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林校尉在广阳县外遭遇乱党伏击,死伤数百!”
“将军,振武军派人传信来到,说虞江水势暴涨,暂时无法渡江,目前正在打造浮桥。”
“垒金坞迟迟不肯出兵,王坞主说除非朝廷册封他为安南侯,并且将虞江以南的六个县另设一郡,由他管辖。”
听着一项项消息传来,罗希贤眉头紧锁,盯着面前舆图,代表多支兵马的棋子散落在各处,形成一条犬牙交错的战线,一旁是堆积如山的军情邸报。
“垒金坞这是什么意思?”罗希贤抬眼望向回报消息的幕僚:“他这土皇帝当了十几年,朝廷从不过问,还嫌不够么?现在要他出兵,结果却如此搪塞推托,他是真不怕朝廷日后清算么?”
负责出使的幕僚说:“垒金坞或许也探听到南边的消息,以为朝廷无法在短期内荡平赤云乱党,因此抱观望之态。卑职与之商谈时,他们居然还声称,如果朝廷不趁早加封,便要去投靠乱党。”
“找死!”罗希贤一掌拍在桌案上,下方地砖裂痕延伸,整座厅堂也微微一颤。
一众幕僚军吏纷纷低头,罗希贤咬牙切齿道:“姑息多年,却换来这个结果。看来这垒金坞是留不得了,调集兵马,将他们一并铲除!”
“将军!”立刻有幕僚出言劝阻:“垒金坞三面环水、易守难攻,若想尽快拿下,恐怕需要上万兵马。眼下我等实在凑不出多余人手了,不如暂时应允他们,送去册封印信。”
“我问你,如果给王坞主加封官爵,可他还是不肯出兵,你打算怎么办?”罗希贤喝问道。
幕僚只得回答说:“像这些地方上的坞堡主,之所以有恃无恐,便是借着乱党势大,朝廷无法分兵征讨,他们可以在两边坐守渔利。如果我们能给乱党以迎头痛击,这些坞堡主必然忌惮,将会主动归附。”
“废话连篇!”罗希贤额头青筋猛跳:“我要是能重创乱党,哪里会让这些鼠辈放肆?”
一众幕僚军吏相顾无言,赤云都作乱多年,与朝廷对峙偌久,至今不见转机。而日前更有谣言风传,说当年那位贞明侯死而复生,施展大法力为赤云都消灾祈雨。
东胜都剧变后,华胥国上下人心离乱,尽管大司马勉强维持住局面,却无法扭转日渐颓唐的形势。
而且不知从几时起,华胥国的民间乡野有人在传唱贞明侯赵黍的过往功绩。最初朝廷以为是乱党派人散播的妖言,可查问过后方才得知,当年贞明侯开坛巡境,不少百姓曾受其恩惠,他们见如今华胥国昏乱不堪,难免生出追思之情。
大司马听闻此事,甚为不悦,当即派人大力宣扬赵黍乃是东胜都剧变元凶祸首之说,并且以捉拿乱党贼众的名义,将颂赞贞明侯赵黍之人尽数枭首。
好不容易将那些风言风语压下去,结果赵黍死而复生的消息一经传开,朝野上下大为震惊。
原本大家还是半信半疑,可是当怀英馆首座石火光忽然“失踪”,朝中各方便立刻明白,赵黍当年并未死在地肺山。
但东胜都剧变已经过去十多年,当初亲历之人或死或隐,按说没什么好怕的,然而一项变数却让众人不得不留意。
当年风头一时无两的武魁军,因为没有参与地肺山一役,得以完整保留。而且后续参与了围剿拒洪关的梁氏兵马,被朝廷视作忠心可嘉。韦修文将军早年间又是大司马罗翼的部属,如今自然得到重用。
然而武魁军中大量校尉曹吏,都曾与赵黍共事,许多百什长更是得赵黍亲自调教传授,可谓有半师之谊。如今不少人得到提拔,遍布军中上下,他们也得知赵黍死而复生的消息,使得军中人心浮动。
“将军。”长史前来递上一份名册:“卑职在军中明察暗访多日,这里面都是心向赵贼之人。”
罗希贤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他赶紧翻开名册,扫了几眼,脸色难看:“为何有这么多?”
