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降者未必生

“请降?”

拱辰子看了手中骨梭一眼,面容冷峻,望向矮小驼背的归有德:“清河府君杀了我玉霄宗门人,此仇深如渊海,岂能就此罢休?!”

归有德谦恭非常:“府君早已数年不理俗务,当初杀害贵派门人,乃是水府之中几位不肖子弟擅自妄为,绝非府君之意。可即便如此,府君也深感管教无方,于是先前亲手处置了犯事子弟,尸身也交给几位仙长验看。”

“你们以为几颗泥鳅脑袋就能抵罪吗?!”拱辰子怒斥道:“我玉霄宗栽培出一名弟子传人,耗费多少心血?而且你们这帮妖邪为祸清河上下,勒索百姓以取供奉,否则便要兴起洪水。如此罪孽,天理难容!”

归有德连连解释:“府君便是自知罪孽深重,纵然舍了这残躯贱命,也远不足以偿还。因此遣小人前来告罪请降,愿从今往后在仙长座下做一小小护法,以表忏悔之意。”

“笑话!”拱辰子怒极反笑:“杀害我等门人,为祸乡里多年,早不降、晚不降,偏偏被我们重创之后才肯请降。如此畏威而不怀德,还谈什么忏悔?居然妄想做我等护法?如你们这等妖孽,也配做仙家护法?!”

一通怒骂,归有德几乎要变回原身伏地龟缩了,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家府君保不住性命,自己恐怕也要一同陪葬,求生本能促使着他赶紧说:

“仙长容禀!我家府君请降之意并非空口无凭,如今正有一伙妖邪抵达下游白石滩,他们正要前来支援我家府君,并且意图暗袭几位仙长!”

此言一出,拱辰子三人果然脸色微变,但语气仍是不改:“哼!妖邪之辈,纵有千万之数,也非是我玉霄天雷一合之敌!”

“几位仙长切莫小觑那帮妖邪!”归有德鼓动唇舌:“他们占据了东边一处鬼市,招聚了诸多鬼物。而逍遥洞主也是华胥国当年八洞游仙的余孽,法力高深。传闻他还勾结了玄冥国的盐池神女,那也是一位鬼道高人,喜食脑髓,常用童女鲜血沐浴以保容颜不改,恶行滔天。

他们声称是来支援我家府君,但恐怕是打算趁机侵吞水府、掠夺奇珍财帛。而且我家府君麾下还有一众卷属,府君若死,便无人能制,或是四散奔逃,或是投入其他妖邪门下,如此恐怕为祸更大!我家府君便是明白此事,愿以清河水府上下,投效仙长,不止是求托身庇护,更是希望从此改邪归正!”

“妖邪诡诈之语,骗得了谁?”拱辰子表面不信,私下则与同门传音暗语起来:

“你们觉得此妖所言是否可信?”

一位同门回道:“我确实感应到东边有阴邪之气汇集,只是当今世道浊气流行,没法确认真有妖邪大量聚集。”

另一位同门说:“我可以去白石滩附近探查一番。若是妖邪数目众多,难以掩藏踪迹。”

拱辰子则说:“有妖邪前来支援清河府君不足为奇,可他自称要请降一事,只怕有诈。”

“清河水府汇集八百里山川之力,守御阵式一时难以攻破,此刻请降,确实不太寻常。”

“莫非清河府君打算与新到的妖邪里应外合,将我们围困在此?”

拱辰子皱眉说:“如果是这么盘算,又何必派人传话告知?”

“这帮妖邪用心难测,清河府君如果真心归顺,也不该是援军到来才派人请降。”

“倒不如说,为何援军此刻才来到?从清河府君被我们重创、逃入水府闭门坚守,至今已有数月。这段日子里逃离水府的妖物也不少,如果真的叫来援军,也不会拖延至今才到。”

拱辰子也说:“这就是我困惑之处,我们借三衡律仪,每隔几日便行法召雷,轰击水府禁制,让那清河府君不得清静、伤势难愈。如果真的请来妖邪援军,那早就该到了,延宕至今,说不定前来支援的妖邪,也没安什么好心思。”

“莫非清河府君真的打算归降?”

