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海一样的盎然绿意里,小狮子正埋伏于透亮白云投下的大朵阴影之中。
它将身子压得极低,一身绿绒绒的皮毛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之中,耳朵不时机敏地抖动旋转,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前方不远处一只靛紫色的兔子,悄无声息地在草原上缓缓潜行,有嫩草尖不时擦过它的鼻子,它也恍若未觉。
那只靛紫兔子正在专心致志地啃食一朵青色小花,它像天底下所有的兔子一样有些神经过敏,即便正在进食也显得慌张而又不安,时不时突然警惕地直立起身体,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似的,小鼻子一抽一抽,一动不动地侧耳静听片刻,等到确定周围一切都安全之后这才继续抱着花朵咔擦咔擦地啃。
小狮子屏气凝神——它掌有风符文,可以驾驭一片区域中风的流动,使得自己的气息不被吹拂到靛紫兔子那边,从而被它发现。
只差几步,它就可以猛地一跃而起,将那只兔子抓住了!
就在捕猎的最后关头,忽然,自天空上坠下一颗黑色的流星,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再一定神时,那团黑影早已盘旋着飞回天空之中了——它鲜红的脚爪上正牢牢地抓着那只惊慌失措的可怜兔子。
从小狮子手里抢走猎物,火鸦得意极了,它炫耀性地压低飞行高度,贴着地面不断飞旋,炫技般地做出许多高难度动作,还不停长长鸣叫,叫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它此刻的好心情:
“哈哈!小狮子,你看中的猎物被我逮住啦!你气也不气?气我也不还给你!嘎嘎嘎嘎!”
它一边大叫还一边特意伸出脚爪给小狮子看,在小狮子气急败坏地跳起来试图抢回来兔子时却又猛地拔高高度,叫它扑一个空,嘎嘎大笑着在空中盘旋。
抢走它的猎物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挑衅它!小狮子气坏了,连脖子上的毛发都炸开了一圈,连胖乎乎的小身子都显得都膨大了不少。
它运转起符文,卷起一阵狂风,将火鸦毫不留情地自半空中扯下来,还顺爪在它头顶笼罩了一块黑乎乎的雨云,将那只讨厌的大鸟浇了个透心凉。
“……呸呸呸,”火鸦狼狈地爬起来,吐出来一嘴巴草,浑身羽毛都被小狮子浇得精湿,气得不断从口鼻往外冒火星子,因为身上被浇湿了,还呛了好几口黑烟。
它恼怒地叉腰,“怎么还玩不起呢你?”说着张嘴就要去咬小狮子。
眼看一鸟一狮打起来了,谢挚终于停止看热闹,从不远处骑着一头小犀牛奔过来:“别打啦别打啦!”
小犀牛是谢挚这几天才刚刚驯服的——她孩童心性,爱热闹,闲不住,象翠微也知道叫她每天老老实实地呆在小得跟蜗牛壳似的木屋里根本不可能,干脆便也不硬拘她,放着她整天到处跑。
谢挚看着那群悠闲自在的金腱犀牛心里直痒痒,远远地观察了它们好几天,瞅准了其中长得最可爱的一只,每天定时定点地带灵草送给它吃,久而久之两个小生灵居然就这么熟悉起来了;
而小犀牛的长辈最开始倒很警惕,一看见她来就远远地绕开她,还言语敲打警告过她几次,后来它们也看出来这个人族小姑娘并没有坏心,只是贪玩,爱新鲜,又像傻大姐似的老给自家孩子灵草吃,这才任由小犀牛跟她一起玩耍。
小犀牛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将谢挚载着送到了。
她从小犀牛背上跳下来,分开缠在一起的火鸦跟小狮子,学着族长处理她跟象英闹矛盾时候的样子,尽量严肃郑重地说:
“要团结友爱,和谐相处,知道吗?”
小狮子吐出几根火鸦的羽毛,委屈巴巴地指了指还被火鸦抓在爪里的兔子,“它……它抢我……”
它这些天正在学着讲话,每天还会跟着象翠微认字,很得象翠微的宠爱;它非常聪明,识字识得飞快,但话却说得不大好,老是结巴。
“那你还用符文摔我了呢!”火鸦梗着脖子叫。
黑色大鸟气哄哄地将靛紫兔子丢到小狮子怀里,“还给你!——我还不希得要呢!”