长史言道:“赵贼擅长笼络人心,在蒹葭关时便常有赏赐财帛之举,此事卑职早有耳闻。”
“赏赐财帛?我们又何尝少过?”罗希贤心中不甘与嫉恨混杂一块。
长史解释说:“或许还跟赵黍传授术法有关。”
“这些泥腿子懂什么术法?他们也配?”罗希贤咬牙切齿。
“将军是打算拿下他们么?”长史提醒道:“眼下正是用兵之时,他们不少人还在前方战场,贸然换将,恐怕于战事不利。”
“万一他们是故意拖延战事呢?”罗希贤反问道。
长史没再反驳,罗希贤敲着桌案说:“好了,你先下去,此事我自有打算。”
等幕僚曹吏都离开之后,辛舜英才从后堂走出,她见罗希贤如此,不由得面露忧色:“你是担心那些将士会因为赵黍,临阵倒戈投靠乱党吗?”
罗希贤沉吟片刻后摇头说:“应该不至于,他们家眷都在后方,就算有些昔日恩情,也远未到要因此投靠乱党的程度。我只是担心他们在战场上不肯出死力,趁机松散懈怠,坏了大局。”
辛舜英没有说多余的话,而是言道:“太霞道人回来了,你要去见他么?”
“现在就去。”罗希贤收敛性情,尽管很不情愿,但如今朝廷所能依仗的修士高人,大多也是从东海而来,即便是自己,也要给他们好脸色。
“太霞道长,你总算回来了!一路上是否平安?”罗希贤来到安顿众修士的别院,上来便拱手问好。
就见一身墨绿鲛绡袍的太霞道人敛衽微笑:“让骠骑将军挂心了,贫道此番掩藏形迹,未被乱党匪首察觉。”
想要深入敌境、刺探军情,除了寻常斥候探子,最好便是请修士出手。修为高深之辈往来无拘,不受山川险阻所碍,而且比寻常斥候能刺探到更多敌情。
可若是敌方也有修炼高人,这种刺探行为也同样凶险,若是不慎触及禁制,引起敌方高人察觉,那便要面临多方围杀,等闲修士也不愿犯险。
“这是贫道探查到的乱党布防要地。”太霞道人取出一幅舆图,上面星星点点写满小字。
罗希贤接过仔细端详,指着其中一处问道:“秀宁川一带为何会有这么多兵马?那里不是因为地裂,方圆数十里杳无人迹了么?”
“骠骑将军有所不知,自从那赵黍投靠了赤云都后,便在各地开坛行法,将地裂重新弥合、化消浊气。”太霞道人言道:“贫道趁着他行法完毕后,曾到其中一处查探,发现大地不仅恢复如常,而且生机恢复、百草滋长,只要稍加开垦,恐怕又是良田万顷。”
罗希贤听闻此言,与妻子辛舜英对视一眼,脸色凝重,问道:“那赵黍……真能做到这种事?”
“不会有假。”太霞道人思忖片刻后言道:“这赵黍所施展的科仪法事极不寻常。据贫道所知,科仪法事无非调摄一时天地气数,久旱求雨、久雨祈晴。
哪怕是天夏朝的赞礼官,每年辅佐皇帝的郊祭,也是迎请五方五气,以求安定宁和。但赵黍如今行法,却是直接改易天地气数之序,实在大大超出贫道预料。”
“改易天地气数之序?”罗希贤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种事果真能够做到?”
太霞道人解释说:“自从东胜都剧变后,山崩地裂,浊气冲天,天地间气数之序已然大变。这不是一时风雨变化,即便修为法力再高,也不可能彻底扭转。国中各处地裂,我们也只能设下禁制加以封堵,已经散逸流行的浊气,我们不可能消弭化解。”
“但赵黍就是做到了。”辛舜英神色肃然。
“对。”太霞道人点头道:“贫道猜测,或许赵黍在科仪法事上已有超越赞礼官前人的见地,已不能用常理揣度。”
罗希贤问道:“那道长觉得,要如何对付赵黍?”