“万一这又是清河府君的阴谋算计呢?以请降为名,诱使我们去白石滩对付前来支援的妖邪,他好借此脱身逃跑。”

“可眼下看来,清河水府一时间无法攻克。白石滩那伙妖邪如果前来,只怕变数大增。”

拱辰子思量许久,然后说:“要派人去白石滩查探一番,无论妖邪数目多寡,都要设想应对之策。”

“我亲自去一趟。”一位同门说:“不过要是妖邪太多,你打算怎么办?真的接受清河府君的请降么?”

“此事不是我们三人能够决断的。”拱辰子言道:“我打算与含元子掌门联络,向他讨教下一步该怎么做。”

“如此也好。”

做下决定,其中一位玉霄宗长老飞身离去,拱辰子指着归有德说:“你说的话,我们已经派人去核实,在明确妖邪动向之前,你就留在此地,不准离开。”

“理应如此。”归有德松了一口气,对方肯去了解实情,总比听也不听直接杀死自己要好。

至于府君请降一事,就不是归有德能够改变的了,希望这些修仙之人真能饶过自己一命。

让另一位同门牢牢看住归有德,拱辰子来到无人处取出三衡律仪,这件法宝形似罗盘,表面上日月星三光各自缓缓运转,瞧上一眼,便能让人生出苍穹尽收眼底的感觉。

若是过于专注观察,心神很可能会被三光运转所摄,陷入鸿蒙之中,无法自拔。

拱辰子很清楚这件法宝是何等神妙非凡,比起连天铁障阵枢之器的名头,勾招三光、接引飞升,才是三衡律仪最高明的妙用。

以至于当初拱辰子接过这件仙家法宝时,手脚都是一阵阵地发软,唯恐自己处置稍有不当。

玉霄宗和上景宗之间彼此交好已有千年岁月,两家尊长弟子也时常往来,印证术法、共论仙道,因此拱辰子才能知晓,三衡律仪关乎上景宗传承,分量之重,可比山岳。

然而就是这么一件堪比镇山之器的法宝,掌门含元子居然借给了拱辰子,明明自己最初只是想请上景宗几位同道相助报仇。

“拱辰子道友,找我又有何事啊?”

仪盘转动,三光结形,浮现含元子身影,一副悠游山林、闲听松风的模样。

“晚辈冒犯了。”拱辰子从未看清含元子的修为,但隐约猜到此人境界高绝,哪怕不同师承宗门不会强论辈分,可面对含元子,拱辰子还是会执弟子礼数。

简单陈述眼下情形,拱辰子最后说:“我怀疑这位清河府君用心不纯,尽管他有意请降,但也只是慑于一时伤重势弱。此等妖物一旦恢复元气,定然会生悖逆之意,难以收服。”

“所以你来问我如何处置?”含元子见拱辰子点头称是,于是说:“那我就要说些难听的话了如今玉霄宗远非昔日鼎盛,清河府君以水府上下群妖投效归顺,你等以小御大,未来必生变数。清河府君悖逆作乱尚属小事,就怕玉霄宗反受妖氛所染,不复清正气象。”

拱辰子听到这话,也是暗暗警惕,他坦然道:“多谢前辈指点,此事我的确未曾料到。妖物最是奸猾狡诈,晚辈险些便要落入算计。”

含元子却摆手说:“非也,我辈修仙悟道,为求长生逍遥,不必以族类出身强论是非善恶。尘世凡人当中,伪饰诡诈之流又何曾少过?

作为过来人,我也明白,宗门之内风气如何,不是全看你我这些尊长。倘若弟子门人俱是流湎俗情、驰骋尘劳,那整个宗门也谈不上修真向道,甚至连尊长也会受到牵累。”

“晚辈明白了。”拱辰子不太敢应话,他听得出来,含元子这或许是在抱怨四仙公令上景宗大举涉世。

如此看来,出借三衡律仪这件事,恐怕还有几分外人难测的深意。

“那不知晚辈该怎么做?”拱辰子赶紧问道:“如果真有大批妖邪驰援清河府君,而我们又不接受请降,恐怕攻守之势便要逆转。我等恐怕难以逃脱,连三衡律仪也要落入妖邪之手。”

