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就是龙潭?”
钱少白跟着洪尚武来到后山,就见一口深潭位于四面山岭耸立的绝谷之中,潭水从一处豁口罅隙中流出,形成小溪奔流而下。
“如何?钱道友是否看出端倪?”洪尚武问道。
“高山深潭,本该是一汪死水,此刻泉流不竭,定是深潭勾连山根水脉,源源不绝。”钱少白抬头俯瞰,位于此间能更清楚地看见,大片云气环绕四面山岭,盘旋奔腾,宛如伞盖笼罩。云气中隐约有一丝紫华,玄妙难测。
“此间清气丰沛,可算是一处人间福地了。”洪尚武抬手遥指那处山岭豁口:“钱道友请看,当年白龙飞升,受四面山岭所阻,于是奋起神威,撞出一条豁口,由此方引得活水流下,滋养草木。”
“洪寨主话里有话?”钱少白进入绝谷之中,望见不远处有七八名修士朝着深邃龙潭施展术法。
“有熊国便像这四面山岭,使人不得自由。”洪尚武豪放言道:“唯有撞出一条路来,放得解脱。”
钱少白笑容中带有一丝轻蔑:“洪寨主,你我都是修炼有成之人,就别扯那些虚头巴脑的鬼话了。”
“好,我就直说了。”洪尚武言道:“如今昆仑洲乱世已成定局,五国并立、首阳弭兵更是一纸空文,想要趁机干一番大事业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是仙道宗门,为求传承不绝,也不能只盯着一家效力投诚。像上景宗那样,让整个宗门跟有熊国纠缠一体,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钱少白笑出了声:“洪寨主,放眼整个昆仑洲,若论传承鼎盛、气象兴旺,当今又有哪一家仙道宗门能与上景宗相提并论?”
“的确。”洪尚武点点头:“可钱道友是否想过,来日当有熊国衰败,上景宗的下场又将如何?”
“上景宗门人我也见识过。”钱少白淡然道:“他们大多自认为与有熊国利害一体,真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可不会被艰难险阻吓退。如果哪天有熊国即将衰败,上景宗估计早已凋敝了。”..
“这还算得上是修仙之辈么?”洪尚武笑道:“为了别人的江山社稷,拼得传承断绝,不嫌可笑吗?”
“恕我直言,洪寨主不也正是要与有熊国分庭抗礼么?”钱少白语气刻薄:“人君帝主之位,承负甚重,洪寨主不会不清楚吧?”
“钱道友是觉得我毫无应对之法么?”洪尚武问道。
“在那之前,还是先把蛟龙洞府打开瞧瞧。”钱少白发现龙潭水面生出一阵波涛,仿佛水底仍有一条蛟龙沉睡未醒,偶尔翻转身躯,便要引起潭水涌动。
“洪寨主,我们反复尝试,依旧不能打破洞府禁制。”龙潭岸边,有一名江湖散修言道:“潭中暗流汹涌,无论什么符咒法宝,威力妙用都会大为减弱。”
“我们还发现,龙潭底下的洞府禁制与地脉暗存勾连,如果能以大法力安镇地脉,暂时阻遏暗涌,洞府禁制或许会被削弱。”另有一名散修说:“只是安镇地脉之功,仅凭我等实在难以企及。除非有精通科仪法事之人,布下坛场、做法镇山。”
这话再度让钱少白想起赵黍,当初自己与他交手,王钟鼎还请出一位藏身湖底的大妖助战,结果照样被赵黍做法镇压。如果他眼下就在此地,镇住山川地脉想来不是难事。
“不必另外找人,此事我照样能做到。”洪尚武神色从容,他松了松臂膀,周身气象一变,抬脚迈步,在坚硬卵石间留下深达三寸的脚印,身体分量似乎转眼间变得无比沉重。
