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么简单的一挥剑而已,居然就斩断了水晶宫的柱子……谢挚倍感心虚,赶紧将万法剑竹收起来,“知道了!我们这就走。”
水晶宫的大门应声而开,外面的阳光霎时便投进来,金灿灿的洒到众人的脸上和身上,温暖而又明亮,令所有人都感到精神一振。
在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最后一刻,水晶宫发出了一声近乎迷惘的震动。
“人族的小姑娘……”
它的声音非常轻,没有了之前的执拗暴躁,反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你……真的愿意嫁给我的小主人么?我的小主人很喜欢你,她……她等了你太久了……”
“……”
谢挚握着万法剑竹的剑柄回转过身子,“你放心,真龙的水晶宫。”
“只要金龙姐姐还活在世上,没有婚配,又还愿意娶我,我就一定会嫁给她。”她轻声许诺。
人族少女的眼睛很清,叫人不能不相信她的真心。
谢挚忽然又笑起来,“再说,我已经系了头发在雕像上啦——按大荒的风俗,我可已经算是金龙姐姐的未婚妻子了!”
阿英之前还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讨女孩子欢心,没想到她许亲还比她更早呢!
“我们走吧,瓷姐姐!”她蹦蹦跳跳地挽住宋念瓷的手往门口走,乌黑的发辫在脑后一跳一跳。
“嘿,小蛮子!你干什么挽我主人?快快松开!”彩笔嫌谢挚占了它的位置。
“我乐意,你管得着我吗?”谢挚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不仅没松开,反而将中州少女的手臂挽得更紧了。
“你可已经是许了亲事的人了,知不知道什么叫避嫌!”彩笔气得浑身羽毛都变成了绿色——谢挚这才发现,它的身体颜色会随着情绪心境而时时变化,“水晶宫!你管管她!你主人的小妻子都——”
“噤声。”平静的少女声音。
……
她们的身影和笑闹声渐渐地远去了,水晶宫的大门还久久地敞开着,没有合上,翠色古琴疑惑地问道:“水晶宫?你怎么了?”
“……你们都听到她说的话了,”水晶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十分满足地叹息着,“等了一万年,我终于等来了要等的那个人……
“苍天有眼,小主人的痴心没有错付。”
“都出去吧,你们,”它的声音头一次如此温和,“我完成了我的使命——真龙的水晶宫要关闭了。”
谢挚,它小主人的未婚妻叫它“真龙的水晶宫”,它很喜欢这个名号。
不是太古战场的水晶宫殿,是真龙的水晶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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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模糊的沉闷轰鸣,像什么巨物轰然倒塌了一般,但又隐隐约约的,叫人听不分明,谢挚凝神细听了片刻,这下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不大放心,“瓷姐姐,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宋念瓷侧耳听了一会,摇摇头,「你听到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或许只是我听错啦。”谢挚放下心来,笑着说。
水晶宫将她们几个送到了太古战场的边界处,只要再往走西三十里,就可以彻底走出这片传说中有来无还的大凶之地;经过了一夜的精神紧绷和受伤战斗,不论是谢挚还是宋念瓷都十分疲倦,但也并没有停下休息——她们都想尽快走出太古战场,免得节外生枝,慢慢地用步力走着离开。
火鸦跟小狮子被谢挚收在小鼎里装起来了,她想等出去之后再慢慢为它们疗伤。
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在谢挚取出碧绿小鼎的时候,已经化为胖竹笋模样的万法剑竹一瞬间就来了精神,跳将起来欢叫了一声“有仙金!”然后狠狠地冲到小鼎上,像八爪鱼似的用嫩芽猛然包裹住了鼎身,眼看着立马就要吞噬,谢挚还没来得及将它撕下来,它就又浑身冒着烟软趴趴地掉到了地上——它触发了碧绿小鼎的保护阵法,被神电差点当场烧成一道炒竹笋。
“怎么……”
它被电糊涂了,说一句话就往外冒一股黑烟,原本青翠欲滴的嫩笋尖都被烧成了金黄色,“怎么这样……!”
“怎么连个法器都还要设保护阵法!这也忒小气了!差点闹出竹命!你看看,你看看,都快把我烧糊了!”
