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光如剑,纷纷而下,一旦触及那浑厚浊气,立刻生出惊雷之声,将那如同泥潭一般深不见底的浊气炸得千疮百孔、破绽尽显。
「好机会!」天上修士高喝一声,随即左右同门挥动竹杖,竹影如林,转眼千枝万株,争前恐后般刺进浊气间的缝隙,不使其弥合恢复。
竹阵藏锋,顺势贯入浓郁浊气之中,就听得一时怪吼,地面上那团小山一般的浊气立刻向外激散开来。
「小心!」主阵之人惊呼同时,竹影交错,转攻伐为困锁,将浊气收束在内,阵式变化迅速,显然是久历斗法的高手。
与此同时,十余名持杖修士站定各处方位,竹杖点地,轰然一声雷震,十二根翠竹巨柱拔地而起,霎时阴阳调配,阵中庞然浊气受阵式压制,缓缓沉积下降,显露出内中一头肩背两丈多高的巨牛。
巨牛通体青黑,看似毛发油亮,长着两根向前弯曲延伸的犄角。而最为特别之处,便在于其头脸正中长着独眼,朝上下左右到处乱瞧,时刻散发着骇人邪光,催动浊气翻腾。身后尾巴则是一条躁动不安的怪蛇,喷吐酸腐毒液。
这头独眼蛇尾的巨牛,正是当年从东胜都地裂中脱出的蜚兽,其所经之处,流水枯竭、草木凋零,更有瘟疫随之扩散,流毒甚深。
而与这头蜚兽斗法的一众修士,便是从各地赶来北疆的太乙门弟子,他们正在施展新近演练有成的激浊扬清阵,试图以此压制蜚兽周身那不断积聚的浑厚浊气。
那近乎实质的浊气,果然被阵式渐渐消解,眼见蜚兽露出真容,一众太乙门人合力并催,阵式引动至极清气流降,一柄神锋倒悬在天,破云而降!
那蜚兽感应灭绝之威即将来临,身子一阵晃动,头上独眼微微鼓起,一道邪光笔直射向翠竹巨柱,意图破阵而出。
此等邪光威势难当,足可让成就半仙之体的高人遭受重创,一众太乙门人不敢大意,依照法诀凝神守阵。
就见邪光触及翠竹巨柱,表面当即泛起一阵涟漪,邪光威能被巧妙化转,使其如泥牛入海,不得翻腾闹动。
邪光无功,神锋却已落下,宛如仙人从九天之上掷下一柄神剑,无匹锋芒直接刺入蜚兽背脊,好似利刃切豆腐般,没有受到丝毫阻碍,顺势贯穿蜚兽躯干!
须知蜚兽这种洪荒异种、太古遗存,绝非寻常妖物可比,乃是天地间浊气化生而成。修仙之人以自身气机法力祭炼的法宝,一旦触及蜚兽之躯,反而会被它那纯粹得无以复加的浊气所沾染,轻则妙用蒙尘,重则彻底损毁。
看到天降神锋贯穿蜚兽之身,这头洪荒异种发出一阵刺耳哀鸣,但一众太乙门人却是露出惊喜之色。
太乙门这些年一直在追杀这头祸害甚广的蜚兽,奈何过去诸般术法根本不足以克制它,甚至折损多位门人,如今得以重创此獠,众人皆是无比兴奋雀跃。
「莫要轻忽!」主阵的韩真人内心也感喜悦,却不敢丝毫大意,警示门人一声,同时并指掐诀,感应那天降神锋,牵动锋芒顺走蜚兽周身,将其从内而外,彻底斩灭。
就见那头蜚兽浑身出现多道裂痕,内中迸出豪光,浓郁浊气被至极锋芒摧磨殆尽,化生之身寸斩成灰,轰然一声,整头蜚兽在阵式中爆碎开来。