洪尚武绕着龙潭走了一圈,足留数千印,每踏出一步,山岗潭水都微微颤动。走到最后,洪尚武头顶冒出几缕蒸腾热雾,可见真气运转到了何等澎湃。
“我稍后以龟蛇镇山势,压住龙潭周遭地脉,泉流暗涌停歇,便请诸位施展妙法,打破洞府门户。”洪尚武扫过在场修士,最后将目光放到钱少白身上。
“理所当然!”众人齐声应和,钱少白发现他们皆难掩兴奋之色,显然都是为洞府奇珍而来。
就见洪尚武来到龙潭岸边,身形不动,双足站定,一股浑厚气象与周围足印共鸣,勃郁气机化作龟蛇相缠的玄武虚影,悬于半空。
凝炼气机、生形化物,这种本事对钱少白来说不算闻所未闻,但洪尚武所施展的要更进一步,而是结气化形、法象物类。
结玄武之形,便能发动玄武镇山之力,这堪比符篆的取象借法之功,差别在于以肉身为媒施展运用,可见洪尚武的玄门仙武已证得几分高深精要。
玄武成象,山川地脉一时停滞,深潭暗涌也平静下来。
此时几名散修联手施术,潭水被迅速抽出,眼看漩涡翻卷,渐渐显露出潭底一块硕大磐石,禁制灵光再难掩饰。
钱少白御剑出鞘,飞剑悬空、剑锋下指,同时暗中御使虹映宝珠,一时剑生虹霓,耀眼夺目。
不远处镇住山川地脉的洪尚武暗中留意钱少白一身气机变化,他发现有光芒透过厚厚云层,汇聚至飞剑之上,不像剑气自发的剑术功底。
待得剑上锋芒威力已足,钱少白放声长啸,飞剑如一柱笔直虹光,带着裂帛之声贯入潭底。
然而洞府禁制牢不可破,即便如此,磐石表面只是泛起涟漪波光,并未见丝毫破损。
“大家一起出手!”洪尚武大声呼喝,被他延揽来的修士各自发动符咒法宝,朝着潭底磐石乱袭而下。
众人合力,仍然不见洞府门户开启。洪尚武扬声怒喝,转金雕扑地势,身形如电,带着天倾之力悍然下击,为虹光飞剑赞功助力。
前后合力,洞府禁制应声而破,潭底磐石布满蛛网裂纹,轰然崩碎,显现一处莫测深渊。
潭水回拢,此时天上卷云猛然下压,深渊也骤生吸力,洪尚武不及反应,直接被卷入内中,岸边众人察觉有异,更不愿蛟龙洞府被洪尚武独占,相继施展护身术法,朝着潭底深渊而去。
钱少白紧随在后,被一股急流裹挟冲击片刻,略显狼狈地来到一处地底空旷之处。
四周气息通畅,只是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耳边能听闻水流动静与其他散修惊呼声音。
其中一名散修祭出法宝发出光亮,众人这才看清周围地底岩窟、钟乳成林的景象,一条地下暗河环绕流淌,抬眼望去,尽头是一扇两丈多高的巨大石门。
“这就是蛟龙洞府吗?”有的散修兴奋非常。
洪尚武此刻站在石门外,钱少白收回飞剑,上前观视道:“这门上也布了禁制。”
洪尚武抬手按在石门上,稍稍发动真气,随即一股反震之力传出。
“不太对劲。”洪尚武摩挲着手指:“这石门禁制完好如初,不像是久历岁月、气机耗散的样子。”
钱少白仔细打量,他也发现这点了,于是问道:“洪寨主,你占据白龙寨有多久了?”
“约莫六七年。”洪尚武盯着石门,神色凝重道:“我敢断定,这门上禁制也就十年左右。”
“十年?”钱少白笑道:“看来这处蛟龙洞府早已被他人所占,洪寨主来迟一步了。”
“洞府有主,那现在要怎么办?”有些散修已经打退堂鼓了。
“若是有主,现在就该现身说明。”洪尚武言道:“我们已经打破了潭底禁制,如果洞府内中果真有人,早就该感应到了。”
“万一对方是在内中闭关,无暇理会外界呢?”钱少白问。
“那正好。”洪尚武面露嚣狂之意:“直接杀了,洞府内中一切便归我们所有!”
