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神血

太古战场是上古年间门神祗混战留下来的遗址,广袤无垠,反正罗盘在此根本没有用处,谢挚于是也干脆不再去看,只是且行且看,一路东张西望地慢慢行走。

随着她们逐渐进入太古战场遗址内部,很早就出现在空气中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越变越浓,到最后几乎如同实质一般,直闷鼻子;

而小狮子过于敏锐的嗅觉在此刻却成了负担,铁锈般的浓重血腥气熏得它皱着小脸,紧紧地埋头在谢挚怀里,半点也不肯出来。

“啊……我们脚下的沙土竟然是红的!”

借着如水的月光,火鸦终于看清了地面,吓得它慌忙抬起一只脚爪作金鸡独立状,“这是什么?——是血吗?”

“不知道,”谢挚弯下腰,用手指按了按沙地,指腹竟有一丝濡湿之意。

在凄寒的如银月光照射下,天尽头处那座宏伟瑰丽的水晶宫殿依然如梦似幻,只是她们脚下的戈壁却是一片湿漉漉的血红——这是一片被无名血液浸透的广袤沙地,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惊人气息。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染红了的手指——沙地上的血液还新鲜得如同刚从谁的胸腔淌出一般,抚摸上去,竟然还是温热的:

“……如果这真的是血,那这是谁的血呢?”

是死在神战之中的神明血液,还是后来者的血?

这里从古到今到底死了多少生灵,才能将这样广袤的一片沙地彻底染作鲜红?

“小挚,你快来看!”

前面传来了火鸦的叫声,谢挚掐断思绪答应了一声,“怎么了?——我来了!”

她奔过去,赫然看到了一具尸体——

这是一个紫袍黑发的中年男人,相貌颇为英俊,须发乌黑浓密,气质威严尊贵,头佩青玉冠,腰束象牙带,衣服上绣满了精致的金色暗纹,只是眉眼之间门压着一股抒发不开的郁结之气,损了几分他原本应有的仙风道骨;

他盘腿坐在沙地上,双目微闭,一手捏指掐诀,似乎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悟道,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一柄青莲拂尘,面色与常人无异,皮肤仍旧红润而有光泽,看起来还如同活着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猛地睁开眼睛,审视面前正大胆注视着他的少女。

“他这是……坐化在这里了么?还是受谁攻击?”

谢挚绕着他走了几圈,试图寻找出来几处伤口来以此确定他的死因,但别说伤口,甚至连一处破裂的衣摆都寻不到。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紫袍男人确实已经死了没错——从他状若鲜活强壮的身体上,她感觉不到丝毫生机。

“他是怎么死的呢?真奇怪……”谢挚真想不明白。

明明没有一点外伤,但也不像是坐化——有谁放着自己好好的洞府不用,反而要不远万里地跑到大荒的太古战场来坐化呢?

她看出来这个男子并不是大荒人——他身上的服饰更近似于中州人一些。

步入仙人境之后,肉身将会化作珍宝,骨骼血肉无不晶莹剔透,死后历经千年仍可不腐不坏,这个男人或许就是仙人境的大能,居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里。

“嗨,咱们管他是怎么死的呢!”

火鸦张口就咬住紫袍男人手里紧握着的拂尘往外扯——它一早就看上了这东西啦!

它想得很完美——既然这拂尘的主人看起来如此不凡,那么它一定也是件至宝!那么不要白不要,干脆拿来给小挚使!

“哎哟,怎么回事,这老头子握得还挺紧……”火鸦扯了一下没扯出来,嘟嘟囔囔地抱怨。

谢挚急道:“火鸦,别——”

“怎么啦?”

谢挚制止得晚了一步——火鸦使劲地一扭脖子,已经将那柄拂尘拔.出来了,此刻正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朝谢挚无辜地看:

“你不让我拿?为什么不让?这个老头已经死了——这是个无主之物!”

“……我真是没话跟你说!”

谢挚气得一跺脚,将它揽到自己身后来,飞速离开此地,“你怎么见什么都拿呀!”

有的大能会在法宝上刻下秘咒,一旦宝物离体就会自动触发,她怕火鸦拿的这柄拂尘上也有类似的咒语。

她狠狠敲火鸦的脑袋:“你迟早哪天会因为贪心落下大麻烦!”

