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斗如此轻易便结束了!
“真厉害啊!”
谢挚忍不住小声地自言自语——她一直都是很能欣赏他人长处并为己所用的人。
能击倒这些参赛者并不算难事,难的是他们俩解决对手的速度如此之快,下手干脆利落,毫不留情,有如秋风扫落叶般迅捷果决!
思及自身,她觉得自己虽然实力足够,却并不一定能在实战中做到如此坚决——她的心缺乏血的洗礼,总还是太软了一些,除非是面对真正的坏人和敌人,否则轻易不愿伤人,尤其不愿意打伤女孩子……
“刚进来便打败了三十二个人……这很好!”熊剑北松手将断树扔在地上,砸出一声巨大的轰鸣。
他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看了看,那上面悄无声息地闪烁起一个新数字,证明着他方才的勇猛战绩。
“恐怕接下来,再赢新令牌就难得多喽!”
钱德发晃晃荡荡地走到他身边去,“他们肯定都躲着咱们不出来!”
“但也不急在一时,”少年取出酒葫芦往嘴里痛快地灌了一口,眼皮立刻便泛开了一片薄薄的粉红,“……他们、他们只要是想拿到名次……嗝——!就不能不战斗!”
“总之……我们只要等到最后几天,坐收渔利就行!”他醉醺醺地拍了拍青年的背。
忽然,自谢挚这个方向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音虽然极其微小,但还是被钱德发敏锐地捕捉到了——
清秀少年的耳朵警惕地动了动,前一刻还迷糊涣散的目光在一瞬间便得清明而又冷酷,如利剑一般射向了谢挚这边:
“谁在那里!——出来!”
他在发话时早已先抬起了手臂,一道灿烂的金光从指尖迸发而出!
那道金光颇为神异,刚激射而来的时候只是微弱细小的一道金线,在空中时竟然在一刹那间便自行强化了数倍不止,变得足有数丈宽!
“好手段!”
这个钱德发的符文倒是有些古怪!
谢挚一眼便看出了他符文术法的不凡,注意力当即便从熊剑北转移到了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少年身上。
她兴奋地叫了一声好,自藏身的草丛中轻盈地跃身而起,硬生生地用手掌接下了这一击!
“唔……”
手掌虽然并没有到流血的地步,但的确被震得有些隐约的酸痛……谢挚甩了甩手腕,还是十分惊奇:她已经许久没有被同龄人打伤了。
“你的符文有点奇怪——明明是单一的金符文,可是其中又有别的符文掺杂……你是怎么办到的?”她好奇地歪头发问。
“……”
钱德发认出了面前忽然跳出来的娇美少女,原本红润的脸色开始发青——他之前跟熊剑北曾见过她跟裂云天马氏族马腾飞的对战。
他看得很清楚——在那场结束得过于迅速的战斗里,这个怪力少女未动用任何外力,一拳便打碎了千年未经损坏的比武台!
他相信谢挚就是骆燃霄报信中观有四种符文的新天才,同时也在心中暗自怀疑她就是那个最近在城内被炒得沸沸扬扬的登神种——毕竟她的登场跟登神种的出世是同一天!
而且,纳英楼里的少年天才们他都调查过背景……唯一一个出现得如此突兀、并且之前连一点点名气传闻都没有的,就只有谢挚了!
倒霉倒霉真倒霉!钱德发心里叫苦连天,怎么就叫他们遇见她了呀!
这下好了,他原本还自以为自己是坐收渔利的渔夫,原来他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面的螳螂!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很清晰的认知,知道自己打不赢谢挚:看她在他的攻击下连皮都没破一点就能知道!
“嗨,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打败马腾飞的小英雄!”
钱德发识时务者为俊杰,心思顷刻百转,只愣了一瞬便当即眉开眼笑,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
他朝谢挚弯腰先施一礼,看起来好像已经跟谢挚认识了半辈子似的熟稔,“我对您仰慕已久!仰慕已久!刚刚是我不小心看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一定别跟我计较啊!”
“这样,为了跟您道歉赔罪,我们三人组队,好也不好?赢得的身份令牌我们六四分!——您六,我们两个四!”
这样虽然于他跟熊剑北来说很吃亏,可也总比现在就被谢挚直接打出局好!
“……哎?”
谢挚困惑地歪了歪头——她不记得自己认识面前这两个人呀?
而且,她也不打算组队……她更习惯单打独斗些。
要跟她组队,除非是阿英才行!
