁观,让世人自取祸福。
瑶池国覆灭在即,百相王却依旧没有现身,这多少也在赵黍的预料之中。
赵黍与百相王注定会有一战,与其浪费心思在瑶池国,不如专心应对这场生死交锋。
又或者说,从一开始,百相王就不曾将瑶池国放在心上。他从来都只是拿瑶池国来满足自己的享乐之欲,国家兴亡、臣属散尽、百姓受难,这些对于百相王而言,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赵黍与百相王只交手过一次,两人根本谈不上熟悉,可是行走在凋零衰败的瑶池国,赵黍透过世间万象,隐约窥见百相王其人心境。
与千寻大蛇那无法餍足的贪欲不同,百相王要求万事万物顺应自己心思运行,如果有人悖逆自己的意愿,他的应对办法十分简单,就是将其消灭摧毁。
即便赵黍经常说,仙道是独私成就,可是像百相王这样,独私之心膨胀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还是头回见识。相比起同样独私之心十分旺盛的梁韬,百相王内心根本容不下任何事物,完完全全只有自己。
或许这也能解释,为何当初梁韬登坛飞升,百相王明明身在瑶池国,也要不远万里前来搅局。
对于百相王来说,他与梁韬一同被世人看做昆仑顶峰,这就等同有人超出自己独私之心所能囊括的范畴,百相王注定是容不下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的梁韬。反之,梁韬自己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而赵黍的出现,更是大大动摇了百相王的独私之心。赵黍斩断他的一条手臂,不仅是重创其形体,而是先动摇了他的心境。
这种事对于百相王是绝不可忍受的,一个内心只容得下自己的人,当然不可能接受失败。
在赵黍看来,百相王的强大,正是因为他这份不容外物的独私心境,并且伴随百相王本人过去不断胜利,将心境打磨得坚不可摧,反过来也让百相王修为法力不断精进。
所以相比起修仙之法讲究存神炼气、性命双修、次第精进,百相王看似体魄强悍,实则更加注重心境打磨,最终达到心胜于物、超凡入圣的境界。
在大多数修仙之人看来,百相王的修炼之法简直是不可理喻,但赵黍确实能领悟出几分精妙之处。
也正是因为此等独欲之心不断膨胀,所以百相王一身高深修为所呈现的,并非是呼风唤雨、策动阴阳的大法力,而是同样坚不可摧、唯心独运的强悍肉身。
只要心境不失,此身便不毁不灭、万劫不磨,这与赵黍的通达天地、冥契造化全然不同,可以说是近乎相反的两面。
看着祸乱不息的都城,赵黍如今总算是明白,为何洞丹元君说如今的百相王难以杀灭。因为百相王的独欲之心难容外物,相应的,外界之力几乎不可能伤害百相王之身。….
地肺山一战时,百相王心境尚有破绽,而且这个破绽恰恰是因为见证梁韬登坛飞升,百相王自知不足之时所暴露,这才使得受仙家法力加持的赵黍能够将其重创。
可这些年百相王时常闭关,心境磨练恐怕越发坚定深厚,当年赵黍策动三灾尚且不能稳占上风,何况如今?
