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迷雾弥漫六合,上不见天、下不见海,在此间逗留久了,甚至让人生出上下颠倒的错觉,即便能够腾翔飞天,也会迷失方向、到处乱飞,最终一头栽进漩涡恶浪的海域,在暗礁间撞得粉身碎骨。
“原来是迷天伏藏阵?”赵黍步虚而行,运起英玄照景术环顾四方,言道:“不愧是梁韬,用来掩护洞门的迷踪阵式,结合海天风云,居然能化作笼罩方圆上百里的迷雾。即便是蛟龙之属想要硬闯,恐怕都要经受重重拦阻。”
在杀败东海众修与渊极双尊之后,赵黍动念往东海一遭,主要目的便是为了寻访崇玄馆弟子避世隐遁的青童洲。
照着端兆提供的海图,穿过外围徘回的狂风暴雨,撞上笼罩青童洲的雾障,发现自己一路直飞都无法穿过迷雾,立刻就明白自己陷入迷阵之中了。
梁韬昔年威服东海,明面上是与各家宗门水府在海市互易,实则是阻断了东海各家与华胥国单独往来,使得华胥国朝廷缺乏外力依仗。
尽管苍华天君是在地肺山一役最后关头才现身,可他与梁韬暗中布局较量,却很早就开始了。
东海剑仙鸿雪客曾受苍华天君恩惠,除了是在必要关头请他出剑,先后挫败玄矩、梁韬,在过去很长岁月,想必也是用来牵制梁韬,让他不得不分心在东海之上。
梁韬生前究竟是怎么想,如今赵黍已无法全盘了解,只是知道他在东海青童洲上,打造了一处尘世福地、海外仙山。
而在梁韬死后,逃离华胥国的崇玄馆弟子便出海来到青童洲,彻底消失在世人眼前。
因为岛外有风暴与迷雾掩护,外人不得其法难以进入,因此东海各家也不知崇玄馆弟子就在青童洲。
迷雾重重,赵黍几次转换方位,依旧无法找到进出门户,只能感叹梁韬准备充分,如果他当年肯断然舍下尘缘,未尝不能在东海成为一位备受敬仰仙家高人。
可惜梁韬就不是这种人,就像赵黍不可能毅然弃绝尘世,就此归隐山林、一意清修。
一时破不了迷阵,赵黍也懒得多费心思,直接祭出大明宝镜,上引青崖仙境浩荡清气,催动大法力。
顷刻间,宝镜宛如烈日,绽放夺目光辉刺破迷雾,旋即化为一条霞光大道,如有感应,蜿蜒铺展,直向彼方。
赵黍不假思索,身形随光一纵,呼吸间便穿过厚厚迷雾,眼前呈现一方广袤海域,大小岛屿宛如青石翠玉般镶嵌在海面上。天空阳光普照而下,并无阴云遮蔽。
“何人擅闯青童洲?”
此时听得几声喝阻,远处一座岛屿上,数点光华腾空直射而来。
赵黍拂袖一卷,三件法宝被他定在半空。他还没说话,就见一道身影御风乘云急速逼近。
“住手!”来者一声清喝,形容秀丽,正是姜茹,她看到赵黍刹那,先是飞到近前,却又不可置信地停住。
“你……你真的是赵黍吗?”姜茹刚问出这话,泪水就模湖了眼前视野。
“是我,好久不见了。”赵黍点头回答。
姜茹闻言,本想扑进赵黍怀中,然而见他神色气态较之当年大有不同,甚至比起梁韬还要高深莫测,反倒不敢上前了。
连忙擦去泪水,姜茹恢复稳重之态,连忙说:“多年不见,你果真来了。你为何知晓我们在青童洲?”