她正要拒绝,一直站在钱德发身边一言不发的高大青年却忽然动了!
熊剑北朝她大踏步奔跑而来,精壮胸膛上的巨熊纹身怒目圆睁,铁塔似的身躯每重重地踏下一步,甚至会令地面发出哀鸣与颤动!
“怎么——你要打架吗?”来者似乎不善,谢挚皱起眉,摆出了对战的架势。
青年气势汹汹地冲至谢挚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父!!!”
“师父受我一拜!!”
他纳头便拜,将脑袋在地上磕得震天响,“我名叫熊剑北,来自剑熊氏族,今年十七岁,求您教我炼体!!”
……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谢挚目瞪口呆,吓得一时半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跪拜过。
而且这真的也太突兀了吧!哪有一上来就磕头拜师的啊!
谢挚欲哭无泪——出门在外怎么还会遇到这种一见面就磕头要拜师的怪人啊?族长可没告诉过她还有这种事!
“你……你这是干什么……”
被震惊得出了窍的元神终于回到原位后,谢挚连忙蹲下身,伸手试图将比她个子足足高一倍的青年扶起来。
“快起来!什么拜师……你在说什么呀!”
说起来熊剑北还比她大三岁……被年纪大的人哐哐磕头跪拜,她真的会折寿的吧!
“不起!”
青年仍然很坚决地将额头牢牢抵在地面上,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您今天要是不收我为徒,我就不起!”
……怎么这么赖皮!
“喂……我还比你小三岁呢!哪有拜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为师的道理?”
“拜师不必年长于弟子,有才便好!”熊剑北倔强地梗着脖子大声回答。
谢挚要被这个傻大个气死了,她一跺脚转身就走,“那你好好跪着吧!你以为我会理你吗?”
“哎哎,哎!”钱德发见状连忙来打圆场,“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他试图将熊剑北拉起来,使劲拉了一把,愣是没拉动,自己的手臂倒是差点被抻脱臼,只得又抽回手。
“他——”
钱德发尴尬一笑,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剑熊氏族的熊剑北,是雍部有名的武痴……平日里什么都好,一遇到厉害的天才时便不对劲了,总想着要跟人打一架……”
“阿熊是体修,上次我们一起观看了你跟马腾飞的那一战,他被你展现出来的力量所震惊,自那以后就一直念叨着你,要拜你为师,好好学学艺……”
少年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事实在是很离谱,眼睛在靴面上乱瞧,整张白净的面皮都涨红了。
“噢,那照你的意思,难不成他想拜师,我就一定要收徒喽?”谢挚没好气地说。
“不敢,不敢!”钱德发赶紧澄清,将头摇成拨浪鼓状,“我可没这么说!”
“哼!”看在钱德发是那个总是笑呵呵、跟谁都一派和气的中年男人的儿子份上,谢挚才没有继续为难他。
她抱着小狮子想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懒得理你们!”
她刚转过身,便跟一个四肢着地正弓着背小心爬行的瘦弱少年四目相对,两个人俱是一愣,“……?”
少年腼腆地扬起嘴角,“……你好。”
“……”
还你好……谢挚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发作的冲动:
“……这都乱七八糟的什么人啊?!”
她很不好!!
刚进入金乌梦第一天,她就已经想杀人了!
.
“都交代完了?”谢挚一脸严肃。
“交代完了。”对面的少年垂头丧气。
金乌梦中的日出日落非常紊乱,一会儿红日初升,一会儿又夕阳金辉遍地,此刻夜色毫无征兆地突兀降下,原林里的夜晚湿冷无比,熊剑北特地去拣来了一大堆湿漉漉的柴火,强行用符文烧了半天才点燃。
橙红色的篝火映亮了谢挚的半张脸庞,让她原本就生得娇艳精致的面容越发叫人移不开眼了,连柔软的发丝都好像在融融地发着光。
“哎,”她转向一旁坐着的钱德发——她已经发现他十分聪颖精明,因此很愿意听听他的意见,“你觉得他说谎了吗?”
“……应当没有。”钱德发被她这一声唤惊醒,这才回过神来,他沉思了片刻,摸着下巴摇摇头。
他低下头,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之前离得远没看清楚,现在坐近了,他才猛然发觉谢挚原来生得十分漂亮。
她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到的最漂亮的姑娘,跟寻常的大荒少女比起来……更是似乎完全不同。
谢挚也觉得少年的供词里没有什么疑点,“哼,谅你也不敢说谎!”