终于回过神来之后,胖竹笋不甘地连连尖叫抱怨,显然极为恼怒。
从来只有它吃神器如吃豆腐的,没有它自己差点被烧成盘菜的!
谢挚在一旁幸灾乐祸,眼睛都笑弯了,“活该,谁叫你贪吃的!”
「谢姑娘……」
宋念瓷很无奈地笑了笑——她见多识广,眼力极好,已经看出来谢挚手里这尊小鼎的不凡,并为谢挚当着她的面就将小鼎拿出来使用的举动十分震惊。
「出门在外,须知财不外露。」
谢挚看起来太过青涩年少,待人一派单纯赤忱,她有心告诫这没有防人之心的西荒少女一番:
「下次再不要当着旁人的面将这等宝物随便拿出来了——我比你足足高两个大境界,若是我有丝毫歹心,你没有任何抵抗办法。」
她是自幼见惯了好东西,而又品行端正,不会强取,可别人就不一定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修士们并不因为修为的增加而同样地增长品德,争财夺利的斗争甚至比凡人还更加残酷,五州之中为一件宝物便屠人全族的例子更是不在少数。
在中州时因为有仙宗与人皇共同约束,倒还好一些,在这西荒简直就是乱了套——很多中州修士根本不拿西荒人当人看,认为这是没有秩序的混沌自由之地,专供自己冒险寻宝使用,毫无顾忌。
“谢谢瓷姐姐……这道理,我并不是不晓得。”
她不傻,这句话出门时族长给她强调过不知多少遍,一直都牢记于心。
但谢挚还是很感激宋念瓷的好心,她清澈地笑起来,“——我只是相信你不会那样做啦!”
“放心吧,在别人面前,我才不会那样呢!”她轻快地说。
「那就好。」宋念瓷也不由得跟着她弯了唇角。
前面就要彻底走出太古战场了,宋念瓷停住脚步,面向谢挚,郑重认真地朝她弯腰长施一礼,「谢姑娘,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此次来到西荒,并不仅仅是因为要历练自己,也担负着为红山书院寻揽学生的重任。」
她抬起脸来,诚恳道:「我观你就是一位极其出类拔萃的至尊之材,虽然现在尚还年少,但日后必能大放光彩。」
在跟谢挚相处的短暂时间里,她已经看到了谢挚堪称可怕的天赋和机缘,那时她就已经对谢挚起了招揽之心;再细一攀谈,发现谢挚居然才刚踏入修行之路,她不由得更是心惊——这样的天资,即便放在中州,也一定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只要给谢挚时间成长起来,她必不弱于任何一位少年天骄!
宋念瓷决心要尽力邀请这位未来的新星加入,「我知道你此行是要去英才大比求取好名次,但中州也不是只有天衍宗可以拜入——」
她面上隐隐浮现骄傲的神情:「我的老师九轮圣人孟颜深,是位极和蔼可亲的温厚长者,喜爱与各族年轻生灵交游,也是现今五州之中唯一的真圣人;红山书院虽然既不如天衍宗广纳贤才,也不如白泽圣地传承悠久,更不如大周皇室物力充沛,但是论及氛围宽松自由、藏书包罗万象,则我们是中州当之无愧的头一等。」
「若你愿意,便拿着这枚令牌去歧大都,红山书院必对你敞开大门,虚位以待。」
她将一枚莹润的乳白玉牌递给谢挚,「这是最高等级的通行令牌,我只有这么一枚。拿上它,你可以不经考核直接拜入书院,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
中州少女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谢挚,「倘若有幸,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师姐?」
“我……”
谢挚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大荒对中州知之甚少,宋念瓷刚刚与她介绍的那些势力她其实只听过一个天衍宗;大荒人常常说比英才拜仙宗,这个仙宗说的就是天衍宗。
“我不知道……”
凭着与宋念瓷的亲近,谢挚当然是愿意答应她的;但是她一时又有些举棋不定,“瓷姐姐,容我再考虑考虑,可好?”