且不说百相王本就穷兵黩武、为祸日久,他的独私之心无有休止地膨胀下去,终有一日要让天地倾覆,仅凭这一点,赵黍也要斩他。
只是即便如今赵黍修为法力可谓通天彻地,竟然也找不出能够对付百相王的办法。
好在洞丹元君曾提醒赵黍,让他前往西荒河源群山之地拜谒龟山仙母。
离开瑶池国都城,赵黍独自一人向西而行,沿着江河逆流而上,来到河源群山之地。
群山雪峰人烟绝迹,生
灵亦是罕见,就连草木也渐见稀疏。尽管西荒群山高可接天,清气盈沛,却因为生机稀绝,反倒没有修仙宗门安置于此,只有个别修士与大妖的洞府。
可即便如此,赵黍沿着江河逆流而上,还是会在两岸偶尔见到瑶池圣母凋像石刻,其中大部分已被破坏,其余也因为群山雪峰的狂风吹拂,变得面目模湖、难以分辨。
上古之时,江河泛滥、洪波不绝,瑶池龟山仙母曾在西荒河源之地,开辟洞天蓄纳江河之水,以免下游众生受到波及,此等无上功德,龟山仙母受万民顶礼膜拜丝毫不为过。
赵黍没有急于赶路,一路上见到龟山仙母,都会虔诚揖拜、拂去冰雪尘埃。洞丹元君让他拜谒龟山仙母,却没有说具体去何处,也没提如何拜谒,想来又是一番考验。
对此赵黍没有耍任何心机,既言拜谒,那便精诚虔心,敬谢瑶池圣母救世之功,礼拜龟山仙母传法大德。无论是出于世间众生一员,还是玄门仙道后学,赵黍都理应恭敬。
站在一个个凋像石刻之前,赵黍能够体悟到岁月在天地山川留下的痕迹,这些凋像石刻承载了古往今来无数信众的精诚信愿。
可无论是瑶池圣母还是龟山仙母,面对千百年来的凡人信仰,又有多少切实回应呢?在赵黍看来,恐怕是少之又少的,这些凋像石刻并无分灵降附,西土万民就是单纯朝着一堆毫无灵性的土石顶礼膜拜而已。
赵黍放开形神,他能够感应到无数信众的虔诚祈求,或求康健延年、或求生儿育女、或求家业兴旺……千百年岁月积累,纷纭万象呈现在赵黍眼前,不由得他有丝毫回避。
但赵黍也没有回避,他就是默默观照,信愿就像落在山间的积雪,在漫长岁月中凝成冰川,随后又融化成雪水,沿着山形地势向下流淌,滋养众生万物。
「原来如此。」
赵黍方才的疑问得到解答,西土万民信奉瑶池圣母多年,并未获得切实回应,就算再虔诚,长年累月的付出没有获得回报,人心也终将散乱无凭。….
然而在西土之上,万民信奉瑶池圣母也偶尔会有灵验事迹,除却妖鬼精怪冒名显弄,其灵验事迹恐怕就是众生信愿的自行回向而生。
也就是说,真正福荫护佑众生的,反倒是众生自己。
这种情况不会凭空出现,赵黍可以肯定,这就是龟山仙母所施展的大法力。
领悟到这一点的赵黍,不再盲目行走。积雪为冰、冰融成川,不止是天地造化之功,也是龟山仙母留给世间众生的指引,能够领悟其中奥妙,便知自觉自省,而不必一味在凋像石刻前跪拜叩首。
一念通明,赵黍随便寻一处石窟神龛坐下,形神与河源群山自然相合,心念随冰雪江河水汽流转。真灵宛如一粒灿灿放光的黍珠,沿着江河滚滚而下,行经万里、融汇万千气象,最终汇入大海。
黍珠并未沉沦汪洋波涛,而是从中一举脱出,洗尽铅华,还原本来面目,高悬在天,遍照寰宇,又再度回到河源群山之地。
黍珠落下,重新化为赵黍,放眼所见虽有高山雪峰,却是另一番景象。
极高处仙霞漫漫、瑞彩溶溶,隐约可见仙宫楼阁。而在峰峦之间,青鸾空歌、彩凤舞雩、白鹤长唳、黄鸟咏章,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灵禽。
赵黍回头望去,那寻常石窟神龛不复得见,后方山势渐渐平缓,沿着目光所及,麒麟履翠、貔貅抟石、狻猊衔环、金猿摘果,也都是尘世绝迹的瑞兽。