“你将消息留给了赤云三老,我因而得知。”赵黍言道:“其实我几年前便知晓了,只是当时局势未明,所以没有立刻来找你们。”
“我明白的。”姜茹按捺内心激动,连忙将赵黍带到下方岛屿之中。被四周小岛拱簇环聚的大岛上,有一片屋舍田圃,宛如乡野村落,崇玄馆弟子得知赵黍来到,只要不是闭关清修,便纷纷前来拜见。
经历十多年远离人烟的清修,赵黍发现这些崇玄馆弟子的言行气质都为之一新,不再是锦衣玉饰的世家子弟模样,而是形容朴素,许多人肤色都微微发黑,显然因为在海岛上长年受到剧烈日晒。
赵黍不用详查,也能感应到这些崇玄馆弟子日常劳作不少,毕竟能够经年辟谷之人寥寥无几,想要在海外岛屿生存下去,便要自食其力,容不得一丝骄纵。
“好,很好。”
环顾在场崇玄馆弟子,赵黍内心最为担忧的一件事,反倒被他们自行解决了。
姜茹带赵黍来到自家园圃之中,像是对待尊长般奉上茶品,赵黍瞧了两眼,问道:“岛上还种了茶树?”
“没有,那是岛屿北边一片香木林,每年新发嫩芽馥郁芬芳,我们采集下来当做茶叶而已。”姜茹回答说。
“茶叶本就是这么来的。”赵黍点头道:“看你们还有茶喝,想来岛上清修日子颇为安逸?”
姜茹摇头苦笑:“我们来到青童洲后,头几年并不好过。虽然当年首座开辟了这座洞府,外围也设下重重禁制阵式,但岛上的布置却甚为欠缺。大家只能从头开始积累打造。你见到的这些房屋田圃,几乎都是我们这些年修造出来的。”
“看得出来。”赵黍抬头扫视,这座茅草屋简陋朴素,四面墙壁夯土垒筑,没有用砖石,但赵黍感应到墙壁似乎经历过真火焚烧,他一看就知道这是用上外丹火候的手法,让夯土墙壁变得坚硬稳固。
姜茹这一批崇玄馆弟子再怎么说也是有法力在身的修士,想要在海外岛屿安定下来不成问题,就算赵黍不来,他们在此地的自给自足,远尘清修,估计再过几十上百年也没什么问题。
“你们转变不小。”赵黍言道。
“是吗?”姜茹回想片刻,语气释然:“或许是过去经历太少,又习惯了受人供养的富足日子,不曾亲自劳作,不知一饮一食来之不易。相比起过去一味追求修为法力,我觉得在青童洲的这段日子,要充实得多。”
“你能悟到这点,我就放心了。”赵黍点头称赞。
姜茹听出赵黍话外之意,问道:“你来到青童洲,是否说明外面局势有变?”
“算是吧。”赵黍简单陈述一番自己过去的经历,以及眼下华胥国、赤云都的形势。
姜茹安静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你出关之后,做了这么多大事……你现在才来告诉我,是不希望将我们卷进来么?”
“既然梁韬临终前安排你们来青童洲,想必就是希望你们远离纷争。”赵黍望向窗外,时近黄昏,几名年轻修士采摘花果,调制蜜饯果脯,一副田园悠然之景,和煦晚风拂面,让人不由得沉醉其间,忘却红尘碌碌。
“那你呢?”姜茹轻声问道:“当初我看着你被放进棺材中带走,首座应该也希望你能远离尘嚣。”
赵黍扭头回望:“如果真是这样,梁韬就不会把青崖仙境和三件法宝一并传给我。他早就把我看透了,知道我不是那种隐逸山林、远遁海外之人。”
“你来青童洲,是希望我们出手协助吗?”姜茹目光迫切。
“不需要,我如今跟有熊国联手,协助他们一统昆仑。”赵黍言道:“这次前来,是让你们安心,顺便将崇玄馆的仙法经籍交给你们。”
赵黍轻抚扳指乾坤扣,三大箱经籍书卷凭空出现,听他说道:“你们当初离开地肺山十分匆忙,而且经过一番恶战,崇玄馆珍藏的经籍几乎尽毁。如今我总制洞天,青崖真君所开创的传承,我全数抄录成册,现在托付给你。”
姜茹大感讶异,草略看了几眼,随后叹道:“虽然如此,可崇玄馆再也不复存在了。世人能够化解误会,重新接纳你,却容不得崇玄馆回归。”
“传承不因虚名而改。”赵黍重新望向窗外:“青童洲,好名字。东方木德,正合青色,孩童又是生机萌发之象。”
姜茹有所领悟:“你是希望我等日后以青童洲为宗门道场么?”
