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晓得?太一真神趴在你耳朵边告诉你的?”
谢挚被火鸦挤眉弄眼的神情逗得笑出声来,又板起脸开始吓唬它,“告诉你,你这样胡乱编排神祗,到时候神族第一个把你抓起来!”
“抓就抓,我可不怕!”火鸦梗着脖子说。
“哎,火鸦——”
谢挚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问:“你既然知道那么多,那你可知道太一神的情史么?”
“比方说,她跟哪位神有过一段风流韵事之类……”
太一神那样的人物,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谢挚很好奇。
人间流传着许许多多以上古神祗为主角的小说画本,大多都是杜撰的爱情故事,听起来倒是十分缠绵悱恻——著名的有什么《某某神月夜访狐仙》、《刘三娘啼血思某某神》……诸如此类,大都是从中州那边传来的——不过这大多是后来者添油加醋胡编乱造而成,要是那些故事里的神祗还活着,非得被气个半死不可。
“我也不知道哇……”
比起神祗的丰功伟绩,其实神祗的花边新闻倒要流传得广泛很多——毕竟八卦情史似乎是所有种族的天性。
火鸦苦思冥想了片刻仍旧不得,“太一神似乎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传闻……她好像一生都没有什么婚娶爱恋,仰慕她的人倒是很多。”
“哎哎,小挚——虽然太一神的八卦我不知道,但是当今神族君主摇光大帝的八卦我倒是知道!你听不听?”
由于兴奋,黑色大鸟头顶的长羽都高高地翘了起来——它很喜欢跟谢挚分享这些秘闻。
它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跟你说,摇光大帝风流得很呢!
“她长得美极了。传说,她的美貌就像太阳一样灿烂夺目,见到她的生灵无不心荡神摇,甘愿受她驱使派遣,喜欢她的各族男女更是能从昆仑神山脚下排到真凰的仙岛上去!然后,她就从爱慕她的这些人里边挑出来一个最娇嫩漂亮的少女,跟她春风一度……”
“真有这么漂亮?”
世上还有这么美丽的人吗?谢挚有些怀疑——她对这个摇光大帝自从听过碧尾狮的经历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好感,“不会是你们夸大的吧?”
“真的!——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见她不信,火鸦还有些着急,“哎呀我不骗你!”
它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小挚,你到时候见到她可要小心,我听说……”
说到这里,黑色大鸟上下打量了谢挚几眼,看得谢挚一阵发毛,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
“我听说,摇光大帝最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你这种类型。”
——娇小漂亮的可爱少女,并且还心思单纯赤忱,很合那位神族大帝的喜好。
“是么?那她口味还挺特别。”谢挚不以为意地随口敷衍。
“她喜欢就她喜欢,关我什么事?我管她喜欢什么。难道她说一句喜欢,我就非得嫁给她不可吗?”
她止住还要再劝告的黑色大鸟,“好了,火鸦,别再说了——我不喜欢摇光大帝。别再讲她的事了,好不好?”
“我们去看看前面。”
前方仍然散落着无数残肢断臂,各色种族的尸体在这里都能发现,大多都极为珍稀少见,连最低级的一只吞天猿猴在外界也是能够称霸一方的高阶宝血种,放到外面非得掀起一股惊天波澜不可,在这里却如最不值钱的菜叶一样横七竖八地散躺着,甚至还时不时能见到几具神圣种族的尸体,即便历经了无尽战火与岁月的侵蚀,仍然散发着淡淡的圣洁光辉。
“嚯,好大的一条剑痕啊!”
火鸦对着一处深不见底的沟壑感叹,“劈开它的人得多厉害啊你说!”
谢挚刚走近了几步,心神便是一颤——她感到了一股凌厉得如同实质的炽烈剑意,狂傲不羁,张扬暴烈,蕴含着一股无敌的至尊气势,仿似一尊睥睨天下的青衣剑神正昂首站在她面前,神色傲然地负手而笑。
这竟是一道品相极上乘的剑意痕!
传说神祗将一门兵器修到极境时,随手劈斩而下的一刀一剑都会留下千古不灭的痕迹,其中蕴含着剑主毕生领悟的精髓奥义,还渗透有一缕大道气机,珍贵无比,可遇而不可求,飘渺而不能寻迹,悟性卓绝的天才有时会借此悟道,领悟到无上法门,一步登天!