“这是……送……你的……”
小狮子叼起兔子颈后的一片皮毛,眼巴巴地将它放在了谢挚怀里。
“这只兔子是给我的礼物吗?”谢挚有些惊讶。
她抓着它的耳朵将它拎起来端详了一下,发现它虽然只是普通的灵兽,但是皮毛非常漂亮,是一种很特别的靛紫色,散发着珍珠般的柔和光芒,在日光下美得像梦一样。
“它……毛……”
绿毛小狮子趴在谢挚肩膀上努力地比划,说了好半天还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最后还是一旁的火鸦看不过眼,替它开口道:
“小狮子说它觉得这只兔子毛色很漂亮,送给你做个帽子什么的。”
“谢谢你!”谢挚并不习惯戴帽子,但她还是笑着亲了亲小狮子的粉鼻子。
她将瑟瑟发抖的紫兔子塞进怀里,重又跳上小犀牛的背,“我们回去吧!再不回的话,族长又要唠叨我了。”
白银甲虫发现的这片草原非常广大,不知景部贵族使用了什么妙法仙宝,即便现在的时节已近深秋,但这里仍旧是一片绿草如茵,仿佛永久地被停驻在了生机勃勃的仲春,时有极新鲜的微风拂过,细草便如海浪一般翻滚出层层深绿浅绿。
为保证豢养的金腱犀牛肉质更加鲜美,景部贵族对牛群几乎完全不插手,任由它们自由生长,这里少有人来,至少谢挚这些时日奔出去到处玩就没碰见过一个人。
祭司说,一直等到深冬雪落的时候,景部这才会派高手前来捉捕金腱犀牛,因此氏族里的人可以暂时在此多驻扎一段时间修整——这里气候温和,食物也种类繁多,很适宜稍作停留休息。白银甲虫对此亦无异议。
一行人与一群甲虫就此驻扎下来,已有一月有余。
在这一个月里,闭关的象英终于苏醒——她在这次漫长的闭关中突破到了铭纹五道,立刻便被谢挚塞了一大堆从肥遗巢穴中取来的灵草仙宝,凶巴巴地威胁说要是你不收我就再也不跟你好了,弄得高挑的少女只能无奈地笑。
谢挚还想拉着象英加入她的小队伍,跟她们一起在草原上到处探险乱跑,但象英不像她一样顽皮爱闹,性子要稳重老成得多,又紧锣密鼓地投入到新的修行里去——谢挚带回来的宝物对她好处极大,她想趁此机会巩固一下修为。
毕竟今年岁末一到,她就要赶往定西城去参加英才大比了,届时整个雍部的天才们都会齐聚一堂,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倍感压力。
玉牙白象的宝术太过深奥,象英暂时观悟不得,但是碧尾狮一族的宝术她却可以学习——小狮子见她跟谢挚关系好,便也很慷慨地答应她可以观摩自己宝骨上铭刻的宝术符文。
火鸦趁机挑拨离间——它直到现在还在记恨象英将它嘴巴捶歪的一拳之仇:
“哎哎,小挚,你看你姐多讨厌的,她都不陪你玩儿!还是我跟小狮子好,是也不是?”
虽然谢挚也因为象英不能陪自己而有些失落,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维护象英,挺起胸脯很骄傲地说:
“你不懂,阿英她自有追求,与我不同——她日后是要封拜王侯的!”
象英早慧稳重,虽然从不向外吐露分毫,可她毕竟跟她一起长大,知道一些阿英胸中的抱负;她一直都以阿英为豪,相信她日后定会做出一番了不起的成就。
至于她自己,倒是没什么远大志向,十分缺乏野心,还很恋家,只喜欢跟自己重要的亲人朋友整天呆在一起,梦想着能够天南海北地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周游五州之后,最后再回到白象氏族陪伴族长——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关于未来最宏伟的计划。
“再说,我也不是整天只想着玩儿呀……你把我说得跟小孩子一样……”
想了想,谢挚又嘟嘟囔囔地补充。
她在这一个月里虽然整天忙着跟火鸦小狮子小犀牛玩,但也忙中偷闲地学习了碧尾狮的宝术和大观照瞳术,将它们修到了完满境界,还反过来教小狮子跟象英一起学,这样几方切磋讨论下来,二人一狮都进步飞快。
肥遗宝物太过丰厚,谢挚给火鸦分了三成,给小狮子分了两成,弄得它们俩很不好意思——它们觉得自己在万兽山脉中并没有帮上多少忙,反而给谢挚添了不少麻烦,但是拗不过谢挚,也只好收下。
至于自己分得的那一份宝物,谢挚将它一股脑交给了象翠微——她将外物素来看得很轻,而且觉得族长比她需要这些珍宝得多,还试图借此机会撒娇卖乖让象翠微多陪陪她;
象翠微拿她没办法,再加上她最近正在休息养伤,族内也没有什么事情,居然还真的经常都在陪她,这让谢挚的心情好极了,每天都喜气洋洋的,走路抬头挺胸一蹦一跳,见到谁都笑眯眯,嘴巴特别甜,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
白象氏族的人是看着她长大的,大家都喜爱这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素来也很宠她,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受宠,所以就更加如鱼得水,只有在遇到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壁吃瘪——
白发女人笑着走过来,“你要到哪儿去?”