“如果你们有心重开宗门传承,可以这么做。”赵黍笑道:“而你正好做开宗祖师。”
“为什么不是你?”姜茹问道。
“一来,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此来东海无暇长留。”赵黍解释说:“其次,这十几年是你带领崇玄馆弟子在青童洲安身,你已然是师门尊长,轮不到我来中途横插一脚。”
“你没看见他们都很期待你的回归么?”姜茹望向远处田圃的几名崇玄馆弟子。
“他们期待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梁韬。”赵黍一语道破:“你们不可能永远留在青童洲,我此刻现身,便是因为东海各家宗门水府在日前遭受重创,未来多年难以恢复元气。你们在此刻现世,也不会令人觉得意外。”
姜茹问道:“告知此事,你是打算让我们整顿东海各家么?”
“不,我只是希望,你们要重新学会与世人往来。”赵黍说:“至于其他,我不会强求,是福是祸,皆由你等自取。”
姜茹目光柔和地望向赵黍:“你又是在安排后事了?”
“你觉得我又要做傻事?”赵黍反问道。
“我很担心你。”姜茹不再掩饰:“我希望你不要再管那些事,就留在东海清修
。如果你不想被其他人滋扰,我跟你一起,躲得远远的,让那些人去争好了。”
赵黍听到这话,忽然笑了。
“什么好笑么?”姜茹不解。
“不久前我刚打败了一对道侣,他们就是出身东海,因为受晚辈请托,前来与我斗法。”赵黍叹道:“我留手了,没取他们性命,可我担心自己日后没有这种好运气。”
天帝一事,注定赵黍未来肯定要面对更多敌手,无论是想要自己登临帝座、意图打败将其他竞逐者,还是不希望天庭得以完全开辟的仙家,又或者是虎视眈眈的天外邪神。赵黍走上这条路,注定前方难关重重,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
“如果有难事,你不用一个人承担。”姜茹说。
“你们能在东海照顾好自己,便是为我承担难事了。”赵黍这话不是托辞,如今的崇玄馆不比往日,没有梁韬这种高人坐镇,要真是卷进大乱之中,恐怕转眼就要倾覆。
而赵黍得了青崖真君与梁韬的传承,自然不希望姜茹众人深陷难测乱象中。
“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强求了。”姜茹心中隐隐作痛,其实她也有几分私心,希望赵黍能够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今日一见,姜茹发现赵黍不仅修为境界大有长进,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变得更加疏离了。
往后几日,赵黍留在青童洲传授仙法,为众人指点修炼上的困惑。以他如今修为境界,以及对崇玄馆仙法的领悟,足可让众人大受启悟。
而赵黍也隐约发现,即便这些崇玄馆弟子修为有所精进,但他们过往掌握的仙经法诀并不完备,若是长此以往,崇玄馆传承将会渐渐残缺,要是再有什么意外,恐有断绝之虞。
这种情况才是自天夏末年以来,众多宗门传承凋零断绝的原因。即便遭逢妖邪侵犯、仇敌报复,总归会有门人弟子侥幸出逃。
可如果法诀经籍就此遭毁失落,又缺乏尊长点拨传授,只靠晚辈弟子盲修瞎炼,难以重新摸索出原本法诀。
当今玄门仙道各派传承,无不是历经数千年岁月,一点一滴积累创制、增补改良,已经不是靠着三两个惊才绝艳之辈就能自行开创的。
即便是赵黍,也是要有多位仙家高人的指点,才能有如今身兼多家传承的成就,绝非凭空而得。
心念及此,赵黍隐约有所明悟。若论修为境界,自己远不如早已求证长生久视的天庭众仙,可为何他们还是看中自己?
上古仙家的眼界固然高远超卓,但是像赵黍这种凡间修士,站在仙家传承已大为完备的后世今朝,所证所悟,未必与上古仙家一致。
而开辟天庭一事,想必早已延续数千年,天帝之座却久久空悬,到底是无人能够登临,还是欠缺了岁月积累?
先见前知,固然高深;季世后圣,或许更为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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