太霞道人微微一怔,露出几分难色:“这……骠骑将军实在是高看贫道了。”
“东海之中人才济济,道长何必自谦?”罗希贤语气中带有几分催促。
“贫道可以试着去请几位闭关隐修的同门前来。”太霞道人言道:“但是如今的赵黍,并非寻常手段能够对付,正面斗法恐怕要付出惨重代价。”
罗希贤则说:“本将军会做好安排,就先劳烦太霞道长奔波了。”
与太霞道人告别之后,罗希贤脸色铁青地扶额沉默,久久不言。
“你打算怎么办?”辛舜英坐到一旁问道。
罗希贤揉着眉额说:“没法办,我看太霞的样子,仿佛死而复生的不是赵黍,而是梁韬。他刚才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几乎都在吹捧赵黍。尚未真正交锋便士气尽丧,我还怎么指望这帮东海修士?”
“毕竟当年梁韬也曾威服东海,各家水府宗门不敢造次。”辛舜英轻声叹道:“就是没想到,这才十几年,赵黍便有如此成就……恐怕他并非死而复生,应该是躲在某处闭关潜修了。”
“死而复生不过是以讹传讹,谁会当真?”罗希贤敲着额头说:“我现在担心的是,赵黍极可能与有熊国往来密切,若是有熊国也插一脚……”
辛舜英很清楚,即便是在十多年前,有崇玄馆坐镇的华胥国,在国力上就不如有熊国。经过这十余年磨耗,华胥国颓势更显,有熊国若是大举进攻,华胥国只怕要丢城失地,根本守不住。
“要不然,我们去跟赵黍单独谈谈?”辛舜英问道:“如果可以,将他拉拢过来,岂不是一件幸事?”
罗希贤扭头望向自己的妻子,苦笑几声:“你怎么还跟当年一样,想着耍这种不入流的小心思?”
辛舜英脸色一僵,罗希贤连连摇头:“我们现在早就无法罢手了,当年以为赵黍身死,就干脆将所有罪责扔给他和梁韬,自以为这样便能高枕无忧。结果人家根本没死,这等仇怨早就化不开了,你以为光凭几句话就能说动他?石火光被救走,可见赵黍已经将我们视为大敌!”
辛舜英无言叹息,想到过去种种,自己面对赵黍时总是犯下错误,占候师望气识人的本事,为何就不能预料到如今这种境况呢?
……
“我对你的预料,好像总是出错。”
何轻尘看着一辆辆满载兵甲的马车运往前方关城,心不在焉地对身旁赵黍说:“消禳灾气不够,还要修补地裂,接下来是做什么?重立木德大君神祠么?”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不介意这么做。”赵黍答道。
“你是诚心不让我好过啊。”何轻尘讥笑道:“你出手给赤云都化解了诸多难处,加上这批兵甲,华胥国这回算是遭殃了。我要是那位大司马罗翼,估计气得饭都吃不好。哦,还有你那位同门罗希贤,如今是骠骑将军,主持清剿赤云都,眼下怕是愁得头晕眼花了吧?”
赵黍笑不出来,问道:“你已经跟赤云都谈妥了?”
何轻尘点头说:“景明先生通情达理,一番唇枪舌剑,说得好像把大批兵甲交给他,还是我自己赚了一样。”
日前赵黍护送景明先生来到有熊国东南的湖阴郡,与何轻尘商谈事务,双方很快便达成合作,有熊国承诺将大量兵甲军器送往赤云都。
“有赤云都牵制华胥国,你当然是获利了。”赵黍见识过景明先生的口才,连仙家都被说得近乎哑口无言。
“可是被你这么一搞,赤云都归附却变得遥遥无期了。”何轻尘望向赵黍:“而且我听景明先生说,你还要留在赤云都一阵,帮他们对付东海修士?”
“目前华胥国正在调集一批出身东海的高手,他们就是来对付我的。”赵黍说:“我打算将他们顺势除去。”
何轻尘好像看出了什么,问道:“你这么帮赤云都,不完全是因为过往恩情吧?是不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
赵黍回头望向何轻尘,对方赶紧言道:“你不方便说就别说,但是我劝你动作利索一些,九黎国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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