……是祭司!
快跑快跑!惹不起她难道还躲不起嘛?
谢挚当即就撒开腿往外面跑,却根本跑不动——原来祭司的拐杖上早已升起星辉,将她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看着少女一下子蔫下来,祭司微微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真是将谢挚的性子摸透了,“你跑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
她是不会吃人,但也差不多了……
真倒霉,怎么就被祭司抓住了呀!谢挚哭丧着脸扭过身子,堆出自己最可爱的笑脸,“我没想跑,祭司大人。”
她特别诚恳:“我是想出去掏点蜂蜜孝敬您跟族长——火鸦告诉我三十里外有一个铁剑蜂的大蜂巢。真的,我可乖了。”
小狮子也从她衣襟里探出了一颗圆圆的小脑袋,使劲点了点头,意思是它可以为谢挚做担保,她的确很乖。
祭司轻轻地哂笑了一声——什么时候谢挚能乖,她不如信太阳哪天会从西边出来,那倒还可能性更大一些。
恐怕掏蜂蜜是真,给象翠微吃也不假,但是绝不可能有她的份,毕竟谢挚见她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恨不得贴着墙边悄悄遁走。
她正要开口取笑谢挚一番,忽然看见了一点亮光在小狮子口中闪烁,目光便一凝:
“那是什么?与我看看。”
“啊?什么?”
谢挚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小狮子嘴巴里含的水滴——那是小狮子最后从肥遗巢穴中的池子里叼出来的东西,当然就给了小狮子。
这颗水滴里面似乎蕴有无限水气,看起来很是不凡,但谢挚跟火鸦一起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又有什么用处,最后只好拿一根红绳将它串起来,挂在了小狮子的脖子上当饰品——真别说,这枚莹蓝的剔透水滴跟小狮子的碧绿皮毛很是相配,看起来格外漂亮。
碧尾狮一族的尾巴虽然在上古年间被太一真神改短了,但她们衔尾巴的习性犹存,仍旧喜欢在嘴巴里整天叼着什么东西,小狮子就常常把这枚水滴含在嘴里磨牙。
谢挚将水滴从小狮子的嘴巴里取出来,有点懵,“您要的是这个吗?”
“……”
水滴上沾满了小狮子的口水,祭司可不想用手拿。
她嫌弃地将拐杖一挥,水滴就自动飞起来在谢挚的衣服上蹭来蹭去,直到擦干净了这才一脸勉强地接过来,“下次给我递东西时,记得提前处理干净。”
谢挚已经捏着自己被当作抹布擦得湿了一大片的衣摆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这衣服她可是要自己洗的!
她最发愁洗衣服,以前象英会悄悄替她洗,现在在族长眼皮子底下,她可不敢继续让阿英帮忙。
祭司才不管她,只是将那枚晶莹剔透的水滴捏在指间仔细端详了片刻,问道:“这也是你们从肥遗巢穴里得到的?”
“……是。”谢挚真想干脆不理她算了,但又不敢不回答。
说完了她又提起心来——祭司不会看上了这枚水滴吧?这可不行!
她连忙状若无意地说:“嗯……对了,祭司大人,这是小狮子的东西……”
——她都这么说了,祭司这么大岁数,总不可能不要脸到问一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狮子开口讨要吧……?
“你以为我想强取?”
白发女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挑眉道。
她将水滴丢回谢挚怀里,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可干不来这样的事。”
这可真说不准……谢挚将水滴匆匆戴回到小狮子的脖子上——她现在真觉得祭司什么都干得出来呢,只要她觉得好玩或者有意思。
“你们运气真的很好。”
祭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那是万兽山脉的水灵精华所在。它极其珍贵,数千年或许才能孕育出一滴,对掌有水符文的人裨益极大,可谓千金难求,连人皇见到也要觊觎。”
“肥遗主火,见之大旱,或许它是特意寻来的这枚水精留在自己身边,免得万兽山脉因为他陷入干旱。”
她笑道,“你这只小狮子似乎就掌有水符文?给它突破境界时使用,倒是很好的。”
“真的吗?”
这真是意外之喜,谢挚开心地举起小狮子,亲昵地抵住它的额头,“那么我也就算不负碧尾狮的托付啦……小狮子,你要好好长大才行。”
长大之后,再好好地跟碧尾狮母女重逢。
祭司默默地看着她抱着小狮子眼睛闪闪发亮的样子,在心中忽然想到——
这枚水精连人皇也要觊觎,可是却不能让谢挚生出取夺之意。
是她太年少不知道宝物贵重,还是她真的有一颗真挚无瑕的赤子之心?