上一次出世的剑意痕是一位神祗随手刻在山壁上的题字,几方势力争抢足有百年,听说连神兽的圣地也有在暗中出手,最后还是落入了中州第一仙宗天衍宗之手;
天衍宗手笔极大,派出本宗一位寿数极其悠久的长老——一头千年老玄武,命其硬生生地将整座山峰都负了过来,改名称为“剑意峰”,自此成为了天衍宗宗内一处盛景,只有资质最为出众的天才弟子才能得到进山观摩的资格。
听说天衍宗那座剑意峰上的剑痕有些残破不全,但眼前的这道剑意痕倒是保存得非常完好,从深处不断放出滚滚金光,散发着一股惊人的磅礴气机,光看一眼都能感受到无上剑意的意韵神威——竟是比天衍宗的剑意痕还更完美几分!
这真是天大的机缘!
机不可失,谢挚当即盘腿坐下,开始凝神观摩这道剑意痕中蕴含铭刻的精华意旨,不一会儿身体上就开始缓缓升起一股澄澈的浅淡青光,大道神音的吟唱声阵阵响起,显然进入了一种观悟时的神妙境界。
旁人终其一生都不能遇到的大道神音,谢挚今年才十四岁,就已经听见了两次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火鸦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将一脸好奇的小狮子从谢挚怀中叼出来,让它仔细聆听,自己则在一旁为谢挚和小狮子的悟道护法——大道神音对小狮子也裨益极大,不容错过。
正沉浸在剑意痕观摩之中的谢挚皱紧眉,身体一阵震动——
凌厉无匹的至高剑意如同调皮的孩童,忽而猛地凝聚,忽而倏然散开;前一刻化作一匹风做的野马,正在草原上驰骋飞奔,后一刻踏下的马蹄却已然变成一片枯黄的树叶,正扑簌簌地自大树上翻飞而落……顷刻之间变化百端,诸般玄法妙不可言。
她的心神也随着剑意的翻飞变化,忽而上天如白虹贯日,忽而下海似巨鳖揽月,最终那道剑意化作了一片广阔无边的宁静碧海,海面上倒映着一汪巨大的银白月亮,而月光就在那细碎的波涛之中缓缓地荡漾摇晃。
在一片明彻的月色里,青衣剑神转过身来,目光比碧水更加柔和深远,衣袍像青莲的莲叶一般在他脚下散开。
他对谢挚微微一笑:“小姑娘,便是你要领悟我的剑法么?”
“晚辈不敢……”
剑神的模样非常年轻,看起来还只是个俊秀青年,但谢挚当然不敢轻视他——他应当已经活过无数岁月了。
她斟酌着自己的言语,弯腰长施一礼,“不敢说能领悟您的剑法,只是有缘,碰巧见到了您留下来的一缕剑意,试观摩之而已。若能……”
一道无形的力量托起了行礼的人族少女,她抬起头来,正对上了青衣剑神爽朗的笑容:“我本放拓之辈,何必如此多礼!”
他面上显出傲然之意:“我这剑法是我在夜月下的碧海前领悟而出的,名叫碧海天心决,虽然去太一则远矣,但我以为,万古以来也可算得上是剑法前十。”
“哇……”
万古前十!即便不是第一,但这也够了不起了,谢挚真心实意地夸赞道:“那您可真厉害!”
“是你没见过真厉害的人,小姑娘。”
青衣剑神倒并不怎么忌讳自己技不如人,很洒脱地笑道:“我离姬太一还差得远哩。”
“神战太过惨烈,诸神死不旋踵,我本以为我这剑法要失传了……好在终于遇到了你。”
他的剑法非常狂暴炽烈,但人却是温和的:
“你不知道,小姑娘,千万年以来,曾有数百人走到这片战场,他们不是名震一方的至尊,就是年少成名的天骄,见到我生前留下的剑意痕迹后纷纷喜出望外——”
“但他们都没能成功,不是迷失在幻象之中,就是爆体而亡。”
差一点就“爆体而亡”的谢挚吓了一大跳,脸色有点不好看——这也太吓人了吧!她决定自己下一次要再谨慎一点。
剑神补充道,“归根结底,我的剑意太过酷烈,且又杀戮之气极重,需要极其惊人的肉身才能承受,还需要观摩之人心思纯透,不被外物吸引。满足这些条件之后,才能得到我的传承。”
“去罢,小姑娘。”
他将手指轻轻地按在谢挚的头顶,许诺般地轻声说:“你不会逊色于当今天下的任何人。”
随着剑神的这句轻叹,谢挚猛地自悟道之中清醒过来,小狮子水汪汪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
“你观摩得好快呀!”火鸦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天色,“连半个时辰都没有过去呢!”
它以为谢挚要观摩一晚上了,还很贴心地给人族少女身上披了条皮袄盖上。
“是吗?”