“我真没说谎……”
少年嘴巴一撇,差点要哭出来,“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我修为低微,对你们这些天才构不成什么威胁!”
他是隔壁景部的一个普通修行者,抱着说不定能拜入仙宗的心思,这才不顾千辛万苦,来到雍部定西城参加本次英才大比的。
谁曾想,刚一踏入金乌梦,他就直接被传送到了一堆草丛里!
而前方还有一个如远古凶兽般勇猛的青年,一口气便撞断了十几颗伸入云霄的巨树,吓得他三魂六魄飞出去一半,缩在草丛里战战兢兢不敢出去——恐怕他刚一冒头,身份令牌就没了!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人打完了,他一挪身子试图悄悄遁走,结果只是稍微将草丛抖出了一点点声响,那个清秀的少年便锐利地扫视来一眼,抬手便发动了攻击!
他当时心道不好,以为自己准保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刚进来就要出局,心已死了一半时,前面却忽然跳出了一个娇小的少女,赤手空拳地接住了那少年的符文攻击!
接下来,叫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青年与少年明明在人数上占优势,却似乎对那无名少女极为忌惮,还试图拉谢挚入伙;
那个健壮青年还像头蛮牛似的冲过来,径直跪倒在地,要让谢挚收他为徒!
好吧,这些事他都管不着;趁着他们几个因为争吵乱糟糟的,他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正想悄悄逃出去时,就跟恰巧此时转过身来的谢挚直直打了个照面。
听了他的讲述,谢挚真是没脾气了,憋了半天才闷声闷气地说,“……那你这运气可真够好的。”
她就说嘛!——她明明蹲在草丛里没有动弹分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被钱德发发现了!
原来钱德发根本不是发现了她,他听到的声响另有其人,谢挚倒是平白无故给他挡了一次灾!
瘦弱矮小的少年缩成一小团,他来自蜜猴氏族,名叫猴利波,褐色的眼睛格外大,“我……我也只是,凑巧……凑巧……”
“诶?”谢挚这才注意到了他的瞳孔跟常人不大一样,竟然是十字形状——就跟祭司的眼睛一样。
“你的眼睛……”
她好奇地指向自己的眼下,“为什么是这样子的?一个十字?”
她从前在白象氏族就很好奇这个问题,但她太怕祭司,因此不敢询问她,只能把这个疑惑憋在心里。
“我是个卜算师,”猴利波赶忙解释,他对谢挚救他一命而十分感激,“我们卜算师的眼睛都是这样的。
“瞳孔成十字形状,这是卜算师的标志。”
“原来是这样啊……”谢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她对这种……十字形状的瞳孔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自己在祭司之前,就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睛。
——既然如此,那她见过的那个人也一定是个卜算师了?
这说不定跟她迷雾似的身世有关系……谢挚默默地揣测到。
“哦?你居然是个卜算师?”
钱德发闻言也颇为惊讶,很感兴趣地身子微微前倾,为竖起耳朵准备听讲的谢挚解说道:
“卜算一道在上古年间极为兴盛,那时大道尚未隐去,天地间充满混沌之气,卜算师是真的可以推演出天下每一个人的命运的!”
“像中州长生世家之首的谢家,就是从那时起以卜算立族,一直历经了商周两代,至今仍然长盛不衰,连人皇陛下也要避让三分,以谢家家主为座上宾。”这些事都是他父亲钱进荣告诉他的。
清秀少年咂咂嘴巴,有些可惜地接着说,“可惜,自从万年前的夺运神战之后,大道渐隐,环境日劣,曾经可以卜出万古的卜算师也随之大大衰退,从炙手可热变成了门可罗雀……”
“现在,即便是最优秀的卜算师,也受限颇大,只能算一些当世的小事情;若要算未来大势,便会遭到可怕的反噬!”
谢挚闻言愣了愣,心猛地抽疼了一下——她几乎在一瞬间就联想到了祭司的满头白发。
那么,祭司也是因为当初卜算过不该算的事情,从而才遭到反噬的吗……?
等回到氏族之后,她一定得鼓起勇气,好好地问问她才行……即便祭司讽刺她,她也不能退缩。
“那么……”
谢挚敛下种种复杂心绪,面向猴利波,郑重道:
“请为我算一算白象氏族象英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