——大荒每一部英才大比的前五十名皆可以进入天衍宗,前十名可以拜入内门,以象英的资质,一定是可以拿到内门资格的……她想跟阿英待在一起,不想分开。
要是她能跟阿英一起进入这个红山书院就好了……谢挚眼巴巴地望宋念瓷的腰,期盼她能再给自己一块令牌,那样的话,阿英一块她一块,她一定立马答应下来。
「当然。」
宋念瓷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不必有负担。要是你另作他选,那也很好。」
「我们就此告别吧。」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将彩笔从腰间解下来,「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
“瓷姐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谢挚忍不住问。
「去昆仑神山——」
中州少女已经跃上了身形变大数倍的鹦鹉器灵,彩笔现在的模样比起鹦鹉其实更近似于传说中的凤凰——金红色的身躯流淌着神圣的曦光,长长的美丽尾羽垂落下来,在谢挚脸上划过一阵轻柔的风。
「三年前昆仑神山有无上山宝降世,如今已经到了彻底出世之时,中州的无数势力都倾巢而动,誓要夺取宝物,光是长生世家的巨舟就去了好几艘;少年天骄们也在昆仑山下齐聚一堂,王家的麒麟儿,人皇的儿女,神兽圣地,仙宗大门……甚至传言东夷也疑似有少年至尊跨越无数距离,要来与中州的天才比拼一遭。」
宋念瓷洒脱地笑起来,「实不相瞒,谢姑娘,在这太古战场里我也得了一些机缘造化,既然忝列这中州少年天骄之位,自然也要为我中州去争一些荣光了!」
“再会,西荒的小蛮子!”
彩笔缓缓拍动翅膀,卷起的飓风甚至将谢挚往后掀得后退了好几步,“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突破道宫境!你现在这样,离中州的少年天骄们差得还远得很哩!”
“再见!”谢挚也踮着脚朝她们使劲挥手,“万事小心呀,瓷姐姐!”
直到宋念瓷和彩笔的身影在天边化作一个小黑点时,谢挚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臂。
“我也要加油啦!”
彩笔临走时半是挑衅半是鼓励的话并没有叫她沮丧失落,谢挚拍拍脸颊,眼睛明亮:“下次再见到瓷姐姐时,我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
她握紧拳头,感觉心中充满了壮志豪情:只做人雄可不够;要做,当做万族之雄!
这是玉牙白象跟她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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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部位于大荒最西,历来是大荒中最荒芜贫苦而又最凶险的一部:距中州太远,所以难以通商;距灵兽太近,而又完全暴露在时不时爆发的凶猛兽潮之中。可以说,大荒人最不愿意去的一部就是雍部。
连雍部的中心城市定西城也常常受到其他部的嘲笑——那是一座极其高大宏伟的巨城,历史非常悠久,传说是上古年间的一位神祇炼器的残余,通体漆黑黯淡,不仅毫无装饰,城墙上还布满着与灵兽大战的深深痕迹,因此常常被取笑叫“煤锭子”或者“石头蛋”,但雍部本部人更爱叫它的另一个称呼——钢铁城。
或者叫定西城为“大荒的秤砣”也很叫雍部人开心——沉甸甸地坠着大荒的安危。
盖因这座饱经风霜的黑色城池看起来如同黑铁铸就,并且盛产铁矿,雄伟而又壮阔;这是一座铁与血打造出来的坚固堡垒,也是默默守卫着大荒安定的无言战士。
今年隆冬除夕一过,三年一度的英才大比也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但这次大比的情形又有所不同:雍部来了一位新牧首。
听说这位新牧首是位很美丽的女人,不仅修为高深,而且身份尊贵——她是当今大周人皇的姑母,在千年前的正音战争中曾以一人之力横扫千军,立下了赫赫战功,封号叫渊止王,也是她佩剑的名字:如临深渊,百邪退止。
她放出话来,说自己要给此次英才大比拔得头筹者一份大造化,是以这次雍部的英才大比非同小可,规模空前盛大,几乎吸引了整个大荒的天才前往,力图争得渊止王许诺的机缘珍宝。
就算不能得到那份造化,能受到渊止王的赏识提携也很了不得!
抱着这样的想法,无数大荒的天才们斗志昂扬地向西方出发了,他们跃跃欲试,要为自己的氏族争取无上荣光。
——在这场大比中取得优胜者,不再是雍部第一,而将是大荒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