锋芒剑气徘徊激荡,将点点尘埃飞屑斩之又斩,不给其丝毫卷土重来的机会。
片刻之后,待得阵式内中气机安定下来,太乙门众人心头一松,韩真人言道:「你等仔细检查方圆二十里,若有浊气染化大地,立刻回报……长烈子,你这就赶去雪松山脚,向怀玉真人禀报此事!」
「弟子遵命!」长烈子没有丝毫犹豫,提着竹杖朝着西南方飞去。
当长烈子来到雪松山脚,肉眼
可见当地牧民的帐篷点缀在原野上,而他要找的人,似乎在逗弄马匹。
「怀玉真人!」长烈子落地后赶紧拱手揖拜:「多得真人指点,我们此番终于斩杀蜚兽,为天下除一大害!」
「哦?那倒是要恭喜你们了。」赵黍言道。
离开云岩峰后,赵黍与鹭忘机一同在北疆游历,至今已是三年有余。他们除了赏玩风光,也领略到与南方截然不同的动植物类、风俗民情。
除此以外,赵黍还了解到北疆妖物各据山川、称霸一方的情况,只是相比起尚可垦殖改观的南土,北疆许多地方动辄半年积雪,而且越往北越不宜常人栖息,反倒是许多妖物安身的乐土。
赵黍没有对这些远遁北疆冰原的妖物赶尽杀绝,或者说,他们选择在这种地方安身,本就是在刻意回避人世红尘,或许互不相扰,对于彼此才是最好。
只不过除了这些远避人烟的妖物,如今北疆还有几头穷凶极恶的妖邪,残生食人、勒索供奉都是轻的,它们或是号令白霜冻毙人畜,或是驱使蝗虫啃噬粮草,或是施放瘟毒殃及无辜,可谓是劣迹斑斑,大小各部深受其害。
而自从帝下都一役,玄矩身死,连同追随他的北疆各部戎狄精锐死伤殆尽,如今的玄冥国早已不复往日强盛,自然也无法制衡这些为祸一方的妖邪。
北疆百部戎狄中,也有一些部族为了生存,不得已屈服于这些妖邪之下,有的见有利可图,干脆追随它们,趁机劫掠其他部族,为祸更广,甚至波及到南方有熊国。
如今的有熊国自然是没法发动大军扫荡广袤北疆,只能坚守各处城塞。
但好在如今北疆之中还有一支人手,多年来致力于消灭这些祸世妖邪,那便是太乙门。
太乙门号称玄门仙道三才之一,传承来历颇为奇特。传说其祖师太乙老人最初乃是一名又穷又瘸还瞎了一只眼的江湖术士,为了躲避乱兵逃入山中,偶食仙草,还机缘巧合找到山中的古仙洞府,从此脱胎换骨,修成一身高深法力。
但太乙老人没有仗势凌人,而是谨记过往所历之苦,行走江湖之时专好扶危救困、助人解厄。
后来太乙老人也收了许多弟子,却没有寻觅道场福地开宗立派,而是要弟子涂炭苦行,不蓄私财,并且以救苦解厄为己任,若遇妖邪横行,不可坐视不管。
相比起那些矢志清修、追求飞升的仙道传承,太乙门可谓是更接近人世红尘,加之门人弟子数量不少,有许多只是被太乙门修士指点过一两句的俗人,甚至也会自称为太乙门弟子。
不过无论是天夏朝还是有熊国,太乙门都刻意与朝堂官府保持距离,若非必要,不会与之往来。而有时候地方官府也不太乐见这些隐现不定的太乙门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振臂一呼,鼓动百姓作乱?