而在更远处,隐约可见人烟村寨,那里的人们馔玉炊金、击节而歌,一派逍遥适志,全无烦恼忧愁。
目光不断延伸,赵黍看到了浩渺无边的汪洋大海,不用他人告知,赵黍自然知晓这片汪洋大海就是瑶池。
「如此说来,此地就是龟山?」赵黍再次望向峰顶仙宫。
此时就见一头青鸾缓缓飞落,阵阵琴乐之声在羽翼间散发而出,抚平心潮、安定情志。
「赵仙友果真不凡,我们之前猜测,你兴许要登临天帝之座后方会前来瑶池龟山。」青鸾口吐人言道:「没想到你竟能参透仙母所留考验,直接出现在此。」
「仙母妙法通玄,我也不过是一时侥幸。」赵黍拱手回答。
「这话就不必说了。」青鸾扇了扇翅膀,舒展身子,言道:「对了,我要先多谢你,为凤鸣谷留下一脉传承。」
「阁下便是凤鸣谷祖师?」赵黍见青鸾点头,于是说:「晚辈不通音律,只怕惹来笑话,不过将凤鸣谷略加修葺。授徒传法一事,还是要靠鹭忘机。」
赵黍与鹭忘机离开北疆之后,先行南下回到凤鸣谷道场。此地曾被百相王带兵攻陷,亭台楼阁尽数被毁,甚至还有左道妖人施展邪法污秽大地,用心险恶。
不过这些难处对于赵黍来说不值一提,他行法一番,便重新梳整山川地脉,又顺势布下了结界阵式。原本他还想要直接将谷中亭台楼阁恢复原样,还是鹭忘机出言劝阻,说是要给后人留下一些考验。….
鹭忘机留在凤鸣谷中打理,顺便到附近寻访有缘仙道与琴乐之人,就没有跟赵黍一同前往河源群山。
「也不怕赵仙友笑话。」青鸾言道:「我见尘世昏乱如斯,其实早已无心重振传承,毕竟我就是一个闲散性情,后人所谓开宗立派,当年于我等而言,不过是以琴会友、共享雅致。」
赵黍对此也不觉得意外,从鹭忘机的性情多少可以看出来,凤鸣谷弟子也不会将宗门传承看得太过紧要,如果真的遭劫亡绝,虽有遗憾,却也没必要强逆时势去维护宗门。
至于如今鹭忘机愿意重振宗门,也是由于局势变化,瑶池国灭亡有日,西土仙道各宗大多趁机重振传承。
「我有一事不解。」赵黍放眼四周:「我是飞升了么?怎么感觉似是而非?」
青鸾发出轻笑,回答说:「赵仙友仍在昆仑洲,只不过眼前五官知觉所察,乃是瑶池龟山垂迹化象。你参透了仙母所留考验,自然能够见到洞天垂象。而且仙母当年在西荒河源开辟洞天,即便升举之后,瑶池龟山依旧与西荒河源有几分玄妙勾连。」
「原来如此,晚辈受教了。」赵黍行礼言道。
「好了,不说这些。」青鸾展开翅膀说:「仙母已经知晓你的到来,特地命我前来相邀。」
「请引路。」赵黍刚说完,青鸾翅膀一扇,浩荡风涛托着他飞上龟山顶端的仙宫。
这座龟山仙宫并非是预想中那般琼楼玉宇,而更像是以大法力直接凋琢山峰,仙宫墙垣宛如崖壁。
跟着青鸾进入仙宫之中,赵黍便见到一众仙真三五成群,有的就是凡间常人模样,有的服色古老,显然是在上古之时成道,还有一些干脆是被毛戴角的妖仙。
【讲真,最近一直用@
管洞天之中清静无为,可对于一些修士来说,若不能自力飞升,也不过是托庇于仙家祖师,并非真正的逍遥。灵箫甚至把受到仙家接引的飞升成就,视为身陷令圄。
而开辟天庭之后,各家洞天打破藩篱,众仙家不再受到约束,可以自行往来,领略不同风光气象,甚至在修炼上更进一步。
因此可以说,赵黍未来若真能登临天帝之座,开辟天庭,众仙皆是受益无穷,此等功德成就可谓举世之大。
「举世之大的功德成就,需要有举世之大的修为法力为支撑,否则便是空谈。」
赵黍被青鸾带到仙宫内殿,一名端坐榻上的威严女子好似洞悉了赵黍心思,开口说话。.
无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