钱少白不喜此等强盗行径,可洪尚武转过身来言道:“已经来到此地,诸位就别想置身事外了,不将洞府夺占到手,等内中之人出关,你我必定要遭受报复。只有此刻斩草除根,才能确保日后太平。”
众人无奈,只得心下劝慰自己,如果此刻洞府内中真有人闭关修炼,突遭惊扰,就算不死,也免不得形神震撼、修为受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此刻洞府内中之人已然解化。
“钱道友,你怎么看?”洪尚武语气不容置疑。
“自当同心协力。”钱少白无奈应承。
……
一枚果核掉到赵黍头上,他抬头望去,有一只青鸟站在树枝上,朝着自己连声啼鸣。
“又是你这只坏鸟。”少年模样的赵黍放下竹箧,他捋起袖子,爬上村口大树,打算抓住那只青鸟。
眼看青鸟触手可及,脚下踩踏的枝干忽然断折,赵黍掉落在地,枯枝落叶弄得满身都是。
此时青鸟飞到赵黍脸上,连敲带啄,赵黍只得连忙将它赶走。
“你有完没完?我每天从这里经过,你每天都欺负我!不是扔石子就是吐果核!”赵黍气呼呼地指着枝头青鸟说:“等我哪天学会术法,第一个就把你抓住,关进笼子里,看你还如何嚣张?”
那青鸟只是连声啼鸣,赵黍也听不懂,只得拍拍屁股,背起竹箧返回村子。
华胥村是一个宁静安详的村落,良田美池遍野、桑竹嘉木满山,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此间男女老幼无饥寒之迫、无夭殇之苦、无嗜欲之累,一切自然而已。
赵黍哼着歌谣,一路上跟左邻右舍打招呼。村头做木工的石火光给自己递来一个木雕老虎:“你之前不是说梦见老虎么?瞧瞧这个像不像?”
“像!简直跟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赵黍把玩着威风凛凛的木雕老虎。
道谢几句,就听打铁铺的罗希贤叫嚷道:“喂!你顺便把这柄砍柴刀拿回家去。”
赵黍接过柴刀问:“是母亲送来的?”
“嗯,刃口钝了,我给磨了一下。”罗希贤问道:“你今天又到村外上课了?”
“对啊,今天张老师开讲五行大论。”赵黍拿柴刀比划起来。
“好了好了,别抡着刀片子乱耍。”罗希贤摆摆手。
赵黍颇为神气地昂首阔步,还没等他回到家,衣袖就被人轻轻牵住,回头一看,姜茹满脸害羞,不敢直视自己。
“姜家小妹,怎么了?”赵黍问道。
“娘亲让我给你送豆腐。”姜茹直接将一个碗塞进赵黍怀里,随即头也不回地逃开,脸色绯红。
赵黍打开扣碟,里面是满满一碗豆腐,他笑着摇头,可惜姜茹跑得太快,他还来不及道谢。
回到家中,正好看见母亲正在灶台边上忙碌,赵黍赶紧把柴刀与豆腐放到案上。
“怎么?姜家小妹又给你送豆腐了?”母亲一见豆腐便笑道:“实在不行,我去姜家给你求亲?”
赵黍脸色一愣,迟疑道:“这种事……不用急吧?我还在跟两位老师学术法呢,等我学成再说。”
“今天又是听谁讲课?”母亲一边切菜一边问道。
赵黍蹲在灶台边拨弄柴火:“今天是跟张老师学五行大论,明天要跟梁老师进山里挖石头。”
母亲讥笑道:“他们两个是不是又吵起来了?”
赵黍只得苦笑以应:“没办法啊,两位老师相处不来,华胥村的规矩就是不能在村子里争吵打架,只能让他们搬到外面去住。”
母亲则是叹道:“他们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孩似的,为了一些小事闹来闹去?”
赵黍两手一摊:“他们就是这个性子,我劝过好几次,都不管用。”
“随他们去吧。”母亲一扭头,就见赵黍衣摆上沾着落叶泥土,她赶紧拿来掸子扫除,同时问道:“你又去哪里疯玩了?”
“没去哪里,就是村口那棵大树上,有一只坏鸟成天追着我闹。”赵黍埋怨道:“我想要爬上树把它抓住,结果一不小心就掉下来了。”
“像你这样蛮干当然不行,搞不好还会弄伤自己。”母亲说:“吃完饭我用枯枝搭个鸟窝,你到时候拿一把米,将它引下树,再好好养起来,总比被它日日纠缠要好。”
“我明白了。”赵黍点头说。
“你在笑什么?”母亲见赵黍低头偷笑。
赵黍笑嘻嘻地回答说:“我只是在想,什么事都难不倒母亲。只要待在母亲身边,我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