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孟春怒气冲冲地返回灵台馆,那些僮仆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主动上前触霉头,纷纷回避。
来到馆舍后院,楚孟春挥手赶走姬妾,自己一个人躲到静室之中,翻找出一面锈迹斑斑的古镜,虚引一缕真气点落,镜面锈迹消融不见,现出一个看不真切的虚影。
“何事?”镜中虚影发出沉闷声响。
楚孟春恭敬言道:“弟子想要杀一个人,奈何本领不济,恳求上神降赐法力。”
镜中虚影问道:“你要杀谁?”
“贞明侯赵黍!”楚孟春咬牙切齿道:“正是因为此人搅局,弟子被贬黜至此,几如刑徒,不得自由!”
镜中虚影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道:“贞明侯赵黍?此人我亦有所耳闻,他如今在华胥国开坛巡境,权势熏天,你若杀他,只怕是自取祸端。”
楚孟春怒色一顿,随后重砸桌桉:“那又如何?要不是首座闭关不出,哪里容得这些鼠辈放肆?”
“可是你家长辈不也劝你暂罢前嫌么?”镜中虚影说:“楚侍中当初还纠集百官弹劾赵黍,如今照样偃旗息鼓。”
楚孟春焦急万分:“要是放任那赵黍布置坛场,只怕上神日后也要受制于人了!”
“哦?何出此言?”镜中虚影饶有兴致地问道。
“弟子已经打听清楚,赵黍意图在华胥国重振赞礼官一脉传承。”楚孟春详细解释起来:“天夏朝时,赞礼官劾禁五方鬼神、压制玄门仙道,狂悖至极!
华胥国主利用赵黍,就是为了对付崇玄馆。他开坛巡境,行法气象越发浩大,若是等坛场遍及国中各地,只怕连我们崇玄馆的梁首座也抵挡不住!”
镜中虚影沉默片刻:“这些消息,你从哪里打听来的?”
“不敢欺瞒上神,是有熊国的人告知弟子。”楚孟春回答说:“一开始他们以进香富绅的身份前来,弟子在言谈间发现他们是有熊国派来的谍探。”
“既然是谍探,他们的话你也敢当真?”镜中虚影问道。
“弟子最初也不信,并且将他们赶走。”楚孟春说:“可后来情况果真如他们所言,可那赵黍不断侵占我们崇玄馆经营的福地道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且他还负责编修法仪典章,已经有不少初窥修炼之人投入他的门下,要是再无所作为,让他养成大势,我等便难以扭转局面了!”
“说到底,还是你们崇玄馆不齐心。”镜中虚影冷笑一声:“仙系血胤,名头吹得响亮,结果尽是些无胆、无能之辈,被赵黍各个击破!”
《最初进化》
楚孟春也埋怨道:“此事也赖首座,他过于偏心永嘉梁氏了,地肺山几乎没有其他三家的立足之地。若非如此,我也用不着在青岩郡自谋出路。”
“谁叫你们那位首座国师就姓梁呢?”镜中虚影言道:“不过你要杀赵黍,可有想过后果?华胥国主不可能坐视不管,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牵连到本座,只怕你没法应对。”
楚孟春则说:“赵黍是赞礼官传人,如果他死了,华胥国主所有盘算立刻化为乌有!弟子已经暗中联络了各地楚氏族人,准备在地方上聚众举事,而且到时候有熊国也会在外响应,迫使国主复起我们仙系血胤的四姓子弟!”
“只怕你们那位华胥国主也不是好欺负的。”镜中虚影说:“本座听闻他在东胜都新设两军,称得上兵强马壮,又从东海请来一帮高手,你们在地方上聚众举事,搞不好会被迅速扑灭。”
楚孟春神色渐见狂热:“所以弟子恳求上神赐福!只要得了上神赐福,
定能扫平一切阻碍!事成之后,弟子便可大力弘扬神恩,未来举国奉祀上神,指日可待!”
镜中虚影沉默良久,似乎在思量事情可行与否。楚孟春见状赶紧补充道:“如今赵黍就身处灵台墟中,弟子在此地驻留已有一段时日,能够勉强催动护山阵式中的杀伐威力。若是上神能为弟子赞功赐福,困杀赵黍十拿九稳!”
