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登神种

“你打坏了比武台,打算怎么赔偿?”

姜既望弯下一点腰,跟谢挚对视,眼角舒展着笑意。

她在刚刚过来的时候可是将谢挚说的话全听见了——

小姑娘人不大,脑袋鬼灵精,几句话就把自己往外全摘干净了,搞得倒好像是比武台脆得跟纸一样,自己上赶着要被她打破,她比窦娥还冤还委屈。

“我……”

眼前这个女人眉毛纤长,不施粉黛,唇薄而淡,窄而细致的眼睑往鬓角延伸而去,为她过于素净的脸上平添了一份鲜活的意韵,宽大的衣服极朴素,没有一丝花纹,只作深深的黛色,在腰身处纤细一束,气质温和端静,望着人的时候也如同宁静的雨后青山——柔和清新,但也由于蒙蒙的雨丝薄雾笼罩着而叫人有些踌躇,只敢远观,不敢放肆。

跟传言说的一样,这是一个不论是风姿还是气韵都无可挑剔的中州式美人,跟大荒的女子完全不同。

早就听说新牧首长得很漂亮,但谢挚没想到她竟看起来如此纤美——她原以为,以战功闻名的渊止王会更英武健壮一些。

姜既望佩戴的宝石耳坠晃了一下谢挚的眼睛,晶蓝色,像是晴日的浅海,直到这时,谢挚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望着牧首大人的脸发了太长时间呆。

啊……这真失礼……!

族长教过她,中州的女性不喜欢被旁人盯着很长时间……

谢挚连忙垂下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怀里——那里面除了临行时象翠微塞给她的一点钱外,什么贵重东西都没有了。

从肥遗巢穴里掏的灵药倒是还在小鼎里存着一些,只是她将最珍贵的部分都给了象翠微和象英,自己并没有多留;就算留着,全变卖了也不一定就能赔得起。

“大人……”

她很心虚地抬起脸,眼巴巴地望着姜既望,捂着衣服试探着问,“大概要赔多少钱呢?”

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是要赔的数字太离谱,就算是在姜既望面前,她也一定要逃跑赖账不可。

“钱城主,告诉她吧,一个比武台的造价是多少。”见她真的打算要赔,姜既望眼里的笑便更深了一些。

虽然看起来聪明,其实也并不算聪明,仔细一看就能发觉,这孩子有点傻。

有股子傻乎乎的单纯。

“哎!好!”

钱进荣应了一声,面前立刻出现了一块半透明状的算盘,嘴皮子和算珠一齐飞快地上下翻动起来,“石料九十万钱……阵法……啊,请的是雍部最好的设阵师,人工费,这个也要算……”

他越算谢挚的脸色便越不好看——这也太贵了吧!

她把整个白象氏族搬过来也根本赔不起……

要是被族长知道,她一定会把她的皮扒下来的!

“好了!”钱进荣终于算完了。

矮胖的中年男人一合算盘,胡须翘起来,越显得他像个财主了,“统共是三千万刀钱!合成修士通用的灵髓,给你算便宜点——一万块上品灵髓!”

灵髓!上品的!还要一万块!谢挚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天都快塌了。

她有点想哭——长这么大,她连灵髓的面都没见过呢!

“怎么样,赔得起吗?”姜既望胸有成竹地笑问她——她早就一眼看出来谢挚没有钱。

“……赔不起!”

谢挚大叫了一声,当即浑身发起辉光,选了一个人少的方向燃烧精血极速遁行,一眨眼就已经跑出了数十里地,风一般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赔不起,她还躲不起吗?三十六计跑为上!

她就不信人家那么厉害的一个王侯还要跟她计较这么点钱!

“嚯,小姑娘跑得真快啊!”钱进荣擦着汗惊奇地赞叹道,“这速度,疾如风迅如电,堪比神禽了!”

说不定连以神速闻名的五色鸾鸟也没谢挚跑得快!

“嘿嘿,追不到我吧!”

一口气跑出了很远之后谢挚这才慢慢减缓速度,看了一眼身后,没一个人追上来,她不由得心头大感得意,在原地跳了跳鼓励自己,“我就知道没人追得上我!我真厉害!”