谢挚也有些惊奇——就她的观感来说,好像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一样,没想到外界连半个时辰也没有。
青衣剑神的嗓音面容还久久地留在她心里不能忘怀,谢挚下意识地投目朝面前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看去,发现它内部的仙霞金光已经完全熄灭了,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之间变得普普通通,如同世间一道最平常的深沟一般。
她心神一动,脑海中便浮现出一汪广袤的碧海,月光与波光一起粼粼闪烁。
这是碧海天心决的奥义化形!
不知何时,青衣剑神竟已经将自己完整的剑诀传给谢挚了。
火鸦也探头探脑地朝剑意痕望去,奇道:“咦——剑意怎么好像不见了?真奇怪……”
谢挚点了点自己的头,笑道:“我若说,那道剑意现下在我脑袋里,你可相信?”
“我才不信呢!”
怎么可能呀!小挚又在跟它开玩笑了,火鸦非常无语地翻翻眼睛,翘着尾巴跑到前面去:
“我去看看前面还有没有好东西!”
接下来她们当然没再遇见类似的剑意痕——剑意痕极其稀有,可遇而不可求,但倒是遇见了许多神祗生前所使用的兵器。
“这是一尊神器呀!”
火鸦围着一尊锈迹斑斑的大鼎叹气,“就是其上铭刻的阵法完全被磨毁了,跟普通的大鼎无异,现在只能拿来煮肉吃。”
小狮子也在沙土里刨来刨去,找到了一块雪白的宝骨,兴奋地咬过来放在谢挚掌心,眼巴巴地要她看。
“唔……”
谢挚闭上双眼感应了一番,眼前出现了一只耀眼绚烂的凤凰,正在九天之上且歌且舞,长鸣盘旋。
她睁开眼睛,笑着揉了揉小狮子的绿脑袋,“你眼光不错呀,这是一枚真凰的宝骨——”
“只是可惜,其上的宝术符文在她临死的时候就自毁抹去了。”
神圣种族对自己宝术防守极其严密,千万年以来,还从来没有流传于外族过。
看见小狮子露出失望的神情,谢挚安慰道:“不过它还是很珍贵的,拿着收藏把玩也可以,真凰的宝骨可以在无形之中滋养你的身体——放到外面,有人族倾家荡产也会买你这块宝骨。”
在神战中死去的神祗数不胜数,遗留下来的兵器也多如牛毛一般,其中有不少都还保存着无上威力,在这里静静等候着自己新的主人,这也是无数人即便知道太古战场凶险无比,但还是要前赴后继来此探险寻宝的原因所在。
不过——谢挚回忆起了先前遇到的那些坐着死去的尸体们,心道,他们有命取宝,却没命走出这太古战场,反而变成了太古战场的补给,纷纷做了大荒新的魂灵。
遥遥望去,远处的地面上还插着许多兵刃——它们都曾是神祗的心爱之物:
有一杆黄金长.枪散发璀璨的耀眼光芒,将周围的一片地方照得仿若白昼;一把弯月似的漆黑弯刀斜斜地插在地里,露出来的一半刀刃却是血红色,散发着滔天血气;一柄五彩羽扇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柔软的羽毛似乎采自于各种神鸟身上,在夜空中划下道道瑞彩霞光。
它们个个都是极其强大的兵器,若是换做旁人,早就两眼放光地扑将上去,将其一扫而空通通归入囊中了,谢挚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是如同观赏一般,轻快地将目光在它们身上一点而过。
或许是没有缘分吧?谢挚从它们身上感觉不到特别的吸引力。
小狮子太过年幼,心思单纯,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地拿刨出来的那块真凰宝骨磨牙,根本没空觊觎这些神兵;
火鸦倒是一副望眼欲穿之相,差点将眼珠子黏在那柄五色羽扇上面了——它能感觉到那把扇子上有朱雀的气息,其中一定掺有朱雀的羽毛!
它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叼住那柄羽扇,将它炼化成为自己的法宝,却被谢挚牢牢地拉着翅膀不能动弹,挣扎了几次也挣不开,最后只能愤懑地瞪她:
“干嘛呀你!你自己不要宝物就算了,为什么还非得拦着我?——那里面有朱雀羽毛!与我很是合适的……”
“嘘——”
谢挚的脸色忽然有些凝重,示意火鸦噤声。
火鸦还要嚷嚷:“怎么着你还想吓唬我是不是?告诉你,我胆子可大了,我不怕你!”
“朱眉,我是认真的……!”
黑色大鸟忽然不叫了——因为它也忽然发觉了不对劲。
“戈壁上一直风声呼啸,仿若鬼哭,是也不是?”
“……是。”火鸦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但是自前几刻起,一直萦绕在我们耳边的凄厉风声,忽然完全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