“你们不用替我挂心三衡律仪,我只要稍动念头便能将其收回。”含元子抬手掐算片刻,三衡律仪也在来回转动,好似在配合推演。片刻之后,含元子才说:“嗯,看来白石滩那边果然有大批妖邪,声势还不小呢。”

拱辰子闻言暗惊,含元子此刻应该身处天城山,远在数千里之外,居然能清楚感应到远方妖邪动向,而自己近在迟尺,却是被浊气阻隔,对白石滩方向所知寥寥。

如此可见,两人修为境界有如霄壤之别,只怕玉霄宗过去殒落的那些前辈尊长,也没有人能与含元子相提并论。

“奇怪。”含元子掐算中途停顿下来,喃喃自语:“这是哪来的一股气数?莫非又是”

“前辈,发生何事?”拱辰子连忙问。

含元子停下推演,说道:“你可以答应请降一事。”

拱辰子不解:“真要这么做?”

“答应请降,是为安抚那位清河府君,以免他自觉无路可退而拼死一搏。”含元子说:“至于那些前来支援的妖邪,他们估计与清河府君还有一战。”

拱辰子大喜:“如此一来,我等便可坐观妖邪相互厮杀了!”

“先别急。”含元子言道:“我估计那帮妖邪还会派人来对付你们,要做好准备。”

“晚辈明白!”拱辰子回答道:“一定让那妖邪有来无回!”

“呵呵,或许也不必太过认真。”含元子笑道:“稍后你持三衡律仪随身,必要之时我可助你。”

“晚辈记住了。”拱辰子刚说完话,那位前去白石滩查探的弟子也回来了。

“果然有大批妖邪赶到!连天空上都是乌云弥补,有无数亡魂鬼物随行!”

听闻这个消息,拱辰子面色凝重,虽然知晓含元子有所谋划,但还是不免紧张。

“你且回去转告清河府君。”拱辰子对归有德说:“我们准许请降,但你们必须出力对付前来支援的一众妖邪,如此方能表明告罪忏悔之意!”

“一定照办。”

“师尊在看什么?”

赵三玄此刻身披斗篷、头戴覆面,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他见身旁赵黍若有所思望向西北方向,于是传音问道。

赵黍此刻也是藏头掩面,手中玉树宝杖蒙上一层铁灰色,他们师徒几人乔装易容,混在了一众妖邪之间。

“我方才感应到有一名修士在附近窥探,气机凛然中带有几分威势,估计是玉霄宗的人。”赵黍说。

“玉霄宗门人就在附近?”一身士打扮的赵黄冠问道:“他们修为如何?”

“来人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并未久留,我也看不真切。”赵黍环顾四周,数以千计的妖怪、邪修与北狄蛮族,长得像人的、不像人的,都汇聚在这白石滩,上空乌云之中鬼影隐现,亡魂嘶吼之声纠缠风中,徘回不定。

就见一群上身是人、下身是马的北狄蛮族,将风干的人尸从祭台般的木刑架取下,用锋利短刀割下肉来,直接塞进口中,与同伴说说笑笑。

另一边,一群化形未成的秃鹫鸟妖不知从何处弄来几具刚死不久的尸体,直接大快朵颐起来,吃得满嘴满头都是血污。

放眼远处,几名鬼道修士围着篝火盘坐一圈,口诵邪咒,火焰由赤转青,上空乌云中的鬼物被渐渐摄入四周招魂幡中,使得幡旗泼喇喇晃动不休。

此等群邪乱舞的场面,便是昏乱世道的一角,赵黍眉眼冷澹,为了除恶务尽,他已经做足准备,带上所有已经能化形的弟子下山,而鹭忘机在远处等待出手。

“黄冠子道友,招待不周,委屈你们了。”

逍遥洞主率众来到,身后弟子有男有女,皆是容貌俊美、服饰华贵,说是公侯贵胃出门踏青也不为过,与四周乌烟瘴气格格不入。

赵黄冠此刻充当众人首领,自然由他出面对答:“哪里的话!就不知逍遥洞主接下来有何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