或许也是为了回避此等闲言碎语,太乙门在前些年召集散落各地的门人弟子,前往北疆诛除妖邪,闹出不小动静,赵黍在此间游历,自然是有所察觉。
然而面对蜚兽这等洪荒异种,太乙门的术法还是略显力不从心,赵黍眼见他们几次三番劳而无功,还是决定出面干预,传授他们克制蜚兽、化解浊气的阵式法诀。
除此以外,赵黍对洞天仙境的运用又多了几分精进,不止是像过去那样召遣将吏,而是能够直接凝聚洞天清气,化为神锋从天而降,甚至可以做到遥隔千里发动出来。
而得到赵黍赐下符诏之人,也可以召请天降神锋,协助他们斩杀妖邪,如今太乙门布阵围杀蜚兽,便是用上这种手段。
尽管赵黍没有明言,但太乙门能够召请天降神锋,就好比是将赵黍奉为主法仙真。不过其中的奥妙不在于太乙门能够领悟神锋仙法,而是赵黍反过来融汇了太乙门传
承,让他们能够行法召请。
赵黍没有跟太乙门讨要传承法诀,而是从他们平日里行功修炼、术法运用的气机变化中,加以推演所得。这等洞悉他人修为功底的眼力,是过去赵黍完全不敢想象的。
世间修士站在赵黍面前,他几乎是能一眼看透,甚至其过去未来、承负气数,都能窥测出大概。
这等眼力太过超凡脱俗,以至于赵黍偶尔会生出与尘世众生的疏离感,仿佛如天地一般观照众生,宛如山川日月般沉默无言。
就算赵黍再不愿意承认,如今的他确实朝着天帝成就一步步靠近,不过依旧是沿着玉清神母、或者说灵箫留下的道路前进,并无另辟蹊径的可能。
「怀玉真人说笑了。」长烈子的话语将赵黍思绪拉回来:「若非有您的指点,只怕我们斗到天荒地老,都没法斩杀这头蜚兽。」
太乙门虽然在北疆诛除妖邪,却并非对南方的事情一无所知,如长烈子等人其实知晓徐怀玉的真实身份就是赵黍,可他们并未点破,而是保持同道相交。
「蜚兽此等洪荒异种,寻常办法自然难以诛杀。」赵黍出手的原因,也在于了结东胜都剧变带来的种种后患。
蜚兽作为浊气化生的异种,是在玉清神母以身补天后,被天地间造化法度压制,必须要深藏地底,它会脱出地裂,说明东胜都剧变不仅造成山崩地裂的表象,也包括天地间的法度开始产生动摇,已经到了必须加以修补的时候。
仔细料理过战场,太乙门众人这才相继返回雪松山脚,掌门韩真人主动前来拜会赵黍,言道:「此番诛除妖邪大功告成,全赖怀玉真人鼎力赞功!」
「韩真人此言过誉了,太乙门历来以除妖诛邪为己任,道心之坚,当世罕见,我也十分钦佩。」
赵黍很清楚,诛除妖邪多数时候费力不讨好,身陷杀伐,其中凶险自不必提,更是无端招惹仇敌。太乙门被天下同道奉为玄门三才,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主动担下杀伐之事,在天夏朝与赞礼官相继覆灭后,有这么一群人不辞劳苦,已是极其难得。
「蜚兽已除,如今北疆之中为祸最盛的妖邪,便只剩下那群专好食人的狍鸮。」韩真人言道。
赵黍微微点头:「我听说狍鸮擅长变化,等闲术法无法看破。」
「这也是一项难处。」韩真人神色凝重:「但除此以外,传闻狍鸮吮吸他人脑髓之后,还能获得其记忆情志,加上变化之功,几乎能毫无破绽地模仿其人。」
「然后取而代之,对不对?」赵黍问道。
韩真人点头道:「我怀疑如今玄冥国那位左贤王,就是狍鸮变化而成。我们还探听得知,这位左贤王有食人怪癖,尤其偏好孩童脑髓。此等妖邪,断不可留!」
玄冥国由玄矩所开创,但是典章制度、官爵品秩并不完善,毕竟当年玄矩及其座下孽龙所向披靡,而且北疆戎狄部族也是各有汗王,风俗不一。
至于在玄矩死后,玄冥国依照戎狄各部惯例,以大单于为主,左贤王为储君,或父死子继、或兄终弟及。
只不过玄矩殒落至今,玄冥国大单于易主多次,大部强族彼此争杀不休,直到近十几年才稍稍安定一些,但远远没有昔年号令北疆各部的权势,早已分崩离析。
「太乙门是打算诛杀冒充左贤王的狍鸮?」赵黍问道。
韩真人则说:「此事我等尚未拿定主意,太乙门行走红尘,甚少与朝廷官府往来。狍鸮冒充玄冥国左贤王,必定在重重护卫之下,难以悄无声息地将其诛杀。」
「自然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杀进去。」赵黍心中已有几分盘算,言道:「但如果能够揭破狍鸮真容,使其曝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必定不为常人所容。要么公然为害,要
么逃遁远方,如此一来,太乙门便有下手诛杀之机。」
韩真人拱手揖拜道:「韩某不才,恳请怀玉真人出手相助。」
「好吧,但此事容我查探一番,解破狍鸮变化之能的术法,也需要细加推演。」赵黍答应下来。
而韩真人还没告辞,就见一伙牧民来到,他们刚刚得知蜚兽被斩杀,赶紧前来拜谢,呼啦啦跪倒一大片,还连忙奉上乳酒醍醐,作为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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