火鸦还很委屈,“怎么了嘛!我给你取宝贝你还打我……”

它邀功似的将那柄青莲拂尘送到谢挚面前,“给你,别再打我了!我……”

话音未落,那柄散发着淡淡碧光的拂尘就在它嘴巴里化作了一捧灰尘,四散在沙地上,再也分辨不清了。

“哎哎,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化成灰了呢?”

火鸦呸出来一嘴巴沙子,不信邪地将眼睛贴在地面上,还试图寻找出拂尘的遗迹,“你们人族做的东西怎么都这么脆……我一碰就散了……真是——”

“别找了!”

看着地面上那捧青色的灰尘,谢挚心中忽然一动,“我们去看看那个紫袍道人!”

不出所料,方才那个还鲜活得仿佛随时要站起来的男人此刻也已化作飞灰了,地面上只剩下一堆散乱的紫袍玉带。

“为什么会这样呢……”

谢挚犹豫片刻,蹲下身子,用漆黑小剑小心翼翼地翻开那团衣物,试图在里面发现什么线索,却什么都没能找到,最后只好失望地重又站起来:“想不明白……算了,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不……”

小狮子忽然跳下来,咬住那件紫袍抖了抖,将它摊开在谢挚面前,“挚姐姐……你看,上面好像有字。”

谢挚一惊,连忙蹲下察看:“……好像真的有字!”

火鸦也凑过头来,三颗小脑袋一起异口同声地念出了紫袍衣襟上写的几个大字:

“莫入水晶宫殿!”

这几个字是用鲜血写在衣襟上的,字迹非常潦草杂乱,似乎透着一股铭心刻骨的惊慌恐惧,直到现在还血色淋漓,仿若刚刚被男人蘸着血涂抹在衣服上一般。

这紫袍的颜色是一种深沉的暗紫,且还布满暗纹,谢挚刚刚光想着从中翻拣出什么东西,这才没注意到上面血作的字迹;还是小狮子鼻子灵敏,闻到了上面极其浓重的血腥气,发觉了不对劲,跳下来提醒谢挚的。

“‘莫入水晶宫殿?’”

谢挚有些糊涂地重复了一遍:“可是有谁没事会跑到那里去呢?真奇怪……”

她不由得望向那座缀在天边的水晶宫,它仍然那样美轮美奂,剔透的门柱上流淌着皎洁的月华,倒映出无数朦胧的星辉,在晴朗的夜空下美得仿佛一个幻象,又像一个美丽的女人,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正温柔而又残忍地注视着她。

她们走了这么久,似乎仍然没有接近这座神秘的水晶宫分毫……谢挚因为这个突兀的联想而打了一个寒战。

接下来,谢挚她们遇到了更多的尸体,有温婉如水的美妇人,有神采焕发的少年,有浑身披甲的将军,有须发皆白的老人……千姿百态,服饰各异,个个气势惊人,似乎来自于五州各族,生前极为不凡;

唯一一致的就是——他们都跟那个紫袍男人一样,神色安静地盘腿坐在地上,貌若鲜活地死去了。

火鸦不死心,趁着谢挚不注意,又悄悄地从一个白胡子一直拖到地上的老者手里咬出来一柄冰色玉如意,结果刚拔.出来,那柄如意和老者一起又化作飞灰了,只剩下一团白袍和一把铁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啊啊,怎么又这样!”火鸦抓狂。

而且又灌了它一嘴巴沙子,真是气死鸟了!

它气恨地一脚爪踢飞那团衣袍,却骤然变了颜色——

在老者雪白的衣袍底下,刻着一行深深的小字:

“切莫留在外面!速进水晶宫殿!外面有……”

字迹到这里就猛然中断了,拉出一道颤抖歪斜的长长痕迹,似乎是被什么强行打断才不能写完。

“怎么了?”

谢挚注意到它一只鸟呆愣在原地不动弹,不得不回身过来,“可别给我说你又走不动了——”

调侃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因为她也奔过来看到了那行刻在地面上的小字。

“为什么前一个人说不能进水晶宫殿,后一个人又说不能留在外面?”

这互相矛盾的话完全不合理!谢挚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额头淌下汗来,思绪翻滚,却不得丝毫线索:

“还有,他没写完的话是什么?‘外面有……’——外面到底有什么叫他如此畏惧?”