她从小跟象翠微斗智斗勇惯了,身法格外灵敏迅捷,之后受玉牙白象的训练天天背着大石头跑,在万兽山脉和太古战场里更是把逃跑当成了家常惯饭,时不时就要和火鸦它们来一段极速奔行,诸般磨练下来,谢挚在逃跑一道上的道行特别深厚,她自己也倍感骄傲。

“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好呢……”

跑到的这个地方非常偏僻,周围没有什么行人,谢挚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摸着下巴开始思索自己日后的计划,“先等几天看看风头好了……唉,总不会通缉我吧?”

“那倒不至于。”

姜既望含笑的声音真切地传了过来,下一刻,一脸茫然的谢挚就被莫名其妙地传送回了原地。

女人收回手,合上衣袖,“只是该赔的还是要赔,不能没了规矩。”

“……”

什么情况!谢挚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姜既望——为什么她在一瞬间就回来了?

“我大周皇族在千年前曾与真凰有过合作,”看出谢挚的困惑迷茫,姜既望微微一笑。

“因此,我们姜姓皇族也通晓了真凰一族的一些……小戏法。”

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遥遥地点了点谢挚,谢挚立刻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牵引力如丝线一般牵着她往前移动。

——真凰一族掌握的正是空间符文!

这下彻底完蛋了!明白过来的谢挚彻底死了继续逃跑的心,连娇艳的面容也萎靡了一大半。

“怎么了,不跑了吗?”姜既望好整以暇。

“不跑了……”谢挚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

在空间符文下她根本逃不出姜既望的手掌心,她还故意逗她!她真坏!

“但我真的没钱……!”

美丽的女人走得越来越近,谢挚知道自己再也跑不掉了,她视死如归地一闭眼,紧紧捂住衣服,大声表达自己跟钱共存亡的决心: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今天您就是把我逮起来,我也还是没钱!!”

“噢——”

就没见过这么好玩的孩子,姜既望都快被她逗乐了,她跟钱进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轻松笑意,“嘴巴还挺硬的,是不是,钱城主?”

“是!”

钱进荣笑着提了提玉带,他已经看出来姜既望一点都没有动气。

不过也是,谁会跟这样一个甚至可以打破比武台阵法的小天才真的动怒呢?何况牧首大人向来喜欢小孩子,又最是惜才。

谢挚现在这样紧张,只是因为她没有想通一个道理,那就是她其实要比区区一个比武台珍贵得多。

“你是怎么打破比武台的阵法的?”姜既望饶有兴致地温声询问,她是真的对这个很好奇。

比武台的阵法出于设阵大师之手,极为坚固精妙,千百年来还从未有人破坏过。

或许谢挚在解阵之道上颇有造诣……姜既望暗暗地思忖到。

“也没怎么……”

看样子牧首大人是要问清她的作案过程再给她细细地定罪了,谢挚心如死灰,模模糊糊地答:

“就……一拳下去,它就裂了嘛……”

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啊!她是真的委屈。

一拳下去就裂了?钱进荣的眉心狠狠地跳了跳——说得好像好端端的比武台跟纸糊的一样!

要不是牧首大人还在这里,他一定得拉着谢挚给他现场表演一下,怎么“一拳”把比武台给砸成碎石块。

这下连姜既望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她以为谢挚没说实话。

“取报名点的祭灵石来,”她低低地嘱咐道,“记得取最好的一块。”

不一会儿便有人恭敬地用玉盘端来了一块灰扑扑的石头,上面还盖着条柔滑的红缎,好像底下的石块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石头打了个哈欠,悠悠醒转过来,表面显化出了生动的五官,还老神在在地叹了一口气,“小姜哇,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传说定西城是一位上古神祇炼器的残余,它曾是一整块乌黑的大石头,后来在岁月变迁中修出了灵智,最后留下遗蜕离开了大荒,还留下来了许多有灵智的石头,这些灵石便是定西城的祭灵,平时散落在定西城的个个角落,悠悠闲闲地晒着太阳,等到祭祀或者英才大比开始时才被统一组织起来发挥余热——它们个个岁数都极其悠久,活了上万年,可以测出生灵的修为境界和修行潜力。

因此,它叫一声姜既望“小姜”也不能说错;真要论起来,这块貌不惊人的石头甚至可以当大半个五州生灵的前辈。

姜既望对祭灵石也颇为尊敬,她拱了拱手,这才表明来意,“您给看看这孩子的修为和潜力,可好?”