“你既然执着此事,也罢。”镜中虚影莫名一叹,也不见有何动作,楚孟春眉间浮现一道符印,好似烙印般发出火热光亮。
楚孟春只觉心神剧震,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两眼翻白,宛如犯了癔症。
然而在衣袍之下,他的四肢躯体好似吹皮球般,正迅速变得丰隆强壮。肉眼可见丝丝光华从眉间符印,沿着经络气脉扩散全身,几乎要将皮囊之下的肉身筋骨打碎重塑。
这个过程比千刀万剐的酷刑还要可怕,但楚孟春丝毫不觉得痛苦,他的神魂心智彷佛抽离肉身,进入到一个玄妙境界中。
如此暴烈的换骨洗髓,前后足有三四个时辰,楚孟春最后脱力般倒下,浑身汗出如浆,但肌肤隐现金玉光泽。
楚孟春只是轻轻坐起,便感觉到身中力量澎湃,气机流转源源不绝、不吐不快。如果赵黍此刻近在言前,自己也能将他撕成碎片。
“好了,本座已为你加持法力。”镜中虚影言道:“至于能否杀死赵黍,就看你的本事了。”
楚孟春立刻朝着古镜跪地叩拜:“弟子一定竭尽全力,不让上神失望!”
……
镜中光影散灭,梁韬斜倚凭几,手指轻敲着一枚小巧玉印。
“还各地举事?你们有这胆量,几年前就该动作了。”梁韬面露无奈神色:“灵台墟清幽空灵,侍弄芝草、栖居林泉最能养性。本来指望你在结庐清修,磨去那点贪婪心性,结果却是越发不堪。
你要是有本事居尘不染尘,我还能高看你两眼。可你偏偏要到外头显弄,我投下一枚古镜,冒充鬼神考验你的心境,结果你没有半点犹豫,想都不想便投入鬼神门下,当真是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梁韬越说越恼,脸上难掩失望神色:“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修仙悟道,此等愚庸无能之辈,只配以鬼神之说威逼利诱。这么想要神力赞功,那就用命来换,我倒是想看看,你能把赵黍逼到何种境地?”
手边衔铃铜鹤发出一声脆响,随之传来清冷声音:“主人,荆实求见。”
“进来吧。”梁韬随手一弹,竹堂门户大开。片刻之后,一袭黑衣的荆实步入室内,如今她戴着墨纹覆面,遮掩住半张脸庞。
“如何?”梁韬问道:“周家请来了多少人?”
“目前已知总共有三十九名宗门长老,其余晚辈弟子合计两百余人。”荆实回答说:“其中幻波宫的青都九老全部到齐,扶桑岛的d谷十翼也来了六位,沉碧渊则派出靖涛三客。其余水府宗门,如朱珊宫、冥夜丘、蜃楼海等,也各自派出三到五人不等。”
梁韬听完荆实转述,发笑道:“本事不大,名头绰号倒是一个比一个响亮。这帮家伙,如果乖乖呆在海外装神弄鬼、称王称霸,我也是懒得理的,可偏偏不甘寂寞,非要往昆仑洲这潭浑水里插一脚,当真自寻死路……我们的人手安插进去了?”
“是。”荆实回答说:“槐实化名檐玉铃,以梦枕岛主人的身份加入其中。目前已知他们正在近海一处岛礁上,暗中演练森罗净泓之阵。”
“哦?呵呵,我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策划了。”梁韬从容道:“森罗者,万象之光;净泓者,黄华之泉。想以此阵来斩灭我的仙身真形?那你应该亲自动手,而不是让一群水猴子冲锋陷阵。既然贪生怕死,那就不要自作聪明!”