“没事儿,我们别管他……”

火鸦也干涩地开口,试图安慰因为这字迹而面色一片苍白的人族少女,“说不定,说不定这老头只是闹着玩儿的呢?他想吓吓我们?对吧?或者他……”

它说不下去了。

——这鬼话连它自己都不能相信,何况谢挚?

谢挚倒没有像往常一样取笑它,只是神色凝重地说:

“火鸦……我们去看看其他尸体下还有没有类似的字迹吧。”

气氛因为这前后矛盾的提醒字迹而骤然变得紧张,连平时最多话的火鸦也闭紧了嘴巴开始认真工作——谢挚拒绝了它分头行动的提议,要求它跟自己寸步不离地呆在一起。

“这个底下也没有……”

目光所及之处的大半尸体已经都被翻完了,现在血红的沙地上空旷了一大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里居然显得更加诡异可怖了,阴森森的。

火鸦累得长吁短叹,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哎……小挚,我说,要不然,我们就别找了吧?要是实在咱们命中该有此劫,死了也就算了。”

它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星星,“反正,我来这世上一遭,又是吃秘宝又是吃肥遗肉的,还交到了你跟小狮子两个好朋友,也算很不亏……”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听它好像已经开始讲起遗言,谢挚哭笑不得,拉了它半天也拉不起来——火鸦的体重随着它身形的变小而日渐沉重,最后反倒把她自己也弄得筋疲力尽,只好也一骨碌躺在它翅膀边稍作休息。

她揽住这软弱的黑色大鸟,郑重道:

“朱眉,你记着,我日后是要做仙王,名震五州的;你呢,日后要做神兽朱雀,小狮子以后也要做了不起的一方霸主……”

“没能活到那时候,我们三个谁都不许死。”

她将手指按在小狮子粉嫩嫩的小爪子上,又跟火鸦的翅膀尖尖握了握手,“好了!我们这就算是签字画押了,以后再不要说这些丧气话。”

人族少女站起身,将黑色大鸟一鼓作气地也拉起来,“我们继续走吧。”

既然暂时搞不清楚,那就先不想了,继续往前走就好;走着走着,路自然会出来的——这是族长教给她的道理。

再往前走,那些坐在地上的尸体便渐渐减少了,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变愈淡,脚下的沙地也逐渐褪去了血红的颜色,转为了一种璀璨的浅淡金色,在月光底下几乎发着明亮的光,叫人疑心里面掺了金子;捞起来一看才能发觉,那并不是什么金子,而是被浸透了金色的液体。

“传说,神祗的血液就是金色的……”谢挚捻了捻指腹。

——玉牙白象活着的时候流的血,也会是金色的么?

前面再次出现了累累尸骨——所不同的是,这些尸体显然都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身躯上布满了灰尘,散乱地横在地上,有的半截身子都已经深深地埋在了地里。

“哇,这是一头货真价实的蛟龙啊!四爪的!差一点点就能变成真龙了!”

火鸦对着一具巨大无边的尸体感慨,瞧那架势还想上爪拔几片龙鳞下来。

谢挚也走到近前看了看,心中便是一惊——这头青黑色的蛟龙竟然被不知道什么人拦腰斩成了两半!巨大的龙头死不瞑目地横在这里,龙尾巴落在很远的地方。

“这居然是个狐族!”

神圣种族中最神秘的一支!火鸦再次一惊一乍,绕着那只雪白的狐狸转了一个圈,颇为可惜地咂咂嘴巴,“只是可惜不是九尾……”

这狐族的死相很是狼狈,浑身的皮毛都浸透了金色的血液而凝结在一起,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可怖剑痕,牙齿都断了好几颗,令人可以稍微得窥那场旷世神战的惨烈。

在她身边还刻着几个深深的金色大字,竟似乎是在临死时用指爪硬生生地刻下来的:

太一负我!

这四个字虽然简短,但却含着无边的不甘痛恨,历经万年的岁月仍旧灼目无比,叫人不敢久看,不得不慌张地移开眼。

神祗临死前刻下的字迹与普通大能不同,蕴含大道气机,永远不会磨灭,谢挚避开眼睛咕哝道:“太一?她说的是太一神么……哪来的这么大深仇大恨?死前还要骂一通……”

“这还用说——”

火鸦捂着眼睛还要八卦,“肯定是是情仇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