“噢,好。”

祭灵石懒洋洋地瞧了谢挚一眼,“就是那边那个小姑娘吗?叫她过来吧。赶紧的,我们这一天天真是不得闲……”

谢挚也听说过定西城的祭灵石——听说它们非常神异,可以共通思想,也是星罗十六部里唯一的群体祭灵。

“牧首大人……就是把手放在它身上就好了吗?”

祭灵石触手冰凉,谢挚将手掌放上去好长一会它也没有任何反应,使劲往下又按了按,还是没有听说的“金字判言”出现,她心里打起了鼓,生怕自己又把祭灵石给弄坏了,有点惴惴地转过来问姜既望。

“当然不好!”

灰扑扑的石头在她手下挣扎着大叫出声,“你捂住我的嘴了!哎哟喂可憋死我了……”

“你这劲怎么这么大!你真的是人族吗?我都快被你按碎了!”祭灵石愤愤不平地从玉盘里跳了起来。

谢挚大窘,“真对不起……”她刚刚是有点没收住力气……

“挤点血在我嘴里就好,”见她认错态度好,祭灵石终于勉为其难地收了声,它张开黑洞似的嘴巴,催促道:“快点快点!我赶时间!”

“噢……好……”

谢挚依言而行,割破手指挤了几滴血液进去,很紧张地盯着它看。

听说定西城的祭灵石可以评判预估出生灵的修行潜力,潜力越大者,金字判言就会越璀璨耀眼,真不知道祭灵石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评价。

“蒲存敏在祭灵石上测试时,发出的金字判言曾照亮了整座定西城!”

钱进荣捋着小胡子,挺挺肚子,非常与有荣焉,“这样的潜力,真是惊人极了!她不仅观有四种符文,而且年仅十五便修至了铭纹大圆满,是大荒近百年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天才!”

依他看,即便是在中州的少年天骄里,蒲存敏也差不到哪去!他非常喜爱这个孩子,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甚至还想将她收为义女,期盼着她日后在中州能够振发一番大荒的威名,扫清中州人对大荒人的歧视与偏见。

“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水平……”他笑眯眯地将目光投向祭灵石。

谢挚的潜力肯定也很不错,只是比之蒲存敏恐怕还要差一些,但能打破比武台的保护阵法,即便是耍了一些小聪明,也足以证明她的出众,不是不能原谅。

今年的英才大比能有这么一大一小两个天才,看来雍部这次真是要在大荒中崭露头角了呀!他翘着胡子喜滋滋地想。

祭灵石终于动了!

在它上方缓缓形成几个小小的金字,被钱进荣眯着眼睛念了出来:“人族……十四岁……”

他惊讶看了谢挚一眼,“才十四岁吗?”那岂不是比蒲存敏还要小?

“铭纹境……七道符文……”

钱进荣的心便又放了一些在肚子里——虽然这天资也很恐怖,但离蒲存敏的铭纹大圆满还是有些距离。

祭灵石震动了一下,又抖出来几个金字,钱进荣捻着胡子的手便一下子愣住了。

“观有水火风金四种符文!”

她居然也是四种符文!——跟蒲存敏打了个平手!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祭灵石即将作出对谢挚修行潜力的预估,连一直神色自若的姜既望也敛了神情,凝神望向祭灵石的上方,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连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声响。

下一刻,定西城内的民众惊奇地抬起头,被头顶耀眼的光芒刺得纷纷闭上了眼睛,有鸟儿甚至在突然亮起的极度明亮中惊慌失措地掉到了地上。

“看呐……天上升起了两个太阳!!”

姜既望甚至在极明之中失明了一瞬,她勉强拉过谢挚,用衣袖捂住她的眼睛,低声嘱咐,“不要看。”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了?怎么这天忽然就黑了?”钱进荣也陷入了短暂的光盲,伸着两只手四处乱撞。

“这是什么了?”执戈在城墙上穿行的战士惊慌地呐喊出声,“是地动了么!”

定西城的古老城墙在震动!

散落在定西城四面八方的祭灵石同时爆发出了耀眼光芒,和定西城隐隐地互相呼应,竟仿佛在共鸣!这座沉默了太久的神祇遗物此时如同活过来了一般,散发出一股苍凉悲怆的气息,如同神哭。

整座城池齐声念出了祭灵石的金字判言,一声比一声更加宏大:

“炼体境完美无瑕!”

“符文道穷尽奥义!”

“至尊之材!!!”

“登神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