也不知梁韬在对谁说话,荆实清冷依旧,无声侍立。
“你的嵴梁感觉如何?是否还有锐痛纠缠?”梁韬思量片刻,转而望向荆实。
“多谢主人赐药施救,嵴梁已无痛感。”荆实低头拱手。
梁韬上下打量几眼,抬手支着脸颊说:“你当初受大蛇重创,嵴梁几乎断折,腑脏破碎大半,就算勉强保住性命,也与仙道长生无缘了。于是我用阳砂换骨丹,为你重塑嵴梁筋骨,炼就黄芽还丹填充肉身庐舍。说句不好听的,你虽然生机未绝,但如今已经不能算是活人了。”
荆实跪下回答:“我的性命就是主人给的,生死任由主人处置。”
梁韬澹澹一笑:“那如果我要你去杀赵黍呢?你去不去?”
“荆实自当遵命。”
梁韬问道:“你觉得赵黍这个人如何?就说心里话。”
荆实沉默片刻,似乎一下子不知如何对答,只能说:“他对主人的事业不可或缺,眼下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这些我当然清楚。”梁韬说:“我现在是问你如何看待赵黍?”
荆实只得回答道:“他……很优秀。”
“就这样?”梁韬无奈失笑:“也罢,这种事就不该问你。”
……
“祸事了、祸事了!”
一只毛色金黄的獭妖怀抱着一颗宛如羊脂玉的果实,慌慌张张地跑来,口吐人言,声音语气好似少年。
其他几名同伴正聚在一块,见他跑来,一只背带黑纹、体型稍大的獭妖上前呵斥道:
“小金,别这么慌张失态的!我们现在是
仙师的弟子了,言行举止都要稳重一些,否则让其他妖怪看到你这样,恐怕要说仙师教导无方。让他老人家丢了颜面,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大黑,我、我把这果子碰掉了。”金毛獭妖语带哭腔。
大黑挠挠自己那肥壮腰肚,瞧了两眼:“你这是咋回事?好端端地,怎就把果子碰掉了?”
小金瑟瑟发抖:“我刚才到山坡那里感应地脉,太过入神,不知不觉钻进了一片林子里。等我冒头出来,正好撞上一棵大树,这果子就这样掉怀里了。”
“哎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大黑一副长辈模样,指手画脚起来:“这里是仙人住的洞天福地,花花草草都是有灵性的,断然不能伤损分毫,否则惹恼了仙人,你我都讨不了好!”
“那、那我该怎么办?”小金抱着果子到处乱转,泪花直冒。
“实在不行,我领着你去跟师尊赔罪,他老人家心善,你要是能乖乖认错,估计不会挨重罚。”大黑摇头晃脑道。
这时姜茹听到獭妖们的喧闹之声,步伐轻盈地赶来,喝问道:“发生何事了?你们不去探查地脉,聚在这里做什么?”
姜茹一出声,方才神气十足的大黑也脑袋一缩,神色发蔫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姜茹面带狐疑,uu看书正好瞧见小金怀里羊脂玉般的灵妙果实,抬手指喝:“你抱着什么东西?拿过来!”
小金已经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只得将果实高高捧起,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姜茹一把将白玉果实夺过,端详两眼,便知此乃灵台墟特有的奇花异果,于是带着几分怒意说:
“你们师尊在来此之前便吩咐过,不准擅自摘取灵台墟中一草一木。没想到你们野性未驯,还是喜欢这样偷偷摸摸!”
小金和众獭妖听得这话,立刻吓得缩成一团,肥硕憨态的身子抖个不停。他们感觉姜茹身上散发出极为强烈的压迫感,彷佛是见到天敌一般,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躲藏起来。
只有大黑勉强保持三分清醒,灵机一动,说道:“我们……我们这是孝敬给师娘您的!”
“你、你说什么?!”姜茹脸色骤变,再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大黑反问道:“贞明侯是我们的师尊,您不就是我们的师娘吗?”
“你你你……小孩子别胡说八道!”姜茹脸颊立刻浮现绯红之色。
大黑趁热打铁道:“师娘有所不知,这果子不是摘得,就是刚好掉到地上,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处置。想来师娘跟着师尊跋山涉水,辛苦万分,因此感动了山川草木,所以掉下一颗果子,好让我们孝敬师娘。”
姜茹感觉脸上发烫,她并不是那种单纯无知的闺阁千金,按说这些话根本不足以让她惊慌失措。但自己向来把这群獭妖视作稚童一般,不大看得起,此刻被他们点破心思,反倒惹得自己方寸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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